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坐在西大桥的墩子上，他自言自语道，白天要仰望红山看山高云淡，那红山塔让人敬畏；晚上在西大桥要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那车灯会让人陶醉。雨落在徐佳的身上，湿透了全身，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雨里跑了起来。
一
徐佳是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还都是一个班的，一直到我回到乌鲁木齐，下飞机时接到他老妈的电话说，我儿子以后就跟着你。我叹口气说，好吧，这辈子是逃避不了了。
徐佳长得很像光头强，脑袋都是四方形，我在办公室里专门买了一个光头强的玩具，用来避邪。小学三年级，有一次数学老师上课没带尺子，我傻傻地举手说，用徐佳的脑袋。因为当时我做几何题都是从他的脑袋入手，我想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是徐佳的数学一直是班里前三，我认真地观察过，每当他做题的时候，他的手总能找到智慧的源泉，就是从小洞出到大洞进，嗯，他最大的能量都来自他的鼻涕。只要让他吃点鼻涕，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题。每次看到他和数学老师争执某一题应该怎么解才对，我们全班都傻瞪眼在心里暗暗佩服。有多次，我试图改变的数学思维能力特别匮乏的状态，就偷偷地学着他让鼻涕自然地流到嘴里，在这之前我都准备加点糖，但为了不产生化学反应我都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眼一闭，舌头向上一个吸食，紧接着一个下咽，然后整天坐到教室里不去厕所撇大条害怕动了胎气。就这样到晚上我眉头紧皱，准备大干一场，结果题一道没做出来不说，头晕拉肚子一个星期。
在学校，徐佳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数学成绩永远那么好，但他永远写不出一个正规的字体。他扁平的脑袋、晃悠的步子和西装革履的打扮总是很惊艳。上高一的时候，徐佳终于改掉了上课吃鼻屎的毛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喜欢没人的时候做数学题。
后来发生了一件惊动县领导的大事。一个叫别克的同学将一个燃烧的火车鞭炮扔到徐佳上衣的口袋里。情况可想而知，口袋炸出一个大洞，冒着可笑的烟。徐佳愣了半天以后，开始发疯似的大哭。这件事情就像在厕所里放了个炸药———引起公愤（粪）。徐佳的父亲直接带着县里领导找到校长，校长找到主任，主任找到班主任。
按照历史老师的说法，这件事情的影响是深远的。其中之一是我们大家开始对徐佳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开玩笑之前我们都要先说明这是个玩笑，然后把过程告诉他，在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我们才敢开点小玩笑。我对他都变成一副谄媚的样子，但是徐佳貌似特别吃这一套。
很真实地说，我没见过他跳远超过五十厘米，他的个子在初中没毕业就到一米八多，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不要摔倒了，特别是遇到大风天气，但这并不阻碍他热爱运动的天性。很多次，我看见他孤单的影子在篮球场闪现，让我担心的是他投篮的时候胳膊一个上升运动，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我担心他的胳膊离开身体也跟着进篮筐。有一次，我听到喀嚓一声，着实担心了一下，不知到底是骨头的声音还是衣服撕裂的声音。
各种因素导致他下手特别黑，我怀疑他根本感觉不到痛，直到我们高中毕业他还是个孩子样。他对我很好，虽然有很多很多次，他没事就掐我的脖子，一副动不动要行凶的样子，但我真的不介意。
二
高一第一个冬天异常寒冷。大雪过后，每个班都出来打雪仗、堆雪人。有时，一大群人围在校门口用雪球攻击老师。挨砸的老师也没多大脾气，左挡右躲，强颜欢笑。
一次，我们一群人看见校长过来，大家都做好准备却只有徐佳扔了个大雪球不偏不斜地砸在校长的脑门上，把校长给砸蒙了。徐佳和校长都尴尬地笑了笑。这件事情后，徐佳平安无事，这样，他在我们心里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我其实一直还是很感激徐佳的，我们需要学习生理问题通过生物考试的时候，总能去他家看黄片，以至于我们少走了很多弯路。每次都是马史哄着，别克骗着，而我扮演着黑脸，连吓带骗让他带我们去他家看。每次看到一半，精彩不断的时候，徐佳就着忙去厕所，这一上就是十分钟，影片高潮刚到时提着裤子出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关电视，很认真地质问我们：你们怎么那么色？
高三那年我打了校长的儿子，打掉了半颗牙齿。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就不让上课了，徐佳问我，你知道校长家不？我说，我知道啊，我砸过他们家窗户的玻璃。只不过在四楼，我把石头扔到了三楼。徐佳就拉着我到校长家门口，敲开了门，校长出来问，咋了？徐佳说，你知道他喜欢学习，你为什么要开除他，你不知道他家出状况了么？校长默默地关上了门，第二天，我看到校门口贴了通知，杨奋因打架被开除。
高三那年春节，徐佳因为一个玩笑，在别人家掀掉了饭桌，我上去给了徐佳三拳，那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只知道他凭着优异的数学成绩考到了乌鲁木齐一所本科学校。
三
我大学毕业回到小镇的时候，徐佳已经是一个商场的搬运工，他骑着三轮车驮着青河的特产到处送货。我一点都不奇怪，据说他做过许多工作，总是在干得不耐烦的时候问老总，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滚蛋。就这样，从办公室到值班室一直干到了搬运工，依照他家的关系在小镇应该过得很好，但是最适合他的活儿莫过于搬运工。
他大学没有毕业，据说是因为一个女孩，我觉得不是。我去过他的学校，是他再三邀请的，我们一起吃饭，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看我生活费刚好花完，要不这顿饭你请我。晚上他说带我去一个特别神秘的地方玩，最后我们去了一个网吧，他好心给我一个网站要我看，然后转身玩了一通宵的游戏，还是我付钱。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害怕见到他，我在小镇看到他当搬运工的时候，假装没看到，可还是被他拦住了。晚上我们坐在粮食局门口的台阶上，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他可以为她付出生命的所有。而我听说的是，他喝醉了，掐着女孩的脖子问，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学校，也导致他“提前毕业”了。
按照徐佳老妈的嘱托，徐佳正式来到了我的工作室。
尽管我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去面对徐佳，他还是带给了我很多惊喜。比如有一次，我们请几个领导吃饭，在饭桌前我认真地对他说，这次我们的目标是那个男领导。喝着喝着，徐佳站起来对我说，杨奋，这杯你必须和我喝。我暗示了半天，目标不是把我喝醉，他反应了半天大喊一声，杨奋你就是傻×。
比如工作室最紧张发不出工资的时候，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我点了个拌面，他也是。因为饭钱都是我出，我要了一个可乐，没给他要。他站起来就对我喊了一声，为什么不给我买可乐。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说，乖，我也没钱了。那一天他都不跟我说话，直到晚上我给他买了一个冰激凌他才破涕为笑。
无论你说什么问题，你都没办法去和他沟通。
客户问，你公司几个人。我还没说话，徐佳说，就我和他啊。
我说，晚上我有个约会。徐佳说，反正你也被骗吃，别去了。
我说，工作室要买个花盆，给他一百元。第二天他没买，说，我话费欠费了，充了。
他永远都不会和你合拍，在饭桌上他讲一个段子，所有人都不笑，就他自己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四
我无意中见证了徐佳的初恋，当时我和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徐佳与那个女孩的相遇在西大桥，每次徐佳回忆起这一幕就好像告别初夜那样的害羞，两人站在西大桥欣赏着车水马龙，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徐佳，徐佳也默默地看了一下她，女孩给徐佳递了一张名片转身离去。
这个世界有多少邂逅会如此美丽，霓虹灯下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一下就被对方吸引。旁边流动的车就好像为你鼓掌的人群，喇叭声就好像教堂的钟声。站在西大桥上总觉得前面是一条河，由南到北，缓缓流淌。那也不奇怪，徐佳一米八的大个子，站在人群中都会被多看两眼。那名片徐佳珍藏了很多年从来不舍得让我们看一眼，直到有一天徐佳拉我去听了一堂课，那女孩也给我递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补肾养颜请联系莎莎。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在乌鲁木齐这个并不算浪漫的城市。从电话一熬就是两三个小时到吃一些美味佳肴。有一天徐佳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忙不忙？
不忙，咋了。
不忙给我送来五百块钱。
干什么用。
急用，你懂得。
挂完电话，我就放下台球打车去了西大桥。徐佳是我们发小里面唯一的处男，三十岁之前破处是我和马史对他最大的期盼。
我和马史目送他去一个大酒店开的房，就好像看到一个战友上了前线一样的紧张。直到第二天早晨，马史打了一个电话，问道，搞定没？
后来那个故事是这样的，徐佳和莎莎温存了一会儿，徐佳趴到床上很紧张地解莎莎的胸罩，因为是第一次，怎么也解不开。后来徐佳情急之下一把撕断了莎莎的胸罩，莎莎啪的一巴掌打在徐佳的脸上喊道，不会解老娘我自己来，你还想撕老娘的名牌吗？！
有时候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可能因为解女孩的胸罩。那天晚上徐佳并没有得手，那女孩被徐佳的鲁莽搞得兴趣全无。他沮丧地在牛肉面馆里对我们说，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和马史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好在从那以后我不再是徐佳的下线，马史也不再是我的下线，我们这条坚固的分销模式就打破了。
如果你百度搜索“新疆佳哥”，就会看到徐佳举着牌子的新闻，牌子上面写着“七夕求女友”。徐佳说，他想找个女朋友，于是第二天就弄一个牌子，从乌鲁木齐的铁路局一直走到了西大桥，一路上我都远远地跟在后面，假装不认识。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就好像曾经的凤姐附体一样，有人捂着嘴笑，有人从旁边走过说，傻×么？我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打照在他的身上，就特别的难过。
看《越狱》的时候，一看到那个神经质，我就会想到徐佳的样子，好像他遗失的兄弟一样。
那一天，乌鲁木齐下起了大雨。
徐佳坐在西大桥的墩子上，他自言自语道，白天要仰望红山看山高云淡，那红山塔让人敬畏；晚上在西大桥要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那车灯会让人陶醉。雨落在徐佳的身上，湿透了全身，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雨里跑了起来。
有时候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可能因为解女孩的胸罩。那天晚上徐佳并没有得手，那女孩被徐佳的鲁莽搞得兴趣全无。他沮丧地在牛肉面馆里对我们说，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和马史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好在从那以后我不再是徐佳的下线，马史也不再是我的下线，我们这条坚固的分销模式就打破了。
五
你身边一定有这样的朋友，他们的思维举止总是那么夸张，常常会让你生气，但转眼还是会在一起嘻嘻哈哈。徐佳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一个。
无论这辈子我多牛，还是多惨，他都会笑眯眯地走过来，说，杨奋，我话费欠费了，你充不？我们曾经一致认为总有一天我们都死了，徐佳一定是最后一个，他坐在我们的坟前细数着我们的往事，杨奋，你写我啊，看我比你活得久吧。
今年徐佳的生日那天正好有一个业务，合同在公司，我也在公司。徐佳问我，你在哪里？我说，我准备回家了。他说，我要去拿合同。乌鲁木齐下着大雨，我没在意就挂了电话。他来的时候，满身淋湿，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家过生日。他说，客户明天早晨就要合同，我当然现在就得拿上了。我内心无比的惭愧，本来他不需要冒雨来，我拿上合同就好。
晚上我们几个人小聚了一下，马史对徐佳说，恭喜你还有两年就可以恋爱了。我说，为什么。马史说，因为失恋三十三年。
徐佳拍了一下我脑袋，非常狠。我说，你再打一下。他又给了我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不生气，我知道他是开玩笑。
我想起电影《大话西游》里那人说的，再给我三刀。
如果这辈子，我们还是如故地艰难生活，请再给我三刀吧，徐佳。
在这个空茫的戈壁滩上
有几个萤火虫迷了路
他们借着自己的光亮
飞舞的闪动
就像沙漠里面的胡杨
所有生命都会感动
在这个空茫的戈壁滩上
我们陪着萤火虫一起寻找
萤火虫属于黑暗
我们属于苍茫
那月光是我们的灵魂
我们是星星的外衣
萤火虫追随着我们
却不知道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