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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或者是:

在一个深秋的黑昏,在一个古巷的深处,我们相携着的手儿,互送一星星的热气,听着那隐隐传来的呜咽的断续的琴音。那时候请你静听罢,

也许在一个无际的平原,

我骑着灰色的马儿驰骋,

一扬鞭,

一纵身,

向着茫茫中长陨。

那时候请你悬想罢:

我是在奔赴我底梦境,

将带给你片片的福音。

现在呢:

炉火犹温,

更深人静,

忘掉罢,

忘掉这一切罢!息罢!

寻你底好梦去罢!

我要拖着沉重的双胸,

一步一步地踣着阴湿的道儿归去。

1927.6

【浅识】一对恋人在约会。一个寻找沉默,一个在打破沉默。寻找沉默的人有着过多的阅历,他不想用阅历来眩耀,他更怕血淋淋的现实过早地给这位纯洁少女心中蒙上阴影。打破沉默的则对世界一无所知,她更是要不断地发问,并且期待着他给她带来絮奇,当然也出于对恋人的关切。于是荡开来吧,不谈过去,我们谈谈未来好吗?接着,抒情主人公展开想象,为少女,也为读者描绘了三个未来的图景。那图景中,深情地表达了他对姑娘的爱恋,并且暗示了他职业革命者的吴份。结尾处,又回到了现在时:现在怎么样呢?有了这沉默的一瞬间,我已经满足,你且继续做着你的少女梦吧!我要离去,我是男人,我得继续踏那漫长的路。

梁实秋

我想在你卷发覆着的额上,

栽下一颗热烈的接吻。

但是再想啊,唉!我不该再想——又怕热烈的接吻烧毁了你的灵魂!

人们说我的情田生了莠草,

人们说我的爱溢了良田;

我年青的女郎!可曾知道:

我只是渴望着你,于今一年!

眼角里水似的晶莹,

永远是我浴沐着的大海!

纵是温热,永不冰凝,

融不了我悲哀的重载!

我年轻的女郎,这不是失望且看取,黄昏紧系着破晓1让我们平行的爱,继续添长,终由上帝绾成一个结套

【作者】梁实秋(1902—1987)浙汀杭县人。原名治华,笮名秋郎。五四时期莅清华大学读书时,开始新诗创作。1949年6月去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教授,1966年退休。后定居台湾。

【浅识】既言平行的爱,说明这不是单相思,而是双方已有默契。况且这个赠,相信正是赠予另一个。然而这爱还在途中,还不到成熟的季节,所以我每每想给你一个吻,却怕惊动了你,或者说怕过早的感情外露导致你我不能自制。于今一年了,人们的蜚短流长我不计较,我的爱一如既往,尽管这种爱因为需抑制而痛苦,因为担心无望而悲哀,但我不失望,我期待着成熟的那一天。

冯雪峰

山匿的小诗

鸟儿出山去的时候,

我以一片花瓣放在它里,

告诉那住在谷口的女郎,

说山里的花已开了。

【作者】冯雪峰(1903—1976),浙江义乌人。是我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介绍者之一,是重要的兽迅研究者,文学评论家。在他的一生勤奋的写作生涯中,写诗的时间只占极少比例。他与汪静之、应修人.潘漠华组织了我国第一个新诗社,合出白话新诗集《湖畔》和《春的歌》。

【浅识】《山里的小诗》至今还被人作为短诗的典范而津津乐道。冯雪峰一生致力于文学活动与文学理论,于诗则着力不多,然而因了这首小诗,各种选家都不得不给其留夯一席之位。有些诗家,一生营造,著作频繁,然而未见一首令人折服的诗,因此很快就被残酷地遗忘了。如此说来,生活真是一件不公允的事情。

空间将两个有情人阻隔,一个在山里,一个在山外谷口。季候的变化,往往会搅乱他们平静的心情,勾起思念。春天来了,春心萌动的时节,诗人不把这种牵肠挂肚的思念之情直接说出,而是假托了一只鸟,一瓣花,充当信使,于是形成—个伊甸园般美妙景象。他们莫非早有预约,相期在春天完成某种事情。他们或者索性根本就不相识,只是我的单相思而已,我要如此这般地告诉女郎,在山的那边,有一朵爱情之花为她而开。

胡也频

欲雨的天色

已经是太阳出山的时候,

丛立在地上的拆林,

当不现一枝之影。

圆月早失了边界,

只是黯淡、朦胧,

如团炊烟之散漫。

气压低低的,

倘若遇故事中的杞人,

必忧天之将崩坠。

到处是一种阴都,

即在最近的屋端,

亦不见乌鸦或孤雁的飞翔。

呵,这欲雨的天色,

如小孩子的哭脸,

又如新时代的青年之苦闷。

【胡也频】(1903—1931),描建人,幼年生沽贫苦。1924年参与编辑《民众文艺周刊》,这其间写了不少诗作。他的诗一大特色是真实,坫心灵的写照。他的诗作分别收在《愿望》、《磨炼》、《第四诗集》等集中。

【浅识】1927年大革命失畋后,腥风血雨笼罩着天空,胡也频的《欲雨的天色》真实地再现了连时进步青年希望破灭,转入苦闷的心情。欲雨的天色又是对当时的政治气候的准确概括。同时,也表现了诗人对甶色恐怖的愤懑和抗议之声。

第一节点出了白昼的阴晦,太出山之时却遇见了阴云笼罩,这不正是大革命的光明前景却来了风云突变的象征吗。为了喻示出天气阴晦的严实,诗中写了树林不见一枝之影,可见世界光影全无,昏暗如夜。第二节写的是晚上,阴云蔽月,从昼到夜,仍不见晴。第三节由视觉转入感觉,谈到气压并用了杞人忧天的典故。第四节谈到雨(或许是一场浩劫吧)将至,生灵们已逃遁,世界一片空寂的阴郁恐怖景象。第五节是通篇的概括,点明题旨。

戴望舒

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磺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采着油纸伞象我一样,

象我一样地默默才亍着,

冷漠,凄滑,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象梦一般地,

象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象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蓠墙,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面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怅。

掉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1927年夏

【作者】戴望舒(1905—1950),浙江省人,早年留学法国,1922年开始写诗,是中国现代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他一生创作诗歌88首,结成诗集《我的回忆》《望舒诗稿》《灾难的岁月》等。

【浅识】《雨巷》大约写丁1927年夏天。

《雨巷》在低沉而优美的调子中,抒发了作者浓重的失望和彷徨情绪。也许可以说,诗人为了排遣惆怅的心绪,为了嘤嘤而鸣求其友声,于是假托出这一段梦幻般的游历。他不试图表现什么,他只是要寻找知音,以便让他的孤独和惆怅有所依傍。时间是1927年,理想破灭了,他没有勇气踏着血淋淋的现实继续走下去,人间的丑恶令他惊赅,于是他避入他的雨巷,尽管淫雨蒙蒙,但这里一把油纸伞就眵了。外边的世界很精彩或者很无奈,那是别人的事情了。我只希望在我的雨巷,遇到一位象我一样深刻的姑娘,我不奢求她的垂青,仅仅让她象梦一样地飘过去,在我破碎的心灵中激起些许微澜,我就满足了。

村里的姑娘静静地走着,

提着她的蚀着青苔的水捅;

溅出来的冷水滴在她的跣足上,

而她的心是在泉边的柳树下。

这姑娘会静静地走到她的旧屋去,

那在一裸百年的冬青树荫下的旧屋,

而当她想到在泉边吻她的少年,

她会微笑着,抿起了她的嘴唇。

她将走到那古旧的木屋边,

她将在那里惊散了一群在啄食的瓦雀,

她将静静地走到厨房里,

又静静地把水桶放在干刍边。

她将帮助她的母亲造饭,

而从田间回来的父亲将坐在门槛上抽烟,

她将给睹圈里的猪喂食,

又将可爱的鸡赶进它们的窠里去。

在暮色中吃晚饭的时候,

她的父亲会谈着今年的收成,

他或许会说到他的女儿的婚嫁,

而她便将羞怯地低下头去。

她的母亲或许会说她的惺情,

(她打水的迟延便是一个好例子,)

但是她会不听到这些话,

因为她在想着那有点鲁莽的少年。

【浅识】体察如微地描写人类的感情,也许是望舒诗作的一大特点。《附巷》中的女性,高贵、深刻、飘飘忽忽宛若梦境,令人可望而不可即。《村姑》中的女性,朴实、真诚、亲近,活脱脱一个大自然的处子。当走出哀怨彷徨的小天地雨巷后,我们看到仁慈的大自然赐予这位诗人健康的情绪和爽朗的欢笑。

本诗描绘了一个农村少女的初恋。诗句明白如话,不必解释。弥漫通篇的,是一片恬静的桃源般的风光和欢乐的情绪,并且隐露出诗人的善意的祝福。为了描绘出那位情窦初开的农家少女的喜悦、期待和狂乱的心情,诗人剪取了几个细节,细节朴实而又妥贴。那吻她的少年是谁,大约就是她某一天会婚嫁的那位。要不,父亲提起这事的时候,她便不会仅仅地羞怯地低下头,那样,在这平和之域却会有不和谐。然而,上帝把一切安排得多么美好呀,这里委实是仙境了。

狱中题壁

如果我死在这里,

朋友啊,不要悲伤,

我会永远地生存在你们的心上。

你们之中的一个死了,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

他怀着的深深仇恨,

你们应该永远的记忆。

当你们回来,从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

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着太阳,沐着飘风,

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

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

【浅识】抗战爆发不久,上海沦陷了。戴望舒避难香港,主编《星岛日报》副刊,连续发表了许多歌颂抗战的诗歌,而且也翻译了《西班牙抗日谣曲》,所以寇占领香港后,他即被捕入狱。本诗便是他题在监狱墙壁上的诗,诗中表现了一位诗人的高贵气节和决心以身报国的豪情。

由于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所以死便成为诗的主题。诗共四节,可当四句遗嘱。第一句遗嘱是希望不要悲伤,因为他虽死而犹生——生存在你们心上。第二句遗嘱是你们应当继承他的深仇大恨、斗争到底。第三句遗嘱是对胜利的渴望,只有胜利了,他的灵魂才能安宁。第四句遗嘱楚希望在胜利的那一天,将他的白骨放置山峰,因为此刻,土牢太喑黑和潮湿了,我多么想念太阳和风飘呀。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鄹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你当年新生的禾草是那么细,邴么软……现在只有蓬蒿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爲依然儿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象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不象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1942.7.3

【浅识】此诗同样作于香港土牢里,表现了诗人的民族气节和炽烈的爱国情怀。

在阴暗潮湿的土牢中,在寇侵略军的淫威下,是什么样的精神之柱支搾着诗人呢?正是诗中所描写的这些东西。欲要将这些表现出来,需要个视角才对,饶孟侃先生欲表现这一题材,于是以登山而望远为其视角(《山河》),王统照先生欲表现这一题材,以伙伴,你应该闻到这一阵腥风为其视角,先生身陷囹圄,无法登高,牢房与外界隔绝,亦无法顺耳长听,于是全诗的视觉借助手掌摸。土牢昏暗,因此一边摸墙一边想象,把墙壁想象成广大的国土,此处是山,彼处是湖,那处是血灰,另处是春光。并且虔诚地祝福,寄爱与一切希权在这手掌上。艾青认为,诗人是在摸着地图遐想,张丹、徐安认为,诗人的手掌并无所依附,只是凭想象的动力,想象自己的手掌无比巨大,可以掠过无限的江山,摸索广大的土地。两说都不可取,一说太实,低估了诗人的才华和想象力,况且土牢中也不可能置一张中国地图供诗人作诗。一说则太虚,诗人的想象固然无边无沿,伹必须有最初的诱因,正是通常所说的触发灵感。

飞着,飞着,春,夏,

昼,夜,没有休止。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时候也饮露,

饥的时候也饮露,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神仙的佳肴呢,

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

是从乐园里来的呢,还是到乐园里去的?华羽的乐园鸟,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

假使你是从乐园里来的可以对我说吗,

华羽的乐园鸟,

自从亚当、夏娃放逐后

【浅识】这是一位忧伤的竖琴手。他的忧伤几乎贯穿他的整个诗篇,即使那些描写欢乐的诗篇,弦外也露出他的强作欢颜(祝福欢乐的本身意味着祝福者自己没有欢乐,并表现了他对欢乐的渴望)。

心灵深处,有一种被世界所放逐的感觉,而这首《乐园鸟》,就是他的忧伤情绪的脚注。

诗人以乐园鸟自喻。乐园鸟四处漂泊,不分季候,不舍昼夜,哦,这是幸福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你不仅找不到栖身之处,也只能饮风餐露以维系生命。你的飞行有某种目的吗?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里,忧伤的我通过对乐园鸟的询问,其实是在扪心自问商家的命运,继而推而广之,探寻人类的生存之谜和存在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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