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雪燕说自己家住西安市南门外,子珺更觉得这个女孩很亲切,并且很象当年的自己,在一般的小男生们面前有一股子傲气;而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也不会轻易放弃,敢于坦率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谈了许多家常话后,雪燕翻出自己的笔记本,捏在手上又说:姐,你从西大毕业分配到这山区工作,不觉得委屈吗?现在有很多象您这样的外地名牌大学的毕业生都在纷纷回母校进修考取硕士学位后,就调回大城市工作了,好象是叫什么“知识分子回炉”的。你为什么不把“回炉”作为跳板调回西安呢?
子珺见雪燕也算是“乡党”,又很可爱,就说:一言难尽哪。人对某个地方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这里已留下了我太多的人生经历和梦想。这片土地已经融化到了我的血脉中去了,这里的父老乡亲的纯朴与善良是我在大城市所见不到的,我还是想留在这里,用自己的知识,教育这里的后代,为他们尽一点绵薄之力,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听了子珺的话,雪燕似乎理解了大姐他们那个时代所独有的对社会的良知和责任感,她觉得她们太伟大了,她们为社会考虑的多,向社会索取的少,对社会曾给于的不公也不抱怨,只是承受和理解。
雪燕又问,那为什么不把江波留在西安,而要把他带到山里来上学呢?
听到雪燕问这话,子珺才证实了江波说的“雪燕只是突发奇想的跟我一块来这里玩的”,看来这个女孩对江波是一无所知,而这又不是一两句可以给她说清楚的。就说:这些问题你怎么不问江波呢?
雪燕一幅很委屈的样子小声说:他只知道埋头学习和写文章,根本不象其他男生那样,咋咋呼呼。姐你不知道,江波在学校可深沉着呢?对了,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笔记本又说:他心中还有一个神秘的女老师,你知道吗?
子珺一听,心里格腾一下,就问:什么神秘的女老师?你咋知道的?
雪燕翻开笔记本,里边全是一些报纸杂志的文章剪帖,江波的散文、诗歌最多,每篇文章上面都注有发表在什么报纸、杂志的什么时间栏目等。
子珺在这以前倒是知道江波爱写些小诗文,有的还让她给批评指正,不想几年大学上的更出息了,不但专业功课成绩好,而且还在《陕西日报》的副刊、医学院校刊论坛上发表了这么多的文学作品和专业论文,真当刮目相视。
当子珺翻到《我的老师》的短诗时,她不禁从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
已让我心仪太久。
心思;
时而细雨绵绵;
时而莺飞草长;
没有倾诉;
更无表白;
唯有心灵的陌阡;
还在向远方伸延。
我的老师;
在每一场暴风雪过后;
都会用温暖的双手;
将我蹒跚的步履扶搀;
扶我跨过危难;
扶我涉过险滩;
这时;
老师总会对我说;
走好;
前边就是阳光灿烂;
这个“老师”分明就是自己!
天哪!就是那个曾经懵懂无知把自己看成母亲而依赖的少年;就是那个向自己哭泣着诉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她要搬到别处去住”的五岁小男孩,他的心里原来还对自己怀着这样一种异样的爱慕。
子珺不知道怎样去向身边的女孩解释这些问题,就合上笔记本,对雪燕说:有些问题,你应该问问江波,和他多沟通;男女之间彼此多了解,才能增进感情;你喜欢他,也可以向他表白嘛,让自己所爱的人爱上自己,这也是一种能力呀,是爱的能力!你们俩学习都好,又是有志向的青年,你长得又这么漂亮可爱,我想不论江波的老师是谁,那都不重要,只有你才是最能配得上他的爱情的那个女孩,好好的把握吧,雪燕。现在不早了,我关灯啊。
子珺说完就脱去身上的外衣,合着一件白色的薄线衣睡下,待雪燕也躺下后,就熄了电灯,大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这几天一定得找机会和江波好好谈谈。
第二天,子珺有意识的让江波与雪燕接近,就说:江波你吃完饭带雪燕到附近的山上转转,我今天学校里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玩了,下午我给咱们包饺子好吗?
江波极不情愿,就说:姐,放假了你学校有啥事呀,明天干不行吗?一块出去玩,回来后,我们一起包饺子,对不雪燕?走吧姐!
雪燕未置可否,但心里特高兴,她知道,子珺姐是在为她和江波创造机会,她们俩已经心照不宣。就答到:那还是看大姐自己的时间吧!
江波说:那我们明天再去转吧,反正四天假,后天才走么。
子珺终于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来。
江波极不情愿又心不在焉的带着雪燕顺着学校围墙后面的一个小山包走去。这里有着很好看的几个缓坡矮山形成的小沟,矮山坡上杂树茂密,金黄色的太阳照在早秋的小树上,空气里蒸腾出一种百草混合的气息,身上也是暖融融的,空气清新得让人一望万里,这里的远山近水,处处是景。
孙雪燕想到自己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每次到公园去看到假山小湖都激动不已。现在站在这里,才知道什么叫景色宜人,什么叫心旷神怡,同时也更加体会了古代文人骚客为何要寄情山水,归隐田园;为什么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旷达;为什么会发出“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感慨;同时,她也蓦然明白了江波的姐姐秦子珺为何甘愿放弃调回西安大城市的机会,永远留守在这山青水秀恬静的山乡当一辈子“孩子王”了。
雪燕内心一阵感动和翻滚后,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就问:江波,你姐夫不在这个学校工作啊,这几天没放假,咋不见他回来呢?
她是从玻璃板下的银河中学的一届毕业生合影中找到了新海又与子珺姐的结婚照片作了对照后提出的问题。
江波幽幽的说:他不在了,已经快十年了。
什么?雪燕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她就没有再找一个人哪?
雪燕这阵已经忘了自己和江波出来的使命了。
江波一边回答着孙雪燕提出的比较简单的问题,一边想着怎样把自己的身世和心思告诉雪燕。
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下一学期就是分到医院去实习,自己不想和雪燕有深层的发展,也不能这样不哼不哈的和她来往下去,那样会耽误了雪燕的。雪燕是他们班乃至全系抑或在全校都是屈指可数的品学兼优的好女孩。能被雪燕所青睐,也是他楚江波的幸运,只是自己心中另有所爱,不能再接纳任何一个异性的爱了。所以,他应当对雪燕的感情负责,也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于是楚江波就在这样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在这片苍浪的大山下郑重其事的向雪燕讲述了他的身世以及对他有着再生之恩的子珺姐与新海哥的故事。没等他讲完,雪燕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她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站着的这样一个潇潇洒洒的医科大学的高材生,竟然有着如此坎坷磨难的人生童年。
出生于工人家庭的孙雪燕,自小听惯了毛主席的教导“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政治口号,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也只仅限于她们臂戴红袖章,手举小旗子,上街游行欢呼,看毛主席多次接见学生民兵的新闻记录电影片,和对着头戴高高纸帽的走资派狂喊乱叫一阵“打倒”“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之类的术语,哪想到还这样的血泪斑斑,令人震惊。
雪燕又想到原来江波之所以显得成熟和稳健,还是他有着如此不凡的人生经历的缘故啊。
雪燕擦去满脸的泪水后说:江波,你现在不是已经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朗了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年轻,有多少美好的日子在等着我们,我知道子珺姐对你有恩,但恩情是不能代替爱情的呀!她能鼓励我和你多沟通,起码她是支持我和你的,我们可以共同报答子珺姐对你的恩情么,我会与你去共同面对一切的。请你相信我,江波,知道你以前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我更加理解你了。我们都是学医的,医学科学告诉我们:人的生理特点是不能以人的感情意志为转移的,子珺姐与你的年龄差距太大了,你们是不合适的。医生应该理性的考虑问题,不能感情用事,仅凭一时的冲动,会害了自己一生的。
江波说:雪燕,你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出色的好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感情这东西实在不能勉强,我对子珺的爱绝不是一时的冲动,我是用多年的风雨人生验证了的,这一点,银河的山、岭关镇的水都是见证。我是医生,我与子珺之间有很多生理上无法忽视的差异我非常清楚。但我深刻的记得有一位诗人曾说过,爱的最高境界就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这虽是一句极朴素简单的语句,它却道出了一个极其深刻的人生哲理,真正爱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有付出,不问回报。从这个意义上讲,生理的差异又能算什么呢?
雪燕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和不知所措。但她想用时间来改变江波的情感方向,她要如子珺姐说的,“让自己所爱的人爱自己”。她深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第四天,雪燕和江波一起返回了学校,子珺没有机会、也觉得暂时无法跟江波说这件事,她寄希望于雪燕的“爱的能力”。
江波一回到学校,首先给子珺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信,并随信附两首短诗:
远行
——致亲爱的子珺
因为生活,
我将远行,
亲爱的,
我什么都可以割舍,
唯有你,
是我生生世世的牵挂。
行囊装好了,
总还想装,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
将你带在身旁,
我只能把你的一笑一颦,
时刻放在我的心上。
残忍的车轮辗转碾碎我的忧伤,
山不再美,水不再秀,
那是离人痛楚垂泪的模样,
每远行一步,
想你就会百倍的增长,
给自己一个叮咛,
只要心中装满思念,
远方也可化成爱的天堂。
我想
——再致亲爱的子珺
我想走到你的身边,
和你相依,
我想坐在你的身旁,
让你感受来自我心灵的温暖,
我想握住你的手,
使你有足够的依靠,
怡然的生活在尘世中,
我想用我心的激荡,
焕发你美丽的青春风采,
我想陪你走过春夏秋冬,
看花开花落,
经人世沧桑,
我想与你相偎沐浴和煦的阳光,
听万物消长,
到地老天荒。
楚江波1980年10月6日
并在诗后,要求子珺尽快给他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