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和老旅长关系不错,俩月前上庄那一仗后,军区调来现在这位旅长,在我们旅部参谋们看来,两人一开始关系有不顺畅,但不出半月政委就把他整治得服服帖帖……”
“怎么个服帖法?”
“比如这次警卫任务,本来按分工应该由旅长分管的,可马政委他大权独揽一手包办了,当时给延安的那两份查询电文也都是他亲自签发的。”
高纪兰看了张大川一眼:“我还有个问题,当时你们没定由哪家接受采访吗?那天晚上我问过古董,但他语焉不详,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这八路军总部跟中共北方局到底是什么关系?”
“去年织田加代来寮海是我和政委接待的,还有一位从天津赶过来的北方局负责宣传的副书记,好像姓项,对,项书记。我们几方当时是这么定的,一个是时间,一九四二年年底最后一天;地点,寮海附近;由独立旅负责警卫工作;再一个就是谁来接受采访,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八路军总部首长,二是中共北方局领导,这两个机构一个负责军事一个属于党务机关,级别也都差不多,但由于那时候时间上还早嘛,再说这次采访还需要中央批准,所以没确定人选。这次最后由北方局而不是八路军总部首长接受采访,可能主要是因为冈村宁次将军发动那次扫荡,八路军在军事上比较吃紧,所以把这项任务推给北方局了。”
“清楚了。”张大川微笑着问赵文宇说,“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再演一次黄盖,你会是什么态度?”
赵文宇脸色骤变道:“您这不是让我回去送死吗?”
高纪兰起来拍拍他肩膀说:“为帝国利益死何足惜?!”
三
刚子在王庄找到高大栓和弟兄们时,天还敞亮,可这帮孙子已经喝迷糊了。林娇娇闻不得屋里味道,刚一进屋便捂嘴跑出去了,刚子也觉得孙子们丢了他脸,正要出屋去追,被高大栓一把拉住说:“来兄弟,一块儿喝点!”
“喝你妈个头!”刚子甩开高大栓,却又被小钢炮和另两位兄弟给绊住了。一见小钢炮,刚子想起藿香,当头就是一拳,“你他娘的还有脸来见我?!”
小钢炮被打倒在地,却依旧冲刚子笑道:“打得好!”
兄弟们见小钢炮被人打了,都冲上来扑向刚子,一团人缠在一起混战,直打得昏天黑地,打到肚子里那点酒水污秽全吐差不多了,才猛然酒醒,发觉打的竟是刚子,又大呼小叫相拥痛哭了一场。
据高大栓说,帘子洞那次,一枪未发便折了八位兄弟,伤了四位。后来听说刚子让张大川给掳走了,大伙儿又不敢回寮海,只好跟高大栓到王庄投奔他那位相好。相好那儿住不下,又在边上借了几户人家,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便借酒浇愁,连高大栓这样平时很少醉的也几乎一喝就醉,一醉就睡,没几天就把他相好的喝了个锅底朝天,人也瘦了一圈。
刚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们这么天天烂醉如泥就不怕喝残喝死啊!”
高大栓说:“喝死了算,早死早投胎!”
看着他那脱了形的脸,和无神的眼睛,刚子不由得一阵心酸:从根上说,人家走到这一步,还不是自己害的?要不是为救自家老爷子,人至少还在皇协军人五人六地当差,至于像现在这样遭这活罪吗?想到这一层,他起身朝兄弟们一一鞠躬后说:“是我对不住兄弟们了!”
高大栓还有点头晕,半斜在炕上看刚子这般举动觉着奇怪,懒洋洋问道:“你怎么了?”
刚子答道:“没怎么,只是觉得怪对不住大伙儿的。”
高大栓这才想起刚子原来是让张大川掳走的,便问他怎么从鬼子手里逃脱,又怎么找来这地方的,刚子照实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我找来这里,一是跟弟兄们赔罪道对不起,二来嘛,就是跟大伙儿商量商量,看看从今往后都有些什么打算?”
高大栓看着炕上地底下这满屋子的醉汉,摇摇头说:“都这样了,废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可着那八位兄弟全都白死了?”
一位兄弟说:“可不是白死了吗?”
又有一位说:“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小拇指拧人大腿,没全折那是大腿没使劲,还想什么想!”
看来这帮兄弟全让张大川打怕了,刚子灰心地抱起他那挺机枪说:“那成,兄弟们就这么醉着吧,哥哥告辞了!”
“嗨嗨,什么就告辞了?”高大栓跳下炕拦住他说,“把话说清楚啰!”
“那好,”刚子打开油纸包裹的机枪往炕上一亮说,“瞅清楚了,这是什么?”
“机枪啊?”
“对,机枪,从我们家地窖里刚起出来的!我管他什么张大川李大川,胳膊大腿!在我眼里他就一个屁!”
高大栓不相信似的看着刚子:“你拿它去对付张大川?!”
“怎么不行啊?”
“不是,就你一人?”
“本来还算上你们几个,可今儿一看,算了吧一帮醉鬼!”
“醉鬼怎么了?武松还醉打蒋门神呢!”小钢炮刚才被刚子一拳打的,现在鼻子还一直淌着血呢。
刚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喝道:“你还有脸在我这儿提什么武松?!要不是你当初甩下她们娘儿俩,藿香至于……”
高大栓一听刚子这话,赶紧挡他面前问道:“藿香怎么了?”
刚子两眼冒火指着小钢炮说:“你问他!”
小钢炮一脸无辜道:“我走时候还好好的,你可别吓我啊?!”
高大栓说:“你把话说清楚了,藿香她到底怎么了?!”
“死了!”
高大栓从刚子手里拽过小钢炮,厉声问道:“你说你从鬼子手里逃出来,可为什么一直没提藿香?!”
“我真不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你出来的时候,嫂子和藿香娘儿俩怎么个情况?!”
“快让鬼子追上了。”
“意思说,还没让鬼子抓着是不是?!”
“是。”小钢炮回答得越来越小声。
高大栓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高声喊道:“你个王八蛋!扔下孤女寡母自个儿跑了?你他娘的还是个爷们儿吗?!”
“我回来报信来了!”
高大栓又踹了他一脚:“报你妈个头啊!”
小钢炮开始满地打滚痛哭流涕。
刚子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高大栓下手之重,言语之犀利,无非是在演戏而已,既为自己解气,又替小钢炮谋一条生路。真巧这时候林娇娇闯进来找刚子,高大栓顺势拉住她说:“嫂子你来得正好,这家伙是死是活,要杀要剐全凭你一句话!”
林娇娇根本没顾上高大栓和小钢炮,一把将刚子拽到外屋指指门外说:“你看看外头这人你见过吗?”
高大栓他们待的这间是里屋,外头还有一间堂屋,平时摆了五六张桌椅板凳供过往客人歇脚打尖,顺便卖些酒菜面饭。自打高大栓领这帮兄弟们来后,里外屋全都让他们占了,他那相好的伺候他们这一大帮人都拉不开磨,哪还有工夫接待外客?小店歇业已经好多天了,偶尔有些过客敲门问能不能弄点吃的,都让老板娘一句“没有”给打发走了。可今天这位客人有些磨叽,拉着老板娘在门口说好半天就是不走。一开始林娇娇也没在意,可后来听门口那人提到八路军、工作队,心里猛地一紧,赶紧跑里屋拉刚子出来看看:“这人是张大川那边的吗?”
可不是吗?!刚子跟张大川工作队混了这么久,他里头那些队员基本上都混了个面熟,他只看了一眼就判定说:“没错!”
“你可看清楚看了!”
“看清楚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找你们呢他娘的自个儿撞上门来了?刚子二话没说出门就搂住那家伙打招呼说,“嗨哥们儿,还认识我吗?”
那小子开头有点蒙,当刚子搂着他快走到门边时突然甩开说:“你干什么?!”
“不认识我了?我刚子啊!”
“不认识!”
“行啊,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不是来讨口吃的吗?老子给你!”话音未落刚子一招“乾坤反转”将这家伙双手反剪,一脚踹进屋里,然后冲里屋喊道,“大栓迎客!”
刚子这几招迅雷不及掩耳,那小子都已经摔在堂屋地上了,老板娘还在后头紧赶慢赶喊道:“喂喂,刚子你干吗呢?!”
高大栓一大帮人蜂拥而出将这小子团团围在中央,七嘴八舌问刚子怎么回事,刚子撇撇头说:“张大川一伙儿的,要饭要你们家来了!”
在皇协军待久了都有个打太平拳的习惯,但凡于己无害又能讨到便宜的买卖决意不肯错过,一听是张大川部下,抡起拳头就往上冲,一人一拳把这家伙打得鼻青脸肿。刚子和林娇娇在一旁赶紧拦住他们说,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这帮人憋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捡着这么一机会岂肯放过?拳头雨点般继续往下招呼。刚子急了,从屋里搬出机枪对准他们喊道:“谁再不听劝别怪我翻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