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之约不可过于认真,况且万岁为有道明君,他反叛朝廷是为无道子举。贤弟理当反戈一击,弃暗投明,再为高官,扶保圣主在朝,前程不可限量。反之,与大树已倒的猢狲为伍,前途难料。”
“兄长良苦用心,弟至为感激。然今日官居高位,难保终生稳坐。眼下高官厚禄,以利相诱,币厚言甘,得以轻信。伴君如虎,一朝变脸,道你曾为王敦同党,一言便系于狱中,庶几性命难保。”沈充反劝沈桢,“兄长,不仅仅是小弟我,便兄长你也难说永远平安在此官位,君心难测呀。”
“兄长所言极差,当今圣上宽慈仁厚,待臣子如手足,绝无阴险之处。况且王敦已亡,难道贤弟还要自立门户不成!”
“非也,只是大丈夫与人共事,当有始有终,中途遇难则变,有谁还会容我。”沈充死活不从。
沈祯无奈,只能空手回去交旨。而沈充大军则与王含、钱风合兵一处,继续与官军对抗。
是年七月,沈充、钱风将战船备齐,大军渡过秦淮河,向建业发起猛攻。明帝分兵数万,暗中出城绕到敌军后翼。正面战场形势危急,敌军几番攻上城头,都被官军守军顽强地打下。就在叛军投人全部兵力,誓要破城之际,在后翼的官军发起了进攻。也就在这关键时刻,大将刘瑕、苏峻各领一万大军,前来勤王救援,从外围把王含留守的大本营,杀了个落花流水,并在青溪,把沈充的留守人马也给剿杀殆尽。王含的大营被一把火烧得精光,他和钱风驾小舟逃走,无处投奔,仓皇之间逃向廷尉王舒在城内的府邸。
王舒见他二人先是一怔,继而满脸笑容地延入府中:“看你二人这般光景,莫不是从战场上逃出。”
“兄长别提了,战场上惨败,无路可逃,愚弟想到还是兄弟手足情深,故而前来投奔,想来兄长不会出首我二人以换取富贵。”
“怎么可能呀。”王舒将他二人领到后院,“这里僻静,待我为你们找两身衣服换上,再给二位安排好酒菜。你们稍待,我去去就来。”
看到王舒走后,王含有几分得意地说,“如何,毕竟是自家兄弟,在此隐藏几天,待风声过去,我们再化装出城。”
“咳!天知道是福是祸。”钱风心里不落底,“不过适才战场上混乱至极,我们也无处可逃,只能到这碰碰运气了。”
“到这就对了,这叫灯下黑。”王含还是颇为自得,“昏君他万万也想不到我二人会在城里,会在王舒的府中。”
“方才初见之时,我看王舒的眼神不对,难保他不把我们交出去作为晋身之阶。”钱风在屋里往来踱步。
“咳,你呀,消停地坐下吧,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来人抓你,咱们还能跑得了哇。”王含不满地说,“你这绕得我都迷糊了。”好一阵子也不见王舒回来,钱风可真的沉不住气了:“不行,我得出去巴望一下,你这个哥哥别把我们送礼。”
“多余!”王含索性闭上眼睛,“人家给你安排酒饭,还不得点时间。”
钱风出正房到外屋门,把门推开,却见两个家丁守在门前,心中倏地一惊:“你们这是?”
“奉主人之命,给二位大人站岗,怕万一有人闯来。”
钱风再行试探:“我在房中太闷了,出去透透气。”抬腿还往外走。
家丁死死拦住:“主人吩咐过了,要绝对保证二位大人的安全,不能走出房门半步。”
钱风已有了不祥之兆,他退回房中:“王大人,情况不妙,我们被看住了,怕是难以脱身。”
王含也已有些不安:“我们莫如干脆硬闯出去,也能再试试他们的态度。走,说办就办。”
王含在前,钱风在后,到了房门。王含双手去推二家丁,往外硬走:“闪开,我要出去找我的兄长。”
“不可,我们老爷交代过了,若是放你们出了这房间,就要唯我二人是问。”家丁死死拦挡。
“吵什么呢!”随着话音,一队赳赳武夫来到近前。为首的乃是侍中庾亮,“王大人和钱将军等急了吧?我这还是紧赶慢赶呢。请吧,想在这房中再待下去也不可以了。”
王含、钱风二人的头耷拉下去,兵士过来给上了绑绳,押起他们推着就走。
王含问:“押我们去哪儿?是去见皇上?王舒在哪儿?他这个丧良心的狗东西!”
“还想见王舒大人,又想见皇上,都别想了,我要送你去个上好之地。”庾亮耍笑他们道,“想知道是何等好去处吗?”
“下官不知,请庾大人指教。”
“水晶宫。”
“那不是在东海吗?”
“本官可没工夫送你去东海,倒是决定送你到长江。”庾亮怒喝一声,“送长江喂鱼。”
“啊!”王含大吃一惊。
“咳!”钱风则是一声长叹,“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呀。”
二人被押到江边,王含临被沉人水中,还很不甘心:“沈充还在,他会为我们报仇的。”
沈充信路逃跑,也不辨方向,直到听不见人喊马嘶声了,明白是远离了战场。举目四望,认出自己已到了吴兴地界。他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猛地想起,此处有一曾在自己麾下为部将的吴儒,他就是吴兴人,只因在战场上伤了一腿,沈充特别恩许他还家,就决定前去投奔,借些银两,也好回到原籍,以便招兵买马,收集旧部,也能东山再起。问过多人,终于找到平山村。辗转寻问,总算到了吴家大门外。他上前敲门:“里面何人听事。”一位老家人打开大门:“哪位?”
“老人家,请问这可是吴兴吴将军的府邸?”
“尊驾是?”
“烦请转告吴将军,就说昔日的上司沈充造访。”
“噢,稍候,容老朽前去通报。”
吴兴正在上房品茶观书,老家人进房禀报:“启主人得知,门外有访客,自称是主人的昔日上司沈充。”
吴兴腾地站起:“是他!”
“怎么,主人确是相知?”
吴兴眼珠一转,在老家人耳边悄声叮嘱一番,之后打发他出去:“头前带路,说我出迎。”
到了大门,吴兴拖着残腿紧走几步:“大帅,末将不知虎驾临门,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本帅落魄了,难得吴将军还能亲迎。”
“大帅请。”吴兴谦恭地揖让沈充先行,边走边问,“大帅部下人马十万之众,缘何落得这般模样?”
“咳!说来惭愧。”人室落座之后,沈充如实告知,“是本帅应大将军王敦之邀,前往石头城为他助阵对抗当今皇上。谁料到一朝兵败,本帅只是单人独骑逃出,无意到得吴兴,想起吴将军,这才来投奔。想你曾为本帅帐下,当不会作壁上观。”
“旧主前来,是末将的福分,大帅有何吩咐,只管明言,末将定当解囊相助。”吴兴瞪一眼老家人,“大帅一路奔波,早已口渴,还在这里傻站,快去送上上等香茗。”
“奴才明白。”老家人转身下去。
吴兴这里善言相劝:“大帅不必伤感,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虽败,明日就可反败为胜。”
说话间,老人家端着茶盘返回,给沈充斟上一盏飘散着浓郁香气的茶水。之后,悄然退下。
沈充早已是口渴难耐,端起来一饮而尽。紧接着自己又倒了一杯,三两口再喝下去。如此连喝了三盏,用手背抹抹嘴巴:“可把我渴死了。”
“那就再喝两杯。”吴兴用另样眼光看着这位昔日的大帅。沈充此时已是头晕目眩:“我这是怎么了?为何头迷眼花,啊!吴兴,是不是你下了蒙汗药?”
“任你滑似鬼,也吃老爷洗脚水。”吴兴冷笑着走近沈充,“你如今有天大本事,满身武艺也不管用了。家院,把他给绑起来。”
沈充此时还没被迷倒,然而四肢无力,不能行动。任凭老家人把他绑在了椅子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沈充尚有知觉能够言语:“吴兴,你曾为本帅部将,本帅待你不薄,为何负义寡情算计本帅。”
“你还有脸侈谈不薄,我是在战争中负伤致残,你便狠心甩包裹把我蹬出了队伍,让我何以为生!”
“你腿残不能战斗,离开队伍可保性命,这对你何尝不是好事。”
“踢出队伍这还罢了,我央求你多给我些抚恤金,可你非但不多给,反而是一文没有,就把我赶走,心肠何其狠毒!”
“这!”沈充始觉自己所作所为确实不妥,“伤残战士的抚恤,也是事后一年多朝廷才给发下来。等钱到了也无处找你,为此耽搁下来。这是本帅之过,不过只要你放了我,我家中尚有钱财,可以给你一笔大大的补偿,管保够你下半辈子享用不尽。”
“我才不等你那画饼充饥,朝廷早已发出告示,活捉或者献上你的人头,得封三千户侯。我的爵位有了,钱财还不是滚滚而来。”
“咳!命该如此。”沈充无计可施。
吴兴把沈充交到明帝手中,明帝大喜过望。因为王敦一党的主要头目基本已死,只有沈充有了活口。明帝在建康城中心街口,把沈充开刀问斩。同时,把王敦的死尸挖出抬来,在街口当众鞭尸,依旧割下头颅,将其尸首焚烧。
经过这一场****,明帝虽说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他也因而积劳成疾,每日吐血不止。他意识到自己已来日无多,太子幼小,才只五岁,十分担心日后这司马天下能否保得住。他心情烦闷,从不带病理事,朝政大事基本都是中书令庾亮进宫面奏,之后由明帝口传圣旨,交由庾亮把圣意带出执行。
这一日,左卫将军、南顿王司马宗在御前侍奉,当时没有外人。司马宗跪地对明帝奏道:“万岁,有一事臣看在心里,感到不能不奏。如说,又担心事关万岁亲属,万岁怪臣多事。”
“朕把宿卫大权交你,说明你是朕的近臣,对你绝对信任,有话但说无妨,朕绝不怪罪。”
“万岁每日都把圣意交庾大人转达,可曾想过,他一人聆听圣意后,转达时倘若曲解或变更圣意,谁也难以知晓。”司马宗叩首说,“臣担心他会假传圣旨呀!如果在平常也还罢了,而今圣体欠安,万一在关键时刻、在关键事情上他做了手脚,岂不毁了司马家的天下。”
这番话说得明帝脊背直冒凉风:“南顿王所说极是,这件事朕怎么就忽略了,当尽快加以纠正。”
“万岁,只需再增加一名德高望重的大臣,把圣意面告二人,谁也不能随意曲解圣意。”
“好,传朕旨意,加派三朝老臣司徒王导为侍中,同庾亮一同奏事,共同带去朕的旨意。”
“臣遵旨。”司马宗倒是一片忠心。
右卫将军虞胤,同司马宗二人情投意合,得悉司马宗进谏,得到皇上赞许,甚为欢喜。他同庾亮素来不睦,这下子就有了尚方宝剑,憋着劲要和庾亮叫板。这日上午,庾亮和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想进明帝寝宫。虞胤上前挡住去路:“庾大人留步!”“怎么,本官去面圣奏事,你想怎样?”
“不可。”虞胤的口气很强硬。
“哎,虞将军,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待得起吗!”庾亮口气也很冲。
“本将军是管宿卫的,你不能进。”
“为什么,难道我去面圣还得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但是皇上说了算。”虞胤伸出一只手,“要想进宫见驾,你得拿圣旨来。”
“你这人是成心捣乱,本官一直都是这样见驾,不然我二人一起去面君,看皇上怎么说。”
“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虞胤拉出打架的架势。
司马宗从远处跑过来:“二位,这是从何说起,我们同朝为官,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南顿王到了正好,虞胤竟然不让我去面圣。”庾亮显出极度的气愤,“真是岂有此理。”
“庾大人是朝廷重臣,还身为国舅,虞将军有多少个胆敢阻挡你的脚步。”司马宗倒是说话和气,“此前万岁刚刚传下旨意,要庾大人会同司徒王导大人一起进宫奏事。”
“啊!”庾亮不由得一怔,心说皇上为何突然想起这一招,是有人进谗言,还是皇上自己多虑了,“有圣旨你早说呀,本官和王大人同行便是。”
常随太监匆匆跑来:“南顿王爷,万岁有旨,传王导、庾亮、尚书令卞壶,立刻进宫见驾。”
“遵旨。”司马宗火速派人找来王导、卞壶会同庾亮一起,来到明帝的病榻前,跪倒面聆圣训。
明帝已是气如游丝,勉强地从嗓子眼挤出话来:“朕天寿已到,传旨太子衍继承皇位,因其年幼,着皇后庾氏临朝称制。由司徒王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壶,共同辅政。”言毕,阖然长逝。终年仅二十七岁,时为太宁三年〔325〉八月。
次日,年仅五岁的太子司马衍继皇帝位,是为成帝,改元咸和。虽说明帝临终时安排了三位辅政大臣,而且特意把三朝元老王导排列在首位,但由于成帝仅仅五岁,朝政大权不可避免地,就落在皇太后庾氏和国舅庾亮的手中。
成帝朝运转伊始,就埋下了残酷权斗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