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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湖水带来美丽的同时也带来风险。

岸边的游人再次恢复了欢乐气氛,落水的惊险不过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插曲。文文的外婆可吓坏了,眼睁睁看着文文落水、又被救护车拉走,她想跟着,可没人能帮助她,那偏远的农村话,也没几个人能听懂。她只好无助地坐在花坛边。夜深了,警察对独自坐在湖边的老太太很诧异,经了解,才恍然明白是陈副市长的丈母娘,安全地把她送了回去。

救护车上,文文苍白得像商场里的塑料模型,呆呆的眼睛没有一点生命的火花,心电图上出现了直线,医生两只大手叠压在文文的胸口,使劲地按压着,文文的身体也随着按压晃动着,像死了似的毫无知觉。法哲竟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地疼痛,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文文被抬进了急救间,人命关天,得立即通知她父母,法哲拨打市政府办公厅的电话。

“请告诉陈副市长,他的女儿溺水了,正在医院抢救。”

“恶搞政府……会治罪的。你是谁?”

“我叫腾法哲,定罪时别写错名字!”

法哲啪地挂断了电话,转身向病房走去。两个值班的小护士惊讶地看着霸气十足的“英雄”,难掩羡慕敬仰的表情。

医生告诉法哲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因大脑缺氧太久,记忆还混乱着,能不能复原,看天意。

法哲好像在跟一批群众演员同台演出,大家拙劣的演技把整台好戏都糟蹋了。

文文湿漉漉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手背上打着静脉针,指头上夹着心电监护仪。

文文向法哲抬起了手。法哲急忙握着她冰冷的小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叫上小叶子、绿茶、土豆……我们做游戏吧……我要当压寨夫人……我一次都没当过……”文文直直地盯着法哲的脸,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哭了起来。在文文的世界里,现在的生活已非常遥远,仿佛一场梦,消失在茫茫的时空中,而过去的生活、那些儿时的记忆经过编织后,美丽而诗意地呈现在大脑里。她爱慕地转向了法哲,转向了心灵深处,她迷失在自己的童话里。文文生日那天,借助于儿时伙伴的重逢,她身上欢乐的细胞曾震颤着法哲。此刻她在病痛中,法哲却只感觉疼痛,没有任何可亲之处。

张薇不知道救护车拉走的是法哲还是落水者,她退掉游船,焦急地赶到出事地点。当人们知道她是救人男生的家人时,便把文文的相机交付给她。

张薇乘出租车赶到了医院,她怕法哲受伤,毕竟在水下待了那么久,也希望法哲救的人能活过来。她在护士站询问是否有溺水的病人。“有,陈副市长的女儿。”

“文文?”

“她男朋友刚打了电话,是他救了她!”水灵灵的小护士激动得满面红光。“英雄救美!真感人!是不是?”

“感人?我可不觉得!”

张薇忐忑地向急救间走去,几步远的路却如此艰难漫长。

她悄悄靠近门口,仿佛在偷窥禁忌的画面。她正好看到法哲握着文文的手,微笑着替文文擦拭泪水。

张薇如雷轰顶,骨头都碎了。是该推门进去,还是该离开,张薇迟疑了很久。失去法哲,生存将是地狱。怎么会这么巧,文文怎么就在那个时间掉进了湖里。显然,是巧合,也是天意。灵魂到底是用幸福滋养的,还是用不幸滋养的?这的确是个谜。为什么总是文文在关键的时候捆住法哲?人们说,第一次玩纸牌的人,多半会赢——这或许就是新手的运气。文文是爱情赌台上的新手吗?

一个季节慢如一个时代,显然,却并不是张薇的黄金时代。人不能只靠面包活着,还要靠精神的供养。张薇感觉有人把她精神的面包偷走了。她把文文的物品交付给了护士。市政府办公厅的刘秘书和同事们赶到了,张薇悄然离开。往事的魅力在于已经成往事,而女人们从不知道帷幕是不是已降落或什么时候已经降落。

护士把文文的物品交给法哲,法哲才知道张薇来过了。

法哲慢慢走出了急救中心,夕阳西下,在树顶和高楼上留下了最后一抹光彩,人们急匆匆回家,享受着周末好时光。法哲像大脑缺氧似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医生说文文也许会因长时间缺氧智力下降,成为智商低下的傻瓜。

怎么会这样?法哲检查文文的相机,果然拍了一组他的照片,那瞬间定格的镜头能锁住他什么,这个傻丫头,干吗非要做压寨夫人?可现在,如果成了弱智的女孩,可又怎么办啊?

法哲焦急地想着,他哪里知道,张薇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她看到了他愁苦的表情,看到他痛苦的侧影,她感觉八十岁的幻想蒸发成了一团雾气随风飘散了。她又觉得自己太悲观,过于放大了悲催的感觉。自己应该和他一起面对许多诱惑和挑战。想到这,张薇便向法哲走去,她要轻轻牵起他的手,他们一起去饱饱地吃顿晚餐,好好睡一觉,然后坐上明早七点五十的飞机,开始梦想的二人旅行。

刘秘书急匆匆地跑出来,焦急地冲向院外,惊喜地抓住法哲的胳膊。“她直喊你的名字!”

“她也喊了上帝的名字。”

“可我找不到上帝!”

法哲转身向急救中心跑去。张薇感觉身体被掏空了,像风筝似的荡悠悠地飘起来。

文文陷入谵望中,拉着法哲的手,喃喃地闪着多情的眼睛说:“法哲……我们去划船……拍照……”

世界本来是一所精神病院,人人都是病人。在文文疯言疯语的热情中,法哲不会听不到灵魂沉重的战栗。

张薇的双腿木棍似的笨重、麻木,不听使唤。她真希望掉进水里的是自己,也真希望重病的是自己。“明天法哲就会跟自己一起去西藏,明天他就会来……”

张薇像被放在凸透镜的焦点上,心被灼得生疼。除了尘世和人类,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众神的国度,那里善良的众神会为她做主。张薇睡着,突然许多黑色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爬到了她床上,正从她的脚开始咬她,吸她的血。她疯狂地抽打着,跳到地板上踢踏着,可那些坚强不屈的虫子依然从门缝里,从窗子上大军压境般前进着。张薇尖叫着冲出房间,跳进深深的湖水里,她似乎听到了自己扑通落水的声音。水的世界是安宁的,没有任何噪声,没有吸人血的虫子,可是她不会游泳,无论怎么挣扎都义无反顾地坠向黑暗的湖底。她突然从床上坐起,被恐怖的噩梦吓出一身冷汗。

张薇早早地赶到了机场,她本以为法哲会在那里微笑着等待着,可是,晃动的人群里没有他,排队办理登机手续的背影里没有他,急匆匆赶来的乘客里,也没有他。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飞也似的过去,张薇觉得命运的法槌正一下一下敲着她的头盖骨。“他会来的,他会在关闭登机口的最后一刻,飞跑着赶来的!”

服务员再三提醒张薇登机,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张薇最后望了望整洁漂亮的候机大厅,好像回望她昨晚的噩梦,她绝望了,她的悲哀是属于哭不出来的那种。

“爬不上去的树,就不要看。”坐在机舱里的张薇错乱地自责着,“文文长得漂亮,又是市长的女儿……”

张薇记起了室友的一句话:“教男人如何评价女人,就跟教公鸡如何打鸣一样多余。”

“难道法哲真的也用世俗的价值评价女人?”

文文一夜狂躁,哭诉着要当压寨夫人,死死抓住法哲不放手,甚至连法哲去厕所,她都大呼小叫地喊救命。她的语言和动作带有一种神经质的灵敏和妩媚,这在外人看来足以让年轻人神魂颠倒,现在却使法哲惶恐不安。黎明时分,她才昏昏睡去。当陈副市长带着北京的医学专家赶到抢救间时,法哲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医生们为文文会诊,做各种检查。法哲退了出来,踩着大理石走廊疲惫地向外走去,迎面看到高高地悬挂在对面广场上的大钟。时间已指向了八点。“天啊,飞机……”

再没有比这个时间点更让法哲忐忑的了。他不知道将失去什么,但他知道错过了什么……清晨宁静而晴朗,微风轻抚,鸟儿轻唱,虽不优美,但那简单的旋律从第一个音开始便抓住了他的心,它悠悠升起,又融融而去。一想起爱张薇,便情不自禁,柔肠满怀,心中自然萌发出那种新的、突如其来的博大而深厚的感情,进而为站在医院的广场上而倍感羞愧、痛苦、伤心……

天空传来飞机的轰鸣,可白云朵朵,根本看不清飞机在哪里。甚至法哲分辨不清是飞机的声音还是耳鸣的声响。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文文,不管你喜不喜欢,已是一个不能轻易推开的人。

那天崔总从界平家出来,非常惭愧,恨不得想变成蚂蚁消失在地缝里。酒真是可恶的东西,怎么就有了先睡他再娶她的肮脏想法,简直把她当成抱窝的母鸡了。他分析了这一切的根源,发现自己致命的缺点就是把自己的感觉当成了界平的感觉,他以为有着几千万的身价、有前途的公司,就可以皇帝似的支配女人。可是这一切在界平看来,像公路两旁的花树,只给行人的风景增添动感的色彩,行人并没有霸占的欲望。界平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她是那种把爱和恨都掩藏起来的人。高调对她示爱,她会认为是鲁莽的冲动。她眼里的富贵不单单是金钱的多寡,还包含着修养、品格、气质等许多穷酸的因素。一夜暴富的自己无非是她眼中的暴发户,却大摇大摆地冒充优秀男人,真是臭到家了。崔总十指抓挠着头发,像抓挠着两把烦恼,灰色的烦恼弥散在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往事可以抹掉,手段是悔恨、克制或遗忘,但未来却难以避免。他的欲望总要找到宣泄的出口,幻想着飘浮的爱情有落地的可能。

战争的残酷或建筑的艰辛养成了貌似土匪的粗野、直率、坦诚的个性,他本能地以为界平会喜欢这种个性。她却把他当成流氓、恶棍、无赖……悔恨像食盐落入水中,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溶解了,使情感也变得咸涩。他摆脱不了界平对他的憎恶,因为这种憎恶不是由于他坏,而是由于他粗俗,可耻而又可恨的粗俗。他交友广阔,但没有真正的友谊。他猎艳奇多,但没有终生可以相守的女人。他爱界平高深莫测的灵魂,爱她温润可爱的声音,爱她冷漠而疲倦的眼神,爱她的性格,爱她又白又软的双手。

“她会鄙视我的!”崔总坐在方向盘前,远远地望着四楼的窗口,那个让他心碎的女人一定在恨他、骂他,甚至诅咒他。就像动物能嗅到食物和危险一样,他感到她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恶仇。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条钢丝,慢慢勒住了崔总的咽喉,窒息着他的感觉。“可是她为什么说我在贝地城把她推下悬崖呢?”

如果不是界平气冲冲地提到技术员被打,崔总还不知道发生过这事。他立刻着手调查,很快知道了王技术员和小吴经理冲突的过程。设计人员的骄傲像末代皇妃似的不能挑战。作为建筑单位,工作就像战场作战,必须服从战争的统盘规划,否则会输掉战争。工程是输不起的。他要建立某种新的纲领,内含理性的哲学。一种新的工作主义诞生了,重建的不仅是公司,还是自己的形象。崔总发现自己的队伍存在着很多问题:第一,缺乏敬重客户的敬人精神;第二,缺乏克己容人的大将风度;第三,缺乏虚心好学的上进欲望;第四,缺乏团队合作的大局观念。崔总亲自给公司全体员工授课,对英雄连建筑公司丢失的这四种精神进行自我剖析,分析每个问题的危害。要求大家人人是讲师,人人是队员,阐述自己对公司管理的意见,痛批存在的问题。被观念洗脑的人是无敌的,像训练的警犬虎视眈眈,仿佛随时可以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和一个空肚子爬上高高的脚手架。

在英雄连建筑公司,唯一的真理就是崔总的怪念头。崔总营造了一个可以让他穷折腾的帝国,在这个帝国里,他可以是圣徒,也可以是魔鬼。遵照崔总橄榄绿一样诡异的想法,周一早上六点半,英雄连建筑公司机关男男女女三十八人,身穿草绿色工作服,站着整齐的队伍,像军人出操似的,整齐划一地向着设计院方向走去。走到半路,沉闷的雷声从西北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飘起了小雨,步行到设计院时正好八点。队伍在崔总嘹亮的口号中,站成横向纵队,由崔总带头,响亮而整齐地喊道:“向设计院赔礼,向王技术员道歉!”

“向设计院赔礼,向王技术员道歉!”

洪亮的声音仿佛军队开进了大院,整座大楼玻璃窗震得抖动着,就算水泥墙也不能不动情。

员工们好奇地扑到窗口。

界平打开窗子,突然看到站在队伍前排的崔总,气愤地想发火,可又不能发火,满腔的愤怒像被闷在了炉膛里的煤炭。

王技术员惊慌地跑进洪院长的办公室,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挨打的事也只有两三个同事知道,现在却像感冒病毒,随风扩散,被一百个人知道,就等于挨了一百个耳刮子。

“不用理他!疯子!”界平冲王技术笑了笑,笑中饱含着岁月沉淀的忧伤,却又担心疯子会干出更让她尴尬的事情。剪短狗毛只是显得更凶狠罢了。许多年后,界平和崔总就这次道歉事件依然争执不休。界平怪他鲁莽,崔总坚持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军事化创意。

雨已越下越大,阴险的天气也在调侃他们的疯狂。

设计院的年轻男女像看杂耍似的兴奋。

院长劝他们速速返回,别淋出重病。

小吴经理突然站出队列,向院长深深鞠躬后,背诵了感动肺腑的道歉书。

界平偷偷寻找着法哲,法哲站在前排的右侧,雨水淋湿的头发,像皮帽似的盖在头上,他表情刚毅,神情严肃,站得挺拔威严。这造型让界平的心抖得像风雨里的蜘蛛网,她慌忙依着墙,像病了似的。

凡是灵魂存在的地方,高顿无处不在。

瞬间,界平恍然大悟,自己宁愿陶醉在弥天大谎中,她惊慌地问自己,怎么会如此残酷地让一个幻影久居心间。

“我的天啊!”她挥了挥手,试图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却顺势擦了擦悄悄溢出的眼泪。她偷偷向楼下望着,明天仍是一处未知的悬崖。

崔总带着他的队伍直接开进了饭店,员工们要饕餮一顿了。

饭还没吃完,崔总接到电话,对方要法哲马上去医院。法哲不理解地看着崔总。崔总诡异地笑着拍了拍法哲的肩膀。“我是文文的舅舅!”

“我不是南丁格尔。”法哲气呼呼地埋头吞饭,像头饥饿的小猪。

“没错,也不是雷锋!”

“我没义务天天陪她。”

“可她想天天陪你。”

法哲吃着饭,可怎么也咽不下,仿佛食道某个地方发生了阻塞。他不得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鞭笞,压制自己像鱼离开了水一样的不自在。从什么时候起,他躲不开这黏滞的空气,仿佛整个世界都糊里糊涂地融化在雾霾里了。

雾霾会让人喘不过气,法哲这几天的日子相当不好过,因照顾文文,错过了和张薇一起去西藏的旅行,害得张薇独自出行,手机关机,无任何音信,像没这个人似的。苏醒了的文文又死黏着他,那份小女生似的痴情,总让法哲像踩在沼泽上似的。他不得不用棒棒糖似的好脾气来化解心中的怨恨,****心中因为张薇的离去而留下的累累伤痕。一个好男人不需要卓越的才华和特殊的身份,正相反,他应该具备哪怕一点点高尚的品质——爱、忠诚和担当精神。他知道自己必须抵挡各种欲望的冲击,他也知道这往往是瞬间的事,如果向欲望投降,今生就变了味道。

法哲感觉自己像丢了飞机的机长一样毫无用武之地。他懊恼地穿着那身军绿的工作服就去了医院。张薇在广告栏的后面,远远地看到了他,心像震碎的玻璃窗。张薇根本没去西藏,在起飞前又跑下了飞机。没有法哲,哪里还有风景!法哲天天来照看望文文,陪文文散步,眼看着文文一天比一天健康了,他却依然像情人似的出现在她身边。她曾和自己打赌,如果今天法哲再来医院,她将绝不原谅他。

在日照海边,法哲在人群里第一眼锁定了她,张薇总感觉自己幸福得不真实。为了套牢张薇,法哲混入张薇的同学中间。女生嫉妒她的运气,她们给法哲打了满分,男生嫉妒他的骄傲,那骄傲可是与生俱来的。虽然他外表英俊帅气,可精神世界依然比谁都富有,抱有一种难以拂除的使命感,认为自己是被悄悄挑选出来,这不也理所当然的吗?有的男孩子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自己尚未知晓的使命,在等待着他去担当。

法哲正是被这种希望激励着。

是的,张薇也爱他。这种爱来得太直接太干脆太坦荡,也许会去得同样干脆利落,但是失去他之后,生存将是地狱。张薇独自进了医院前边的小饭店,她点了六瓶啤酒。法哲说以前追过一个女孩,女孩不同意,他一气之下就喝了六瓶,醉得连女孩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酒精相当于忘情水,对法哲那铁一样冰冷的灵魂来说,任何稍带激情的行为都是精神错乱。“法哲,我们干杯!”

一位帅气的男生给她端来了六瓶白鹭啤酒,他迟疑着启开了一瓶,张薇示意他全启开。

“真希望和老虎打一仗!”她宁可失败,却不愿不战而败。而爱情根本不是战争,也不是战争的借口。爱情就是爱情,没道理,没道理,还是没道理!

平时,张薇喝一杯啤酒脸就红得像煮熟的龙虾。她将啤酒杯倒满,倒得非常痛快,仿佛那不是酒而是心头汩汩流出的泪。她端起酒杯,像农民工似的咚咚地饮了下去,长长地出了口气,唇齿间回味着一股香甜,似乎没有平时喝啤酒时的那股淡淡的酸味。她倒希望这酒劲儿大些,能让她醉意沉沉,忘记压在心头的苦痛。两个服务生站在门口不时观看这位霸气十足的女生,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狂喝闷酒的女生,首先是失恋所致,其次还是失恋所致,没有其他选择。不到十分钟,张薇两瓶啤酒灌进了肚里,可依然没有喝醉的感觉,仿佛今天的她成了钢铁战士。

闺秘胡安香曾说:如果男人想甩掉女人,一个比头发丝还细小的借口就会成为天塌下来的理由。但天从没塌下来,喜新厌旧的男人们却满意地离开了。

借口,法哲可以有很多借口,单是副市长的公主就是坚强的借口。张薇放慢了喝酒的节奏,大脑里放电影似的回忆着法哲守在文文床边的镜头:他握着她的手,殷勤地侍奉左右。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莫名其妙地被甩了,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有受虐心理,努力以胜利的姿态嘲笑法哲的背叛。她想笑,或者试着独自唱歌,眼泪莫名其妙地哽住了咽喉。喝到第三瓶时,张薇的泪水已流成了线。也许因为回忆让张薇想起了恋爱中忽略的东西,他们之间除了相爱和真诚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掩藏在幸福外衣下的阴暗的东西。

文文要法哲陪着到院外走走。文文明天就可以出院,他也不必再陪她了。可这话得在特定时机说出口,免得伤了文文的心。心软是法哲的一大缺陷,似乎不会拒绝,别人说他善良,其实,他知道这与善良无关,而是源自灵魂的不自信。

文文猜测到了法哲的想法,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如果能这样缠住法哲,她宁愿再掉进湖里。文文的心思总钉在一点上,都磨坏了,像一副运转过度的轴承。

文文挽着法哲的胳膊,无论以什么身份走在法哲的身边,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要关注这重要的现象,他们亲密地徘徊在街上,情人般地散步聊天。法哲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陪她,最后一次任她把头放在胳膊上撒娇。文文走得亲密,而法哲则走得生涩而愤闷。

献身爱情和献身艺术一样博大和自私。文文突然看到了坐在玻璃窗前独自饮酒的张薇,“这个母猩猩,不是去旅行了吗?”嫉妒犹如一道闪电,瞬间惊吓了文文的某些神经。公主般骄傲的文文竟然有被戏弄的感觉,在看到张薇的几分钟里,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受够了张薇,受够了同这个女人的争夺战,必须尽快把这讨厌的女人从法哲身边赶走,不能让她有做梦的借口。

文文一再向法哲展示自己善良和大方的品性,试图博得法哲的青睐。她那么善良,见不得血,却津津有味地吃着铁板牛肉;她那么大方,从不吝啬,却暗示刘主任给她买了几万的补品和化妆品。她像一个走运的赌徒,疯狂地下注,并且总是能赢。

欲望过多,思想就会滴血。文文争分夺秒地享受这个世界,像担心下一秒钟不会来临似的。张薇躲在窗帘后面,她怕法哲发现,怕法哲走过来。她既怕法哲尴尬,也怕好戏早早收场。她倒要看看这出戏的结尾,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有个反高潮,不知她和法哲山盟海誓的爱情,是否也脆弱得像蜻蜓的翅膀。肚子渴求食物,心灵渴求爱情,嫉妒渴求啤酒,失意的她渴望出奇不意的结局。

一首赞歌拯救不了一个国家,一个媚笑也打造不了爱情。文文不懂老鹰纵使饥饿,也不碰稻谷。可生物课不是文文的强项,道德也不是。她缩了缩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法哲赶忙脱掉草绿色工作服,披在文文的肩膀上。

文文偷偷看向窗玻璃,暗自估量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包袱有多重,看上去张薇已悲催得连啤酒瓶子也提不起来了。文文幻想着她和法哲精神和肉体十分完美地融为一体,散发着变幻不定、销魂夺魄的迷人魅力,让智力平庸的张薇嫉妒得发疯。

“听爸爸说,你爸和我爸像亲兄弟般……”

“黄泉路上吗?我想不会!”

“‘****’时,他们是朋友!”

“当然,是敌人就逃不出‘****’。”

“你时常想你爸爸?”

“我狼心狗肺,很少想!”

法哲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文文,他的心思不在文文身上,也不在这街道上。自那天没能赶上张薇的飞机后,就一直没有张薇的电话和信息。张薇在哪里呢?一个女孩独自去西藏是否安全、是否有高原反应。他懂她,知道她会痛哭长夜,他多想飞到西藏,哪怕跑遍每个角落也要找到她。可文文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从道义、从良知,他真的不好脱身就走。

张薇苦笑着,看着他们温柔地兜圈子,他的一声一息都似乎在张薇身体内最隐秘、最敏感的弦上弹拨着。她感觉自己被放在凸透镜的焦点上,心被烧得生疼。他们多么甜蜜温馨啊,自己和法哲也曾这么甜蜜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当初爱得那么真挚,那么缠绵,多少同学羡慕她有一个理想的真命天子,可是她的天子去牵别人的手了。

张薇不知道是该勃然大怒,起身去揍文文,让法哲目瞪口呆,还是该哈哈大笑,笑得连门口卧着的狗都发毛地瞪她。

人生就像是一次不知终点的破冰远航。金秋的天气出奇地晴好,比春天还温暖,在纯净的空气中一切都闪闪烁烁、耀眼发光。张薇觉得心里的怒火像一块烧红的煤炭,快把自己烧焦了。

“张薇今晚要回来了,我不会再来看你了……”法哲终于搬走了心头的一座大山。

在文文看来,最小的一点压力就足以使地狱的大门洞开,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美貌、自信和市长公主的身份竟然一文不值。

“是你救了我!”

“落水的是头猪,我也会救!”

“我猪都不如吗?”

“猪很高贵。文文,你再掉进水里,我也会救,这没什么!”

“你根本就不该救我!”

“好的,知道了。”

“张薇有什么好?你这死脑筋!”

“既然我死脑筋,你根本就不该问。”

文文拒绝相信这末日来临的时刻。她一度以为张薇是最不构成威胁的一个女子,如今可没那么确定了。在情场上面对法哲,赢,就是爱情;输,却要失去一切。

苍白的树枝不肯结果子,半老徐娘的母鸡不肯下蛋,日子互不相同,又一模一样。和平的生活苦了新闻记者,他们只能把乏味的事情煽乎成世间奇观,用猎奇的标题吸引观众的目光。雨中一行穿着草绿色军工装的员工们,整齐划一地急行军,行人急忙让路、车辆刹车放行。信息灵通的记者便开着车追了上来,多情的镜头瞄准了长长的队伍。

李虎老总每每从报纸上看到英雄连的新闻,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跑得过快的马难免一输。他教育儿子李威政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希望、恐惧和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即便面对老虎或狮子般的人物,也要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你是老虎,对手就是兔子;你若是兔子,对手就立刻成了老虎。

上次为界平办了生日宴,得知崔总依然没能泡到那女人,甚至连手都没能摸一下,不禁对这半衰的美女产生了好奇。洪院长在白鹭城很有人气,许多人把这女子幻想成性爱对象,当成梦中情人。曾经有一位清华毕业的工商局局长,妻子去世三年后结识了洪院长,交往一段时间,双方感觉不错,有一次两人看电影,也许电影太煽情,那局长慢慢地把手就放在了洪院长的大腿上。局长感觉到了洪院长的颤动,以为那是鼓励,其实是咬牙切齿的坚持。局长的手慢慢向大腿根部挪去。洪院长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任这位局长怎么道歉,她聋子似的充耳不闻。

像母蛤蟆总是能唤起公蛤蟆的性趣一样,这故事却激起了好多男人的雄性。

界平像尼姑般坚守在长夜的纵深处,永久地关闭着尼姑庵的大门。

李总认为享乐是天性,是区别于动物最显著的标志。穷人的真正悲剧在于,除了自我克制,他们什么都付不起。美丽的罪孽,像美丽的东西一样,是富人的特权。再美的中年女人也赶不上少女的青春之美。李总的床上不缺女孩,那些用钱买来的爱情,总是以明码标价收场。但庵里的女人就不同了,至此李总才明白为何崔总那么执着,为何那么多男人想得手这女人。她身上有少女们没有的味道,那是神秘的魅力,说不清道不明。

在李总眼里,只要条件合适,无论哪国总统的夫人,都可以弄到自己床上。

白鹭城设计院成立五十周年了,伴随着白鹭市的发展,设计了白鹭市甚至国内的许多重要的建筑,从最初的民用设计拓展到城市规划、环境艺术等许多领域,有些作品成了城市的标志、建筑界的杰作。

五十年大庆,是设计院的大事。设计院要借这次庆祝活动大肆宣传白鹭设计院的非凡成绩,提高知名度。庆祝活动分接待组、业务组、后勤组和现场组。界平负责业务组,是庆典的重点,展示五十年来的辉煌成就,形成品牌报告和优秀作品展。

业务工作组的七八位同事聚集在界平的办公室开会,文文替界平收了一个快递包裹,界平以为是女儿替她网购的,当场就拆了封。瞬间,大家呆住了,有个科长哈哈大笑,像得了笑病似的,怎么也止不住。洪院长脸红得像旗,羞得无处躲藏,匆忙扣上了箱子,让文文快快扔到垃圾箱里。

不出三分钟,整个设计院都知道洪院长收到了一个硕大的仿真男性生殖器。

界平永远也不知道是谁在恶搞她,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她都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看到那玩意儿时的惊悚、羞愧和难堪。

在这个城市,只要名气响,有头脑,就足够让人对你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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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月

    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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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不想回忆起你

    我不想回忆起你

    “那一世,你为古刹,我为青灯;那一世,你为落花,我为绣女;那一世,你为清石,我为月芽儿;那一世,你为强人,我为骏马。我知道,我将生生世世与你结缘………”这一世,你亦忘掉了我的脸,记忆中停留看别人的关怀备至。你不懂,在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固执的我。是的,我太执拗,以至将青春如此挥撒向你。一天,一个月,一年…
  • 一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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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不是在教你做饭,而是在教你生活。20位个性十足的主人公,用他们的独家美味,表达了对生活敬意和热爱。除了面包和泡面之外,一个人的餐桌,也可以有更多选择;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很精致温暖。
  • TFboys:这次只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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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过后,若没有彩虹,那我希望至少还有你,在我身旁。很多选择都是身不由己,但是重新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最初的决定,因为那样……我们的故事才不会脱轨。不过现在,好像只剩下我们了呢。——TFboys【内容原创,脑洞无限,渣文笔不喜勿喷!不需要转载、借鉴等方式“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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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花痴少女,阴阳差错的穿越了。穿越后,悲惨的遭遇让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要站在世界的巅峰,掌控自己的命运,看她如何游走在一群男人之间!运筹帷幄,镇服群臣,她的归宿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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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若冰霜;她温柔淑静;她,可爱暴躁;他冷血无情;他,花心腹黑;他,阳光俊朗。她们,是王者,是这天地的主宰者,是叱诧黑道的死神,也是白道中人人尽而远之的恶魔。她们都拥有悲惨的童年,并贪恋着姐妹之间的丝丝温暖,她们立誓要复仇,她们是上帝的宠儿。他们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却在背地下拥有滔天的权利,他们性格各异,他们也是王者,他们也是主宰者。当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悲剧,就注定得不到幸福,他们的爱情,就像短暂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的一瞬间,美丽而不可及。爱情,仇恨,爱人,幸福~~~~究竟那样才是她们所期待,并且想拥有的呢?放下仇恨,去追逐幸福,她们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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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内容包括:理性生存:换一种表现自我的手段;智慧生存:换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灵性生存:换一种说话办事的手段;品质生存:换一种立身处世的手段等六章。
  • 花千骨番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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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之约,拼尽全力,只为了有一天,能叫他一声"师父"。“师父,你为什么收我为徒?”他不语,只是将宫铃赠予她,轻抚她的头。那漫天绯色中白得尘埃不染的身影,每日站在绝情殿的露风石上,俯瞰天下苍生。她发誓说,再也不会让他寂寞了。可是绝情殿上的朝夕相伴,默然相守,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为了救他,她犯下弥天大错。然而……“错了就是错了。”他淡漠依旧。八十一根消魂钉,还有高高举起的断念剑。剑断念,人断情......师父,你知道被最爱的人剖心噬骨有多痛吗?你知道悲伤至极,却依然抱住幸福的回忆不愿遗忘,日日夜夜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有多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