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湾见过的蛇可不仅仅是火伤更,在旱地里还有一种蛇叫土聋子,土聋子没有五颜六色的花纹,它的皮肤是一种土灰色,所以在田里善于伪装,不易被发现,土聋子也有毒,但樱桃说它的毒性比有着彩色花纹的火伤更要小得多。看来就蛇类来说,愈是漂亮的愈狠毒,美女蛇出处一定来源于此。土聋子是我和樱桃放学后在离村子较远的黄豆田里找绿豆见过的,在齐膝盖的黄豆田里找绿豆是很有意思的,有时会摘到一种叫苦瓜的东西,它的藤蔓缠在黄豆杆上,果实是一种像乒乓球大小的瓜,摘下来可以吃也可以把玩。那一****正摘苦瓜,突然发现在离脚不远的地方有两条尾巴缠在一起的蛇,我慌得拼命奔跑,樱桃看我跑,也跟着跑,待跑到路上她问明原因,却不相信我说的话,硬是循着原路去看了个究竟。看后回来告诉我,那两蛇还在那儿,是两条土聋子,它们在干什么却不知道。回来后讲给母亲听,她慌慌地制止了我,要我不再告诉别人,母亲唬我说女孩子看到两条蛇在一起是不能讲给人听的。好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两条蛇是在交尾。想母亲当时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
有一种水蛇,据说毒性不大,但我仍然害怕。暑假的时候,和村子里的孩子到田野里用铁锹挖土将沟渠打一个坝,然后用脸盆将水舀干,会在这些沟里捉得一些小鱼和小虾。有一次,我带着弟弟和爱华以及他的弟弟打好了坝,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轮流用脸盆往外舀水,沟渠里的水将近舀三分之二时,已看到了蹦跳的小鱼小虾,令人高兴极了,我们跳下水沟正准备捉鱼时,突然从沟边的洞里窜出了一条水蛇,那水蛇扭着细细的腰在水中快速的游动,吓得我们赶紧了爬上田埂。附近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也在用相同的办法捉鱼,听到我们的惊呼便都赶来看热闹。水既然不多,我们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那蛇在那表演。
这时良官走了来,他不慌不忙地问:“如果我将这条蛇捉住,你们这水沟里的鱼归我行不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只得答应他。良官于是从容不迫地轻轻地溜到了水沟里,蛇仍然在游动,良官小心地跟在它的后面,我们全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场面,生怕弄出声响惊动了蛇而让它逃跑。近了近了,只见良官像掐蟮鱼一样将那蛇掐住了,蛇在他手里挣扎,他左手攥住蛇,右手支撑着自己爬上了田埂,我们哄地跑了开来,良官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狠命地捏紧蛇的尾巴,用力向下使劲甩了几下,那蛇竟一动不动了,他将蛇放在地上,用我们打坝的锹三下五除二将那蛇砍成了几段。所有在场的小伙伴都指着那蛇说:“蛇,蛇,不烂我的中指甲,只烂你的蛇尾巴。”这一句话在黄家湾是约定俗成的,只要在路上看到死了的蛇都要念一句,好像是为了避邪似的。
良官用我们的脸盆继续舀水,我们花了半天时间快收获的鱼儿虾儿全成了良官的,足有小半桶哩!他是我们的英雄。我们要对他守信用。
水蛇在黄家湾司空见惯,有水的地方就有这些家伙,在黑夜里撞上它是常事,连我的父亲也是差点将他当成了鳝鱼。那时在夏天的夜晚,田野里会有很多火把,那是村子里和邻村的人在寻鳝鱼和泥鳅,有时父亲回家早,吃过晚饭,我会缠着父亲带着我去捉鳝鱼。喧泄了一天的田野静了下来,只听得四下蛙声鼓鸣,一块块已经割完早谷的稻田白日里被机帆船耕过,那是准备插中谷秧或晚谷秧的水田,浑浊的水早已澄清,在这镜子一般的水底里会有一条一条的鳝鱼很安静地睡着,它们一定做着甜美的梦哩,张开中指悄悄地沉入水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这家伙的七寸,呵,一条又粗又肥的鳝鱼就进了鱼篓。有一天当我和父亲提着鱼篓走到五队鄢家台通往幺屋台的那条小路的渠道时,明亮的火把照见了澄清的水面下一条静静卧着的鳝鱼,正当父亲用手去捉拿时,那狗东西似乎有所觉察,倏地扭着身子跑了,啊!那哪是一条鳝鱼啊,分明是一条可恶的水蛇哩,我和父亲面面相觑,赶紧逃回家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们没有被蛇咬过,却是再也不敢在黑夜里赤脚下田去捉蟮鱼泥鳅了。
好多年后我在梦中见到自己被满田的黑蛇缠得紧紧的,那些蛇我从来没有见过,全是黑乎乎的,滑溜溜的,又细又长,缠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可恶的东西,可是前不久在中央电视台第十频道一个关于自然与科学的节目中却看到了我若干年前梦中的场景,一切都是那样真切,那一大窝蛇全是黑色的,相互纠缠在一起,令人恶心至极。我惊愕地看着那些蛇,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当下跑到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值得一记的是2007年3月15日,因为荆江大堤举行竣工初步验收,我带着省、市几家媒体的记者随专家组沿堤考察采访,在监利长江河道分局餐厅进餐时竟见到一位武汉知青,他是省设计院的司机,姓刘。这位刘先生当年就下放在天门县卢市区净潭公社蒋场大队。中村、杨文、荷花、鲁家湾,呵呵,那些无比熟悉的村庄和它们的名字,成为我们在异乡相识的密码和名片。我们都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年代的荷花。在这样春暖花开的季节,荷花一定更美吧,啊,眺望家乡的方向,我的心在荷花那片原野上飞翔起来。刘先生告诉我,当年他们知青在一个窑洞里打死了一条三米多长的蛇,把那蛇剖腹剥皮,将蛇肉吃了,然后将那谷壳全装入蛇肚,用针将蛇皮缝上,然后将其挂在知青点上,着实吓了不少人。刘先生的话让一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2007年8月1日
七五、鬼之忆之青面妖姬
朦胧中竟看见楼梯口垂掉下一条妇人的小腿晃晃悠悠,像坐在船上晃着腿玩水一般。化玉他爹怀疑楼上尚有人住,便轻轻咳嗽一声,那腿就收了回去。可过了一会儿,那腿又垂了下来,又在那不停地晃荡。化玉他爹就用脚蹬表兄,只是奇怪那表兄却是怎么也蹬不醒,于是只得大声叫表兄,可表兄睡得仍如烂醉。只是听到叫声那腿又缩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化玉他爹虽觉奇怪,到底也感无趣,竟自昏昏然睡了过去。
黄家湾的人对鬼的谈论一向是讳莫如深的,不象在外公的村庄,到夏季的黄昏,一村子的大人小孩在坟头上乘凉,几乎每晚都能谈到鬼事鬼情。但我在黄家湾少有几次所听到的关于鬼的描述却比之外公村子的那些事儿要详细得多。
化玉他爹说他见过鬼,他和一表兄有年冬天到北山去卖草帽,天色晚了在路边一个小村镇人家歇脚,房东家只有六张铺位,已住满了人,主人很抱歉。时天已乌黑,附近人家也没有客舍,主人说假如客官不嫌弃,正好儿子外出,媳妇回了娘家,可否愿意在儿子的床上将就一夜。化玉他爹和那同行者当即答应。待上床那表兄一会儿就呼呼大睡,可化玉他爹虽然疲倦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朦胧中竟看见楼梯口垂掉下一条妇人的小腿晃晃悠悠,像坐在船上晃着腿玩水一般,化玉他爹怀疑楼上尚有人住,便轻轻咳嗽一声,那腿就收了回去。可过了一会儿,那腿又垂了下来,又在那不停地晃荡。化玉他爹就用脚蹬表兄,只是奇怪那表兄却是怎么也蹬不醒,于是只得大声叫表兄,可表兄睡得仍如烂醉。只是听到叫声那腿又缩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化玉他爹虽觉奇怪,到底也感无趣,竟自昏昏然睡了过去。待天明告知表兄,表兄全然不知化玉他爹曾叫过他蹬过他。临行两人去问房东,昨晚楼上还有其他客人住宿否?主人答不曾有过。两人狐疑,便问那媳妇回娘家几天了,主人答已有两天,再问,原是儿子媳妇扯皮儿子外出,媳妇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两人要那房东去媳妇家找一下,房东看两人神色有异,忙说媳妇家就在前村,他马上去亲家问个明白。一袋烟功夫,那房东和亲家公跑了来,原来那媳妇根本就没回娘家。几个人到了楼上一看,只见楼上系着一根绳子,顺着绳子往下一看,不得了啦,那媳妇就吊死在化玉他爹睡着的那张床旁,只因蚊帐旁用一大块花布帘拉着,遮住了那里面的一切。化玉他爹吓得一身冷汗,当下回家就病了。半月才愈。
我听了这个鬼故事后,常在走亲戚时睡觉前必将那房间的墙角帘帐后查个仔仔细细方才放心上床。待上床后久不能入睡,我总是想着一个青面妖姬就藏在暗处。瞪眼于黑暗中看那帐顶,若是遇到有木楼的人家,必是要在楼梯口警惕地看许久,待确定没有妇人的小腿垂下,才敢慢慢入睡,可见那故事对我毒害之深。
至于有那讲半夜起床在屋外撒尿看见死去的亲人者如何在门前打转,又如何坐在那儿抽烟、干活之类的事我多是记不得具体了,我所记得的倒是一些故事一般的情节。
在净潭公社组织的文艺汇演期间,小新讲了她的哥哥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她哥哥驻队的时候住在村里一户人家屋子里,这家没有老人和小孩子,只有夫妻两人。驻村的当天晚上,睡到半夜,梦见有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来到床前对他说:叔叔,请你帮我们买一支铅笔,是那种带橡皮头的铅笔。男孩子约摸八岁,穿一件白色短袖衫和灰色长裤,女孩子约摸六岁,穿一条粉红底色的花裙子。小新的哥哥还想问什么,那两孩子一忽儿竟不见了。早起吃饭时在桌上向房东家提起梦中所见,男主人竟当下泪流满面,弄得小新他哥不知所措,女主人也哭起来,告诉小新他哥说那是我苦命的一对儿女呀。原来一年前的夏天,男主人在田里给棉花打农药回来将喷务器放在门前,因为天气太热,邻居们大都在屋子外用门板搭铺过夜,由于蚊子太多,村人会将蚊帐挂上,这家的姐弟两人洗完澡后就躲进了蚊帐里,吃着妈妈给他们削好的香瓜。天渐渐黑下来,蚊子嗡嗡嗡地不停叫着,许是害怕蚊子会隔着帐子咬人,正准备洗澡的男主人随手操起放在门前的喷务器在蚊帐的四周打了一圈,万万没有想到,那剧毒农药隔着蚊帐喷到了孩子们拿着的香瓜上。不一会儿,两孩子就叫喊肚子疼,等送到镇医院,已经来不及抢救,一双儿女瞬刻间夭折于花季之年。夫妻俩自是哭得死去活来。小新他哥看到的俩孩子正是这一对姐弟,梦中两孩子的衣着竟是他们下葬时所穿的衣裳,而那两支铅笔竟是死之前两日曾对做父亲讨过的。小新他哥当下去镇上买了铅笔,与这夫妻二人送到了那两孩子的坟上。
我有些不信,我向来没有见过鬼,也没有看见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鬼火。倒是十六岁的那一年所经历的一件事竟叫我啼笑皆非,真正对鬼的存在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皎月透过窗棂洒进屋子里,我的床上,被子上,月光印着斑驳的树枝在那上面晃着动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在静夜里显得隐秘而清晰。我想是谁在偷锯我家门前右前方的那棵老杨树罢,这分明是锯子锯木头的声音,可一棵杨树偷去能做何用呢?那声音一会儿变得大了起来,像是一个瞎子拄着竹杖在地上“笃笃、笃笃”地探路,夜已深了,他为什么还不归家呀,是找不到家的方向了么?可这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了呢,“咚咚、咚咚”,啊,是有人在敲我家的大门,可半夜时间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呢?声音愈来愈变得怪异,我在慌张中起身将我的房门紧紧地闩上了,想象中大门被打开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女妖姬张牙舞爪地走了进来,她来到了我的房门前,我急忙将一床棉毯捂住了我的脑袋,那女鬼推开了我的房门,一双又细又长的手伸向我的颈脖,我闷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大声叫起来:“妈妈、爸爸,快来呀,鬼呀鬼呀!”我极度惊恐的叫声唤醒了我住在前一间房子里的父母亲,他们急忙来到我的房门口,要我开门,我却仍在被子里大叫:“鬼、鬼、鬼!”房门终于被父亲踢开,父亲掀开我的毯子,看见大汗淋漓、瑟瑟发抖的我问:“鬼在哪里?”我指着床下说:“到床底下去了。”母亲将我扶起来,父亲打着手电在床下晃动,什么也没有。”那声音还在响着,我说:“你们听,这是那女妖的脚步声,她先进了大门,又进了我的房门,是从门缝里飘进来的,你们一来她就走了。”父亲和母亲静静地听了一会说:“你说的脚步声就是这‘嘀嗒、嘀嗒’的声音么?”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的父母慢慢舒了口长气,不禁笑了:“傻孩子,哪里有什么女鬼的脚步,这分明推磨的声音。”他们把我带到大门口,静静地听,真是隔壁邻居在推磨,原来他们家要给儿子做十岁了,忙得太晚才开始磨糯米浆。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声音由此而来。
站在家门口,我不禁哑然失笑,深夜里,湿透的衬衣贴着皮肤经风一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2007年10月15日
七六、树之忆之堆烟杨柳
村子里树木最多的地方是村后,在桃香家的正后方。树木以楝树居多,楝树的小果子高高地挂在枝头,北风一吹,落下一片。第一次看到那些果子的时候,我用口尝一下,又苦又涩。楝树果子最大的用处是做弹弓的子弹,用它打麻雀,倒是再好不过的。成年的楝树,一棵棵全是碗口般粗大,形成一片林子,林中鸟儿飞鸣,晨兴暮歌。
黄家湾的树大多是那种插地即活的杨柳。村庄里村民集中居住的地方少有树木,空旷一点的地方,会栽上辇树,一个能结弹珠一样大的果实的树,我们称为“辇树果罗”。但在村子的四周,树仿佛成了一道屏障,远远的看,象堆烟的画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