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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线希望(1)

在王子明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说了不少的胡话,也无数次地喊过哥哥。他的呼唤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因为兄弟之间骨髓配型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也就是说,如果王子明真有哥哥的话,如果他们的骨髓配型能够成功,那么王子明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就有了彻底根治白血病的可能。

水生也记起来,在自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王子明曾跟他说过他有一个上大学的哥哥。可是当自己恢复了语言功能可以和王子明用语言交流的时候,王子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哥哥。这让水生隐约感觉到王子明与他哥哥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愿被他人触及的隐痛。

为了慎重起见,大家并没有在王子明面前提要找他哥哥的事,而是由水生利用和他闲聊的机会套出他哥哥的姓名和学校。

那天,水生像往常一样坐在王子明的床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亲兄弟的话题上。

“你不是也有个哥哥吗?”水生装做无意地说。

“嗯。”王子明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王子浩。”王子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哥哥的名字。

“他在哪个大学念过书?”水生紧跟一句。

“上海交大。你问这个干什么?”王子明似乎很反感水生的提问。

“不干什么,我随便问问,我听见你这些天睡觉时总喊哥哥。”

“是吗?”王子明把目光转向窗外若有所思。清醒过来以后,他总爱回想过去的一些事情,回想和父母、哥哥在一起时的生活。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个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不想见见你哥哥吗?也许他现在正在找你呢。”水生小心地问。

王子明低下头,没有回答水生的问话。他何尝不想见哥哥,十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能想到哥哥,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去见哥哥。更何况,自己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见了哥哥不是更让哥哥担心吗?

王子明终于出院了。医生也背着他向水生他们交待了他的病情。医生说王子明这种类型的白血病随时都有可能复发,随时都有可能引起并发症,哪一种都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王子明出院的当天,云云就离开了沈阳,登上了南行的列车。她是瞒着王子明走的,她对王子明说她不能再来陪他了,她要在学校补习这些天落下的功课。其实,云云是去找王子明的哥哥王子浩,这是王子明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除了找王子浩以外,云云还要先回一趟老家,她要把老家的房子卖掉给王子明治病。她知道那房子现在由小月母子住着,为此,她翻阅过相关的法律条文,知道那房子是属于她亲生父母的共同财产,母亲死后,母亲的那一半房产理所当然应该由云云和父亲继承,可因为是父亲不道德的行为造成了母亲的死亡,所以云云觉得父亲没有理由继承母亲的那份房产。至于父亲的那一半房产,自己也应该分到三分之一才对,这样算下来,云云至少可以拿到十多万元,如果房价卖得高,差不多可以拿到二十万。

王子明出院以后,就住在以前租住的平房里。这时,他虽然生活可以自理,但他的病情让水生他们怎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考虑到再过些日子吴欢可能要回老家参加高考,水生索性就彻底辞掉了那份他本不喜欢的工作,搬来和王子明、吴欢他们一起生活。

不过,在吴欢没走之前,水生白天是不能呆在家里陪王子明的,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为王子明移植骨髓筹集资金。

四十万元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但他们并没有此而停止努力。从云云走的那一天起,水生和张健就开始了积极的筹款行动。

首先,水生接替了王子明的工作。每天开着小车为饭店、酒楼送啤酒和饮料。另外,他和张健又背着王子明印制了大量的求救信。求救信中陈述了王子明收养吴欢,求助水生,照顾云云的桩桩事实,同时也介绍了王子明现在的病情和他所处的困境,信的末尾请大家能够伸出援助之手,资助一二,帮助王子明挽留生命,并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那些和王子明打过交道的饭店老板知道这件事后,除了捐钱以外,还主动帮水生向其它饭店推销啤酒,让水生多收入一些。

每天送完啤酒,水生都要骑车返回郊区,去找他原来的同事和朋友借钱。有时,他真的不好意思开口,可一想到王子明的病情,他就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人家说出借钱二字。了解水生的人都没怎么犹豫就把钱借给了他。每次,水生都一丝不苟地写好借条交到人家手里。

也有一些人担心水生无力偿还,自己不肯借不说,还提醒周围和水生相识的人,要小心提防,千万别让水生那小子给骗了。这样,水生借到六、七万元的时候,就再也借不到一分钱了。在这六、七万元当中,有小娟哥哥和父亲各一万,长江两万。他们都是看水生太劳累,怕他着急上火,才把钱借给他的。看水生背上了六七万无的债务,小娟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这些钱,是不是将来都要你还。”水生抬起头,望着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还。”见他说得那样肯定,小娟低下头没再说什么,不过,从她脸上,水生看到的是沉重的无奈。他知道小娟并不是小心眼的人,为了帮助他给王子明治病,小娟已经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那是她工作以来的全部收入,是准备用来置办嫁妆的。因为王子明的病情,他们原定秋天举行的婚礼也只能无限期地推迟下去。

与水生相比,张健在筹款这件事上做的并不逊色。他不但把王子明的情况告诉给同班同学,同时还利用他校报记者的身份把一封感人至深的求救信刊发在校内出版的报纸上,让更多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这封求救信在校园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不少老师,同学纷纷送来了捐款。那几天,张健忙得不亦乐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为王子明筹款这件事上。几天下来,一算帐,一万五不到。这比张健预想的要少,毕竟学生在经济上还要依靠父母,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资助别人。

在筹钱这件事上,张健除了真心实意地希望王子明快快好起来之外,他还想和水生一比高下。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争强好胜的个性在他的骨子里早已落地生根,他总是不自觉地就把他的这种性格表现出来。

看着自己筹集的捐款还不及水生的三分之一,张健急得乱转,回到家跟妈妈连哄带闹,总算又从妈妈手里抠出了一万元。拿到钱,张健并没有高兴多少,他知道,单凭他和水生筹集到的这十来万块钱根本不够给王子明移植骨髓。怎么办,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诞生了,向新闻媒体求助。

首先,张健通过同学的介绍见到了本市音乐电台“百姓故事”栏目的主持人。那个声音甜美,笑容可亲的女主持在听了张健详细的介绍后,也非常佩服王子明的大仁大义,并当场表示要尽快通过她主持的节目向所有的沈城听众发出倡议:救救这个可敬的年青人。

王子明出院已经十几天了,十几天来,他几乎一直都在动员、催促吴欢回老家参加高考。可吴欢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向后拖延着。

眼看日历翻到了七月三日,再不走可真的要晚了。

“吴欢,你过来!”早晨,水生刚走,王子明就把吴欢叫到了跟前。

“今天是3号,一会你收拾收拾,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先认认考场,别到时候走错了门。”

“我不想回去了,考也考不上,还白搭路费。”吴欢嘟囔着。

“不行,你不是已经报上名了吗?怎么也要去考一考,就是考不上也要知道差在哪,差多少。”

“我不去,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吴欢孩子气地说。

“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自己照顾自己还不行?再说不是还有水生和张健吗?”

“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吴欢说完一扭身到外屋做饭去了。

王子明的火气却忽地一下窜了起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事我说了算。”王子明气呼呼地说。

从收养吴欢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一定要改变吴欢的命运,他不想让吴欢像自己一样当民工,当打工仔,受人白眼,遭人蔑视。他要让吴欢出人头地,他要吴欢向人们证明:打工仔一样也能有出息,他盼着这一天。为了这一天,他努力地劳作,拼命地挣钱,他要让自己少年时的大学梦在吴欢身上实现。所以,他不能容忍吴欢的决定,不能容忍吴欢的不上进。

看着王子明苍白的脸色,吴欢真是左右为难,听他的话吧,怕他没人照顾;不听他的话吧,又怕他气得病情加重。再说,他病成这个样子,自己又如何能够安下心来去参加高考。

“哥,你就别叫我去考了吧?今年我没把握,等我好好复习复习明年再考还不行吗?”吴欢的口气里充满了乞求的成份。

“不行!”王子明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怕我等不到明年。”王子明的话让吴欢心里一惊。

“你瞎说什么呀!你得的又不是绝症。”

“不是绝症最好,可这些天我怎么总觉得你们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呢。”

“谁瞒你了,是你自己瞎想。”吴欢故意装出忿忿不平的样子。

吃过早饭,王子明又提起高考的事,而且态度坚决,吴欢怕他生气,只好说等晚上水生和张健他们回来再说。

为了转移王子明的心思,吴欢拿出了收录两用机,这是出院后,张健给他买的,说是白天电视收不到什么好节目,让他听听歌解解闷。出院这些天来,买的那几本磁带已经听了许多遍,已经听烦了。于是王子明干脆听起了广播。随着王子明手指轻轻的拨动,一段优美低婉的音乐便吸引了他。音乐声中一个甜美的声音讲述到:“今天,我要为大家讲述一段真实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生活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但是,在他的身上却发生了许多不普通的事情……

听着听着,王子明觉得主持人说的人好像就是他自己,这时,吴欢也觉察到了,赶紧过来调台,可已经晚了,当‘白血病’三个字从主持人的嘴里说出来时,王子明一下子惊呆了,身体仿佛定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思绪却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他的头脑中胡冲乱撞,怎么也停不下来,怎么也静不下来。让人难以承受的悲怆和绝望正如同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向他迎头辗来,让他无法躲避,让他无处躲避……

下午,王子明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从广播里,他知道了水生和张健都在为他筹钱;知道了云云真正的去向;也理解了弟妹们的良苦用心;更知道了大家已经为他花去了多少钱。

四点钟左右,王子明执意要去医院,吴欢拗不过他,只好陪他一起去。

王子明找到他住院时的主治医生,开门见山地说:“大夫,我全知道了,你也不用再瞒我了,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您几件事情。”

医生看了看他,装做不解地问:“瞒你什么了?”同时把目光转向吴欢,希望能从吴欢那里证实王子明是否真的已经知道了实情。看到吴欢痛苦的样子,医生知道自己再瞒下去已毫无意义。于是就说:“你要问什么?说吧!”王子明没有马上提问,而是转身对吴欢说:“吴欢,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大夫讲。”

支走了吴欢,王子明才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大夫,你告诉我,如果不继续治疗的话,我到底还能活多久?”王子明平静坦然的口气让医生都暗暗佩服。

“这个吗,这个很难说,一般来讲……”

王子明知道医生又想说那种模棱两可的老一套,于是赶紧补充道:“我求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因为我想安排好我剩下的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完。”

面对王子明诚恳的目光,医生真的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年青人竟是一个垂死的病人。但是,做为一名血液病方面的临床医生,他最明白这种病的后果。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个月。”医生说这话时尽量不去看王子明的眼睛。对一个年青人宣布他只能活一个月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一个月。”王子明重复了一句。

“当然了,如果你能继续化疗的话,还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可如果想彻底根治的话,那就必须做骨髓移植。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这么看,你还是有希望的。”王子明似乎对医生后面的话不感兴趣。他想了想,然后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问:“大夫,我的器官可以移植给别人吗?”

王子明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医生顿时呆住了。“怎么,你是不是想捐献器官?”医生的口气里带着明显的敬佩和赞许。

“不是,我是想把我的器官卖掉。”

“卖掉?!”医生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并迅速转换成一种对贪财者的蔑视和鄙夷。

王子明被医生眼神的变化激怒了。“不错,我是想把我身上有用的器官卖掉,我不想拖累别人,不能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因为我背上大笔的债务。”

在重病面前,王子明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为弟妹们分担些什么了;在即将降临的死亡面前,他已经别无选择。出卖自己身上有用的器官是贫病交加的他此时最无奈的选择。虽然有人不能理解,虽然有人唾弃和鄙夷,但王子明相信那是他们没有处在他的这种境地。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才用平静的口吻说:“在我们这个国家,还没有出卖器官的先例。法律上也绝对不允许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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