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安慰道:“还能说话。别慌,拿些钱,把门锁好。有个好心的汉子在医院里守护着你的儿子。”
衣翠华急忙转身进屋。
赶到医院,小青的伤口已处理完毕,头上包着纱布,躺在急救床上,挂着吊瓶。衣翠华见状一下扑了过去,忙不迭地问道:“小青,哪疙瘩给撞坏了?”
小青一下子哭了起来。
衣翠华摸着包纱布的头,问:“脑袋撞成啥样了?”
王良说:“磕了个口子,不会有大事儿的。”
护士走过来问:“你是孩子的母亲吗?”
衣翠华抬起头担心地问:“我儿子有啥危险吗?”
护士说:“暂时没啥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你先去交费,连押金一共250元。”
衣翠华说:“我儿子是被车撞的,这钱应该由那个骑摩托车的人交呀!”
护士说:“医院不管这些,不交费,就不能治疗。”
衣翠华的脸顿时苦了下来,说:“我把家里的钱全划拉来了,就162元。”
王良对护士说:“先让孩子住院治疗,等会儿我陪这位大妹子去派出所,等派出所查出那个混蛋小子,由他包医疗费。”
衣翠华这才注意到王良,忙站起来说:“你是好人呀,来我家报信的大姐说,是你抱俺儿子到医院来抢救的,还给垫上钱了。”
王良不在意地说:“谁碰上这样的事儿都会这样做的。”
护士面有难色的说:“我说了也不算,你们到医院收费处问问,看咋办吧。”
王良陪衣翠华上收费处去。在收费处窗口,衣翠华对里面的一位收款男人说明了情况,商量道:“同志,等派出所抓到那个人,再交治疗费,中不中?”
收款人说:“不中,必须交钱后才能治病。”
衣翠华哀求道:“我只有162元,中不中?”
收款人不耐烦地说:“不中,交250元。”
王良急了,说:“你们门口挂着‘救死扶伤’的大牌子,缺几个钱就不‘救死扶伤’了?”
收款人也火了,说:“有意见给当官的提去,别跟我喊,我不喝猫尿!”
衣翠华急了,问:“你们哪儿抽血?我卖血!”
王良一听,说:“你瘦巴巴的,哪有血抽?卖我的血吧!”
衣翠华感动得流出了眼泪,说:“你这位大哥呀,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呐……”
7
过了几天,王良在租住的简易屋檐下生蜂窝煤小炉子,炉膛没掏松,黑烟直冒,弄得满脸黑灰。衣翠华提着两瓶白酒进来,见了忍不住笑了,说:“王良大哥,你这是咋啦,演张飞呀?”
王良不好意思地自嘲道:“庄户人,摆弄不好城里这小炉子。小青好些了吗?”
衣翠华说:“还在住院,得打针吃药。等他好利索了,我领他来谢你。”
王良说:“谢啥,孩子能活蹦乱跳地出院,咱就替他高兴。”
衣翠华瞅瞅炉子,把两瓶酒放窗台上,无声地出了院子。王良看她这么出去,有点莫名其妙。不会儿功夫,衣翠华手拿一节有一层锈的破旧烟筒回来,说:“在胡同口垃圾箱边看到的,捡来用了。”
王良憨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衣翠华把破旧烟筒竖在炉子上,不会儿功夫,炉里火苗窜起来。
王良叹服道:“还是你们城里人会摆弄这玩意儿。”
衣翠华笑道:“天天跟这东西打交道,哪能不会?”
王良觉得跟衣翠华挺说得来的,也热情地说:“你先进屋坐,我洗把脸。这脏脸让你见笑了。”洗完进屋,见衣翠华站着,奇怪地问:“你咋不坐呀?”
衣翠华坐到小火炕边沿儿上,说:“忘告诉你了,撞伤我儿子的那个骑摩托车的小子查到了,派出所让他包赔一切。”
王良说:“这就好。”
衣翠华感叹道:“多亏了你呀,要不我儿子还不知会咋样呢。这两瓶酒是俺一点点心意,你帮垫的钱今儿个我也捎来了。”
王良说:“钱我收下,酒不能要。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干嘛要破费。再说我也不会喝酒,我不能要,你带回去。”
衣翠华瞅着王良的眼一亮,说:“这多好呀,不会喝酒。”
王良苦笑道:“从小家里穷,哪有闲钱学喝酒呀。”
衣翠华沉吟说:“不会最好,那东西喝上就有瘾,破费钱不说,喝多了就容易闹事儿。”
王良说:“是这个理儿。”
衣翠华看看房子,突然问:“这房租要多少钱?”
王良说:“转不过腚儿的地方,每月三十元。”
衣翠华坦诚地说:“我家住在城边,房子不咋样,但比这房子大,还有个老大的院子。要是你不嫌弃,上我那里去住,可以省些房租。你自个儿在城里摆摊也不容易。”
王良说:“省俩钱儿当然好,可我不能白住啊。”
衣翠华说:“那你看好了,每月就十元吧。”
王良想想,说:“二十元吧,比这房便宜就中。”
衣翠华笑了笑说:“王大哥心眼儿真实,是个忠厚的男人。等小青出院了,我来领你去看看房子。”
王良说:“中。”
过了些日子,小青出院了,衣翠华领着他来到王良住处。王良惊喜地说:“小青出院了,快进来。”
小青向王良敬了个队礼,说:“叔叔,我全好了,妈妈带我来谢谢你。”
王良亲热地揉了揉小青的头说:“你好利索了,又可以上学了,妈妈替你高兴,叔叔也替你高兴啊!”
衣翠华说:“医生说没留啥后遗症,这我就彻底放心啦!”
王良说:“小青,以后走路可得注意了。你出点儿啥事儿,你妈可急死了。”
小青懂事地说:“知道了。”
衣翠华随口说:“我儿子跟我一样,脸上有个标志。”
王良观察了一下,笑道:“你脸上有颗福痣,所以你儿子才没有伤残。”
衣翠华叹息道:“我哪有啥福,净是过苦水往肚子里吞的日子。这几年一件磨难跟着一件磨难。四年前,在城里蹬板车的爹,雨天被辆大卡车压死了,妈有心脏病,受不了,也前脚跟着后脚走了。小青他死爹又是个混东西,我挣一个,他喝掉二个,家里钱喝光了,就在外面偷,被捉进大狱了,我没法喝他过,离婚了。现今只剩下我们娘俩在大院破屋子里过苦日子啦!”
王良劝慰道:“你好歹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衣翠华同情地说:“大哥,我上次听你说了,你在等媳妇和孩子。你别犯愁,她们会回到你身边的,好人总有好报的。”
王良愁思顿起,说:“我真盼望她们早日回到我身边来。”
衣翠华说:“今儿个来不该提这些伤心事儿。咱们还得好好过日子。你跟俺去看看房子吧。”
王良说:“中,这就去。”
8
王老汉又病倒了。王老汉这次病倒跟以往不同,仿佛精神都散掉了似的。时芸象往时一样,给他抓来治气管炎的中药,熬了让他喝,一般喝上两服药,病就能见轻。可这回一连吃了五六服,一点儿效都不见,人还日渐虚弱,说话声象游丝儿。王强见情况不对,王良这几天又不在家,就劝王老汉进城去看病。
王老汉固执地拒绝,说:“不用,能挺过去。”
时芸端着一碗药汤进来,也劝道:“爹,要是喝了这碗药汤还不见强,咱就进城住院去。”
王老汉有气无力地说:“再说吧。”
敏儿进来,爬上炕,搂住王老汉说:“爷爷,上我们家去住,我给你挠痒痒。”
王老汉微露笑容地说:“好孙子,爷爷没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
王强说:“爹,你生病,自个儿住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呀。”
王老汉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喝了,等时芸给他抹了嘴,说:“你们天天过来看我,媳妇天天给我做饭熬药,不跟在你们家住一样吗?放心吧,玉莹和孩子不回来,我一时半会儿的还走不了。”
时芸心酸地说:“爹,别说伤心话,让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啊!”
王老汉把眼睛闭上,说:“不说了,你们忙去吧,我睡会儿。”
过了一晌,王辉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听见王老汉一阵咳嗽。他急忙放下手中网兜苹果,上炕给王老汉拍背:“爹,咋了?犯气管炎了?药吃了?”
王老汉喘息着说:“你回来了……没事儿的,药刚吃过。”
王辉说:“爹,我给你削个苹果。”
王老汉说:“你自个儿吃吧,我吃不下。”
王辉猜到王老汉想什么,边削苹果边说:“二哥我多日没见到了,心里总挂着他,也不知玉莹嫂子啥时候回来,让人替二哥焦心。”
王老汉果然眼睛睁大了些,接过苹果吃了一小口,说:“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玉莹她们,我这些日子咋总想兴旺和小妮……”
王辉宽慰道:“爹,你咋这样说,她不是来过信了吗,会见到的。”
王老汉昏花的眼睛定定地瞅着王辉,吃力地说:“见到你二哥,多给他说些宽心的话。……记住了?”
王辉点点头,说:“我知道的,二哥一口生姜一口醋的,受尽辛酸。”
王老汉又一阵咳嗽,但咳得有气无力了。
王辉担忧地说:“爹,我陪你到医院去看看吧。”
王老汉吃力地摇摇头,说:“是老了,我这些日子总觉得眼面前有雾,浓浓一片雾……”嘟囔着,闭上了眼。
王辉见爹睡着了,就去挑水。把水缸装满后,他又进东屋,小声叫道:“爹,爹,给你做点啥吃的?”
王老汉静静地躺着,没有反应。
王辉感到异常,慌忙近前一看,王老汉面无血色,两眼睁着却已无神。王辉一摸爹的鼻子,已经没有呼吸了。王辉悲声大叫:“爹!爹!你咋了?”
王老汉平静地猝然而去了……
似有心灵感应,几乎同时,小妮正在喂鸡,她喂着喂着,突然对杨晶说:“在爷爷家,我帮爷爷喂鹅,爷爷最喜欢我了。”
杨晶说:“小妮是个乖孩子。”
小妮很认真地问:“大妈,我啥时候再能见到爷爷呀?”
杨晶摩挲着小妮的头,没说话……
王良这时正在城里干活儿,突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是想喊一声“爹”,他隐隐有种预感,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