一
实战演练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杨子敬的“烟袋别动队”完胜马镇雄的精兵强将。演练完全按照上庄的攻防布局,第一局杨子敬防守,马镇雄进攻,杨子敬率领老烟枪们在旅部边上的灌木丛里布置了几十挺木制“机枪”,然后又将上百个玻璃瓶吊在枝杈上,玻璃在微风和阳光反射下,有如伏兵观察哨的望远镜。可就这些小孩般的玩闹把马镇雄和精兵们唬住了:这杨子敬到底想干什么呀?他哪弄的这么多机枪跟望远镜啊?就是全旅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啊?马镇雄们还那儿嘀嘀咕咕迟疑不决,杨子敬已率“烟袋别动队”迂回包抄,将他们包了饺子,射击能手根本没机会射击,投弹能手没机会投弹,搏击高手捞不着施展武功的对手便成了“俘虏”。
第二局更戏剧化,马镇雄将几十名精兵按梯次设立层层防御,就等着老烟锅们前来送死,以报一箭之仇。可左等右等一直没见人影。马镇雄又嘀咕道:这仗还打不打了?杨子敬小子搞什么鬼啊?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哪?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周边的明哨暗岗已全让老烟锅们给端了。几名拾粪的老乡吵骂打斗着渐渐逼近旅部门口,马镇雄一看情形不对,命令把这几人捆了,说,这一定是杨子敬耍的把戏!
在一旁“观战”的旅长放下望远镜对政委说:“马镇雄这个笨蛋!”
政委笑着问他说:“要你你会怎么做呢?”
“杨子敬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嘛,声东击西,这几个老乡都是他放的烟雾弹嘛!”
“那你判断一下,这几位老乡是真是假?”
旅长也吃不准,说:“管他真假,反正马镇雄外围阵地这时候已经让给杨子敬给占了,他现在就别再管前头了,侧翼,加强侧翼笨蛋!”
但旅长也没猜中杨子敬的主攻方向,他以正前方骚扰、侧翼佯攻来掩盖他后方主攻的真实意图,当马镇雄死盯着前方和侧翼的时候,杨子敬解决掉几个哨兵后,搭人梯跃过三丈多高的旅部后墙,不到五分钟时间解决战斗,再次完胜对手。
“你知道旅长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杨子敬率几十名烟锅老兵下山赶赴牛头村途中,政委问杨子敬说。
“旅长怎么说?”杨子敬美滋滋地等着旅长的好话。
“他说,杨子敬这小子让他干连长屈才了。”
“旅长真这么说啊?他想让俺干什么呢?”
政委拍了他一下脑袋说:“他想让贤让你坐他那位子!”
“哟哟哟,这哪敢当啊?”
“你小子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啊!要旅长真有此意而上级又批准了的话,你敢坐吗?”
“那也不敢。跟您说实话政委,组织上不计较我上次严重失职,让我当这特警连长,我已经很感恩也很知足了。”
测试合格。政委满意地点点头说:“这话在理,不过有个词我纠正你一下,组织上不是不计较,而是综合考虑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客观原因,以及你的责任和表现,才最后做出这样安排的。”
“政委,”杨子敬欲言又止,“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当说就说,不当说就不说,当不当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觉得您和旅长的关系……”
“这就属于不当说了。你觉得在背后和我一起议论另一位首长,合适吗?”
“政委,我除了把您当作首长之外,更看成是一位师长。您在‘抗大’时是我的老师,今后依然还是。”
“那好。今天我就以老师身份劝你几句。你这个人怎么说呢?聪明、有灵气,努力、肯钻研,你看下午直到傍晚这两场实战演练就打得很好嘛。但聪明人性格中往往带有另一面特性,那就是孤傲、自负和桀骜不驯,你觉得你和周边的同志相处得怎么样呢?”
杨子敬摇摇头说:“不怎么样。”
“为什么呢?”
“就像您说的,可能他们觉得我这个人太狂傲了吧?”
“听说有人还叫你什么‘军中鲁肃’是吧?”
杨子敬笑道:“嗨,那是我自个儿没事说着玩的。”
“那你知道鲁肃主要什么特点吗?”
“您说。”
“鲁肃这个人并不是他有多聪明,他能比周瑜聪明吗?无论文武他都不如周瑜。但他厚道,心胸比周瑜豁达,所以他才能够连蜀抗魏建立不朽奇功。我不知道这么多历史人物中你是怎么想起他,还自喻为‘军中鲁肃’,你真觉得你与鲁肃有半点相似之处吗?”
“老师就是老师,”杨子敬服气道,“我当时只随口一说,不知哪个多事传着传着就传开了,那些人狗屁不通,还一天到晚拿这说事,说我狂傲,我又没说我是‘军中孔明’‘军中凤雏’,你说一个自喻为鲁肃的他能狂傲到哪里去啊?”
“说到这儿我又要批评你两句了,什么叫狗屁不通?谁狗屁不通了?你这是对工农干部的歧视和污蔑!确实,在我们独立旅有许多长征过来的工农干部,他们文化水平不高,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也不那么中听,但他们都是我党的宝贵财富,也是我们八路军的中坚力量,人家不知道鲁肃就狗屁不通了吗?那你杨子敬没经历过井冈山五次反围剿,没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人家说你嫩雏你服气吗?我刚才说你狂傲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老拿自己的优点跟别人的短处去比,而是要善于学习吸取别人的优点,这样你以后才能不断进步,也才能够与其他同志和谐相处。”
“我知道了。”
“另外,我知道你和老旅长有着深厚感情,这点上我也和你一样,但你总不能因此排斥新来的首长吧?李旅长红小鬼出身,身经百战,无论谋略和经验都在我之上,作为部属,你理应懂得尊重,而不是随性子犯倔顶撞。”
“我哪敢顶撞他啊?是他死活看不上我!您看我归队第一天,我没说什么吧?我但凡开口他就撅我,什么什么都拧着来,我不知道我哪辈子跟他冤家,这辈子犯他手里了。”杨子敬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还有特警连选战士这事,我不就问了句‘这么快就配置齐了’?好家伙你看他那脸沉的,就像口黑锅似的,后来我才意识到,噢,原来战士都是他选的……”
政委笑道:“后来你不是处理得不错吗?皆大欢喜。”
“那我费多大劲儿哪,又哄又演练的。”
“不过你那个‘烟袋别动队’确实是超出常规思维了,说实话当时我也有点接受不了,你总要容许大家有个接受过程嘛。马镇雄今天虽然败在你手里,但我估计思想还不一定通得了,你们以后一个连长一个指导员的,这关系一定要处理好啊!”
“这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得他服服帖帖的。”
“你看看又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对你服帖呢?”
“我说是鬼子!”
“你就狡辩吧!”
“嗨,整个独立旅我也就在您这儿说说心里话,玩玩狡辩了。”
……
前方有战士回来汇报说,已经到牛头村口了,请示杨子敬下一步如何行动。
杨子敬看看政委,政委赶紧摆摆手说:“你别看我,我这次是随队行动,一切都听你的。”
杨子敬命令战士说:“全体原地警戒,保护好政委,我一个人先进村去摸摸情况。”
二
“啪!”
刚子从腰间掏出手枪拍在大烟馆前堂柜台上。胖掌柜吓得浑身哆嗦:“干、干什么你?!”
门边,几名身穿黑色棉袄腰间还系了根腰带的家丁正迟疑着往柜台慢慢挪动。
刚子笑呵呵打开保险将枪塞到胖掌柜手里说:“求求您开枪打死我吧!”
胖掌柜抖得更厉害了:“大、大爷饶命!”
刚子扣动扳机,枪里面是空的!
“我现在有点急用,这家伙先押给你,你当我二十块大洋,顶多十天,我连本带利再回来赎枪怎么样?”
胖掌柜擦了擦满头汗珠,喘了口粗气。他下巴那嘟噜肥肉在不停地晃动。家丁们止住脚步,在不远处看着刚子。
“我这儿不是当铺。”
“我知道你不是当铺,可这会儿当铺还开吗?”
“那我管不着!”胖掌柜话说得越来越硬气。
“嗨,你个给脸不要脸的猪头。”刚子又从腰间拔出把枪指着身后那些家丁们说,“你们他娘的都给我听好了,谁要不怕死再往前一步,我这枪里子弹可不长眼啊!”
胖掌柜脸上又冒出汗珠说:“好说,好说!”
“好说你他娘的取钱哪!”
“好汉好汉,息怒息怒,”胖掌柜一脸苦相道,“可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钱哪!”
“你大烟馆日进斗金你说没钱谁信哪?!少啰嗦快点!”
胖掌柜打开抽屉将里头所有银元军票一股脑倒在柜台上:“这两天进账全都在这儿了,好汉您自个儿点吧。”
刚子一把抓起揣兜里,拍拍胖掌柜腮帮子说:“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皇协军医官陈德刚是也,欠下的赶紧给我送镇东头西医院听见没?”
胖掌柜捣蒜似的点头道:“明白明白!”
一把枪押出十块大洋够本了。刚子把钱塞到林娇娇手里说:“这些你先给藿香付上,剩下的我再去想想办法。”
林娇娇一把拉住他问:“这深更半夜你还去哪儿借钱哪?”
刚子望着她那双眼睛,水汪汪透着灵性,一如既往。可就是别说话,一说话就把他心里刚冒上来那点美感全打扫干净了。
“这你就别管了!”
“你替藿香筹钱我感激不尽,可你要是犯浑去取不义之财,我宁可不要!”
又来了!刚子懒得跟她吵,便问:“二芬呢?钱拿来了吗?”
“还没呢。她一个寡妇家家能有什么钱,你也别指望她了。”
“她不开着个药铺吗还凑不出仨瓜俩枣?”
“药铺是她那死鬼家的,她替人看铺子混个酸甜就不错了。”
“那行吧你先数数统共还缺多少?”
林娇娇大体点了一下说:“刚够半数。”
“还差十个大洋是吧?我再弄去!”
“刚子你实话告诉嫂子,你还上哪儿弄去?!”
抬出自家身份想跟我划道是吧?刚子越说越烦,越烦也就越没有了耐心:
“大老爷们儿上哪儿弄钱你一娘们儿管这么多干吗呀?!”
“我替平子,你哥管管不行吗?”
“行!那我告诉你,你手头这点钱是我拿枪从大烟馆里换来的,我这儿还有把枪,我再去换十个大洋行不行呢嫂子?!”
“一把枪能换十块大洋?”
刚子忍耐性已到了极限:“藿香醒了没?”
“正挂着吊针呢。”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陪她?!”
林娇娇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就十块大洋啊,多一个子儿我都不要!”
刚子推开诊所大门,外头下雪了,北风吹得雪花漫天飞舞。刚子心想,这林娇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唠叨,一件事唠唠叨叨能说半天,脾气还挺大,一不对付骂算是轻的,那天要不是二芬真没准剁得下手。高大栓说自个儿没把她当嫂子,潜意识里还把她看成当年处对象那林娇娇,可她还是当年那个梳着小辫叽叽喳喳的林娇娇吗?
还有二芬,小寡妇看来是铁了心黏上自己了,那天她夺柴刀抹自个儿脖子,着实让刚子感动了半天,可感动归感动,可感动我就要娶她,把她当老婆吗?如果说跟林娇娇有缘无分的话,那么二芬怕是连缘都不会有了……
刚子就这么信马由缰胡思乱想,大雪纷飞的夜里一人在街上走着。林娇娇说得没错,这深更半夜连鬼子巡逻队都不知躲哪儿去了,自己又上哪儿去找这十块大洋呢?
他突然想到了青楼。
这大雪天深更半夜寮海还开着门的唯有大烟馆和青楼了,大烟馆刚才都已经去过了,都榨出屎了估计再去也没什么油水,就青楼吧,老鸨跟胖掌柜一样,全都是他娘的不义之财。
说实在话,刚子还真的从没去过那地方,每回跟高大栓小钢炮泡澡堂子时,他们都会捏捏他鸡鸡说,来,让哥哥看看,童子鸡开苞了没?当洗完澡泡一壶香片躺那儿时,高大栓正儿八经问他,你怎么回事啊这把年纪还是个雏儿?要不什么时候领你去春宫楼开开荤吧?刚子笑而不答。接下来高大栓就该问了,哥哥你不会是那什么吧?刚子装糊涂说,什么?鸡鸡有病吧?刚子拿茶泼他:你他娘的才鸡鸡有病呢!
拐出这条胡同前头就是春宫楼了。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笙箫丝竹打情骂俏欢笑声隐约可闻。可还没等走近门前,他就眼前一黑倒雪地上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赤条条让人五花大绑捆在院外一根柱子上,就像只待宰的羔羊。几条汉子手握斧头站在一盆炭火前,虎视眈眈盯着他。
“这哪儿啊?”
一位汉子笑道:“阎王殿!”
“喊你们阎王出来!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敢捆老子!”
“我!”胖掌柜剔着牙从屋里出来,缓步走向刚子。
我操,原来这猪头干的好事!刚子在街面上混,多少懂一些江湖规矩,细想想,刚才情急之下拿枪换钱的确有些用强,有些孟浪了。现在让人拿斧头对着,能不能活命全看自个儿本事了:
“哟,胖掌柜您哪?我给您那把枪会使了吗?”
胖掌柜从一名家丁手中拿过斧子说:“爷爷我使这玩意儿顺手!”
看着胖掌柜那只肉手在斧头上来回比划着,刚子先已经软了,可外表上他还得撑着:“掌柜,您知道您杀的是谁吗?”
“你不就是皇协军医官陈德刚吗?”
“知道了还不赶紧放我下来?!”
胖掌柜将斧头架在刚子脖子上说:“老子杀的就是你皇协军!他娘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行霸市,平日里忍气吞声供着你们饷钱也就算了,今天就连你一小小医官也敢骑我头上拉屎撒尿……”
“喂喂喂,我是拿手枪当您这儿换救命银子……”
“狗屁!你上别地儿换我看看?陈医官,你这是欺人太甚,逼我不得不反哪!”
“您就不怕……”
胖掌柜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说:“知道什么叫大雪无痕吗?到明天早上,有谁知道荒郊野外哪根骨头是您陈医官哪!小的们下手吧!”
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没想阴沟里翻了船。刚子死命挣扎着,绳索勒得还他娘的挺疼。一名家丁接过胖掌柜手里的斧子,照着他脖子猛地砍下,刚子绝望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