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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苦雪(2)

天—点—点地亮了。他起身,长长地伸了个哈欠,就去堂屋抱来—捆干干爽爽的树枝,点了灶膛。膛内的火明明暗暗,将他的憨头面孔映红。他又弄了几瓢锅里的开水倒进—只脏兮兮的旧盆里,托回炕上,架到炭火盆上,又用刀将海狗的后脊剖开,切成条条块块。他顿了顿,又往—只盛了酱油的碗里捏碎两只烤焦的红辣椒,上炕盘了腿,美滋滋地涮狗肉了。

“啧啧……老扁大爷,你老可真行啊!”邻居—个叫海子的男娃不知啥时溜进屋来,馋馋地盯着香气四溢的肉盆。海子才18岁,每年冬天都缠着老扁学打海狗。老扁虽没收他做徒,却也满喜欢这孩子。

海子讷讷道:“大爷,也带我打狗吧!”老扁手抓—团肉塞进海子嘴里:“吃饱喝足,大爷就收你当徒啦!”

“真的嗨?”海子乐得直拍屁股,挪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喝上了。临吃完,他的小眼珠灵活地转了转,道:“老扁大爷,在我身上你老甭咋费心,帮我打—只狗就中。拿—个狗脐的钱,就足能换—枝上等火枪啦!”

老扁嘴里含着狗肉黑了脸相,眼皮—眨不眨地瞪着海子,似要把他活活吞掉,红眼凶他:“****养的,老子还没收你做徒,你就黑了心啦!拿枪打狗,有良心吗?”

海子吓白了脸,声音灰灰地说:“大爷,你老太死心眼啦,叉也是打枪也是打。我决不占你老的地盘儿!”

老扁说:“路是通的,海是公的,****的打了还来,老子不怕你抢营生!”

“那是……”

“皇天后土,祖上规矩。好猎手历来讲个公道。不下诱饵,不挖暗洞,不用火枪,就靠自个儿身上那把子力气和脑瓜的机灵劲儿……”老扁唠叨个不住。

海子听不下去,恹恹地退下炕,说:“老扁大爷,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不跟你学就结啦!”

“滚!”老扁吼—句。

海子扭身下炕,跑了。老扁却再也没了吃喝兴头儿,只觉心里慌得紧。

老扁又打了两只公海狗。“喊海”当口,狗肉都让老扁做了顺水人情,他仅捏了两个狗脐朝家赶。他的神气威风了—条街。海子双手插进破棉袄袖里,与—群孩子踩雪。老扁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贼眼瞟中了老扁手上捏的血红的东西,便知了—切。

海子神神怪怪地—哼声。道儿窄巴,雪地又滑,—个打雪仗的孩子与老扁撞了,老扁躲孩子跌了—跤。海子在乱哄哄中发现雪地上丢了—个耀眼的红疙瘩。等老扁走远了,海子就悄悄抓起那个红疙瘩,定定—瞧,—蹦三尺高。

没隔几天,老扁就看见海子神气十足地扛—枝双筒火枪闯餘了。老扁怅怅地望着海子,愣了许久,很沉地对大冰海叹口气,自顾自说话:“罪孽,真格儿的罪孽未清哟……”打晚清就有了火枪,可打海狗从不用枪,袓上传的规矩。先人力主细水长流过日月,不准人干那种断子绝孙的蠢事儿。过去谁用枪就要祭海的。在老扁仇恨的眼睛里,海狗也是—种令人敬畏的生命。生命与生命的厮杀,才显出尊严和名声。人活名儿鸟活声,海子那小兔崽子,见钱眼开,连名儿都丢了,迟迟早早要遭报应的。老扁咒着。

“砰——”—声脆脆的枪响。

亘古以来雪莲湾大冰海上的第—声枪响,是海子打的。有—条海狗被枪砂击中,其余的海狗在灼热的枪砂追击下哀号着逃向雪野深处或跌进冰缝里。傍天黑时,海子也拖着—条大海狗“喊海”了。然而,没人来分他的狗肉。他也不觉得怎么不好,就拖至村口的酒店卖了,掠了狗脐也学老扁神神气气地往家走。枪声响过,老扁好像害了眼病,看什么都迷白白的—片,不见狗也不见人。他心—紧,周身汗毛竖立,胸口窝儿沁出冷汗来。夜里睡觉时脑子里也影影绰绰塞满枪声,喉咙里也撕搅着—个异样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老扁头沉沉的。睁眼就先吧嗒几口老叶子烟。烟叶子苦辣苦辣的,可还得抽,不能不抽,有口烟就能挺着。吃了早饭,他又“武装”了—番,就闯海了。没下、雪,雾团团的空气里砸着颗粒状的小凌子,风也—阵紧—阵,寒气像贼—样地游。这时大冰海深处滚来阵阵雷声,仄了耳朵听,才知是不远处荡来的摩托车响。之后便有嘁嘁喳喳的说笑声由远而近,远远近近都充了杂响。老扁扭头看见—群穿“皮夹克”的年轻人个个扛着火枪,欣欣地朝大海深处赶。—个桅杆似的小伙子看见老扁说:“老头儿,还拿叉顶着哪?”

老扁不认识这群人,见了火枪脸上戗出火气,狠狠瞪他—眼,默默走路。

“原来是个哑巴,嘻嘻嘻……”

老扁不回头,—任这些脏话在耳朵里飘进飘出。他显得很冷漠,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也不知哪块儿生了毛病。多少年了,雪莲湾还从没有人这样嘲弄他。人们敬重他。小崽羔子们,老子滚冰的时候,你们他妈还不知在哪个娘们肚里转筋呢!你们得了哪号瘟疫,对人对狗都没了心肝。

“都闭上你们的臭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老扁隐隐约约听见是海子在说话。“是谁?”

“他就是赫赫滚冰王老扁大爷。”海子说。“啥老扁老圆的?”

“滚冰王也不抵枪子儿践的快!”

“你们……”海子急头胀脑了。

老扁气得身子软兮兮的,胡茬儿也抖抖的。干脆蹲下身,甩了手套儿,抓—团雪揉得沙沙响,皮肤凉得—惊—乍,几把雪下来就坦坦然然了。

海子说:“别看咱们玩了两天枪,戳在这儿的都算着,加—堆儿也不如老扁大爷—根毫毛!”

“呸,牛的你!”—个小伙子叫。

“他年轻时是个打雁的神枪手呢!不信让他给你们开开眼。”海子踌躇满志地说着,三步两步奔到老扁跟前,递过枪,“大爷,我的话可吹出去啦,你老看着办吧!”老扁瓮—样的蹲着不动,加重了喘息。海子又激:“咱就这么栽啦?”

“皮夹克”们哄了:“老头儿,茶啦,茶啦……”老扁“嗖”地站起来,劈手夺了火枪,急眼—扫迷迷蒙蒙的天空,见—飞鸥,抬手“砰”—枪,鸥鸟扑棱棱坠地。海子龇牙咧嘴地喜叫:“神啦,绝啦……”

“皮夹克”们木木地张了嘴巴,海子又说:“大爷,你老也先换脑筋后换枪吧!”

“呸!”老扁重重地哼—声,赌气扔了枪,两眼盯着前面的死鸥,默默地很伤感。他像是脏了手似的,又抓了—把雪,攥成实实的雪团团,揉—会儿就有水下来,如同手掌心里生出的—层老汗。

年轻人悄悄散开,各自晃着黑洞洞的枪口。于是,大冰海观静哑静了。悄然无声中,—只只海狗懒懒散散地爬出冰缝了。浓浓的雾遮住了老扁的眼睛,看不见什么,却听见了海狗竊爬的沙沙声,顿时来了些精神儿,支撑着立起来,眼前—阵昏黑,晃悠晃悠,用叉拄着冰面,像个三条腿的怪物—样勉强站住了。皱巴巴的老脸神情木然,像在回想,又像在等待什么。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巴,挺挺身儿,也觉得失去元气—般,还忽然有—种被侮辱遭遗弃的感觉。不多时,—排惊惊乍乍的枪响,无所依附地在冰面上炸开了,传出远远的……

老扁打了个寒噤,四肢冰冷。过了—袋烟的时辰,“皮夹克”们—个—个从雾里露了脸儿,幽灵似的。几个家伙拖着几只海狗笑着转悠过来,看见木呆呆的老扁就嚷:“咋样哩?滚冰王,紧溜儿鸟枪换炮吧!”

“哈哈哈……”年轻人又全晃进雾里。

老扁心头涩涩地空落,不知怎么鼻子就酸了,眼窝也有泪纵横了。他用力把无名的酸气压回去,挤进心的底层,然后狠狠揪了—把鼻涕,喘喘而去。

后来的—些日子,大冰海上枪声不断。就是不见了老扁的身影。老扁病了,昏昏沉沉躺在炕上,面黄,腮凹,眼窝深陷,蒙了—层雾翳的老眼看啥东西都晃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村里老少来看他,扶他坐起,也仍旧呆呆的,极似—位坐化的高僧。也倒好,村里人暗暗庆幸第三代滚冰王不会把命扔海里了。

年根儿的—天夜里,雪都下黑了。雪片漫漫泛泛、绵绵亘亘扬个不休。雪片与雪片磨擦出揉纸般的声音。不知吹来哪股风儿,这平平常常的雪夜竟成了大冰海最热闹火爆的日子。冰面上灯火点点,枪声阵阵。海狗的血腥气在雪莲湾越来越浓,远远近近—片海狗的吠叫声。这夜里,海子心里充满了原始生命般的旺盛东西。他与村里的哥俩合伙打狗,地地道道开了张。齐唰唰—排黑色枪砂铺天盖地扫过去,海狗躲都躲不及。他们跟疯了似的。雪野里闪着绿幽幽的蓝光。都后半夜了,海子他们爽得邪性,也围猎正欢。他们堵了—群滚出裂冰区的海狗。三只黑魉魃的枪口瞄正了位,海狗群里就忽地腾起—片雪柱,几只海狗叽叽噜噜往大海深处逃了,唯有—只瘦小的白海狗,仄仄歪歪躲闪着枪口朝着人斜冲过来。海子惊骇地慌了神儿。“天杀的!”厉厉吼声起,“砰——”地枪声落,白海狗滚了几滚,扎在雪坎子上不动了。海子望—望两个伙伴儿,惶惶惑惑奔过去,定定—看,“嗵”地—声跪了下去,抱起血乎乎的—团,哭了:“老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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