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黄淑英听说,何凤兮辞职了。她没有得到可靠的消息,但坊间都这么传言,证据是何凤兮原来带的课再也没有上过,有两门停了,有两门换成了其他老师上。欧阳紫荆有一次打电话来,黄淑英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了她这件事。
欧阳紫荆听后无语,半晌才叹口气:“世事难预料啊。”
黄淑英得知,欧阳紫荆回去后,经父母托人在一家外企上班了,做文秘,几个月下来已经适应了工作环境。
“外企里帅哥特别多。”欧阳紫荆说,“不但有国内的,还有好多帅老外。”
一说到外国人,黄淑英心里抽搐了一下,像是沉默了很久的一根弦被人无意碰到,发出些意料之外的声音。
“那你就浪费了啊。”黄淑英说。
“我已经相了三次亲了,怎么说呢,两个是不太正常的,就一个还凑合,可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
“淑英,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欧阳紫荆问。
有什么打算?黄淑英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便说:“顺其自然吧。”至于怎么个顺其自然,她自己也讲不清楚。
前一段时间,黄淑英也考虑过读研,但家里的情况越发严峻,现在看来她必须去工作。有一天,她把自己衣橱里的衣服翻出来,吓了一大跳,竟然有几十件,有很多都是没怎么穿的,一看牌子,还都好贵。她才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的疯狂,如果愿意,她可以继续过那种奢侈的生活,毫无目的,只有享乐。但欧阳紫荆的离京,让黄淑英想法有了变化,欧阳紫荆的离开对她来说是一个逗号,不,是一个句号,证明她人生的一段特别的时期结束了。
她没有和欧阳紫荆在电话里说自己谈恋爱了,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是谈恋爱了。对方是一个物理系的小师弟,对黄淑英充满着母性的依恋。她说不上喜欢这个物理男,觉得他和自己的弟弟很像,但黄淑英觉得,自己终究不够放得开,终究要结婚生孩子,过绝大多数人都在过的那种平凡生活。她没有勇气去做一个不顾世俗眼光的人,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熟悉的人们,她的勇气用在这方面:残忍地对待自己。
很快,黄淑英高调地在众人面前曝光了自己的恋情,她和小物理男手拉手走在校园里,甚至会有更亲昵的动作。这个面容消瘦而白皙的西安男孩,脸上洋溢着安定的满足感,他自认为这就是幸福。黄淑英之所以这么高调,是想趁机抹杀自己在周围人眼中的另一种形象,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对这些没人在乎。这年头,谁会在乎你喜欢谁或不喜欢谁呢?
小物理男对黄淑英言听计从,而且极懂得讨她的欢心。物理男姓徐,叫云超。徐云超家是一个近些年飞速发展的城市,父母是工人,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二,因为伯伯到五十岁还没有孩子,商量来商量去,就把他过继了去。过继去之后,他管伯伯叫爸,管伯母叫妈,伯伯是出租车司机,伯母是机关干部,家里攒了些钱,因为老来有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很宠着,花钱随意。徐云超却懂事,并不是乱来的主,但自从和黄淑英谈了恋爱之后,经常在黄淑英身上花钱,买衣服,买零食。
黄淑英自己都有些不忍,也劝他不要为自己买这么多东西,但徐云超却不听,一旦他买的东西黄淑英不吃,他就会担心:是不是她不喜欢他了。因此,为了证明自己还喜欢他,黄淑英只能一次次接受他的礼物。
徐云超对黄淑英这么好是有条件的,他出来读大学,将来必须要回到家乡去工作,他大伯、伯母养这么一个儿子,就是为了老时陪在身边的。徐云超希望黄淑英将来和自己一起回到家乡去。黄淑英心里自然不是十分情愿,但一想到,自己不会回老家,在北京留下也难,便觉得这也是一种出路,由他去了。再者,她还没有认真想过嫁给徐云超的事情。对她来说,未来就是这样,混混沌沌,不够明朗,她不是一个特别积极主动的人,喜欢等着云开雾散,太阳自己露出来。
因为关注欧阳紫荆,所以黄淑英对何凤兮也多了关注。自从知道何凤兮辞职后,再没有其他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她从李莉那儿听到,说何凤兮最终和老婆离婚了。现在不在学校教书,到一个朋友开的公司去做策划。手机号换了,邮箱换了,这个人在中文系只剩下传言而已。
黄淑英心里在想,究竟要不要细细打听一下何凤兮的情况,如果他真的已经离婚,要不要把这个告诉欧阳紫荆。她很矛盾,某种程度上,她觉得何凤兮是个不错的男人,虽然他和欧阳紫荆这件事为人所不齿,但他是个好人。人们不都这样吗?在看电视电影和书的时候,对那些痴心一片但没有成眷属的男女抱着无限的同情,希望他们能冲破重重阻隔走到一起;通常还顺便恨一下束缚着他们的家庭。可事情一落到现实中,第一想法却总把这种爱情看做是不道德的,是违反社会规则的。
黄淑英觉得,如果欧阳紫荆真能和何凤兮结合,也不是很坏的事情,至少,她嫁给了一个自己了解的人,一个认识的人,总比将来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要好。如果她嫁给了何凤兮,黄淑英会觉得其实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因为有着共同经历的过去,她还会觉得欧阳紫荆一定程度上属于着自己。潜意识中,她总是希望欧阳紫荆同自己之间存在某种恒定的、永远不会断裂的联系。
第2节
六月份的北京已经很热了,烦人的柳絮飘过之后,树叶一夜之间就变得巴掌大,颜色也从嫩绿转向了深绿。六月十八,隋然踏上了去澳大利亚的飞机,他老婆终究没能同行,因为办签证的时候,那个老外签证官固执地认为他们有移民倾向,最后学校保了隋然,他老婆只能留在家里独守空房。由于一稿两投的事情,他老婆多少有些理亏,也不好吵闹,只能提前和隋然约法十几章,列了一堆他在国外不能干和必须干的事情。
隋然的心情虽有事情告一段落的轻松,但也有些败走的失落,有点儿不甘,有点儿无奈。只能想,一年以后一切都会变好。走之前的一个周末,隋然找到胡梦是、郑必知和几个博士生一起吃饭。隋然还沉寂在春天的打击之中,没能完全恢复。
“哥们儿,我这就走了。”说得悲怆怆的。
“隋老师,就一年的事,一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郑必知说。
“唉,名声啊,名声毁了覆水难收。”隋然叼着烟,他现在已经每日离不开烟了。
“隋老师,只要问心无愧,您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都知道您的为人。问心无愧。”胡梦是也劝他。
“来,走一个。”隋然端起酒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过去好好读他一年书,好好写他几篇文章。”
众人都举起酒杯来,碰得很响亮:“替我们多看看资本主义啊,我们这辈子是出不去了。”
隋然坚持不用他们去送机,但郑必知等人却坚持去送,隋然带的一大包书,他和他老婆两个人也拎不动,郑必知和另外两个同学去送他。胡梦是没去,他跟苏帘儿去蹭一个政治辅导班的课了。听课证原来是苏帘儿一对朋友的,临时有事去不了,给她了,她强制带着胡梦是去听课。
第3节
因为青春时时光总是如浮梦,了无着落,大三这年的暑假也就来得快去得也快。中文系这一级,终于进入了大四毕业年。
胡梦是、苏帘儿还有一干人等每天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不成一线,开启了生活惯性模式的自动按钮。暑假时,胡梦是本想回家,但苏帘儿否了他的想法,她认为现在是关键时刻,也许别人趁机在放松,他们应该在这段时间更加努力。胡梦是看得出,苏帘儿十分希望将来两个人都能考上研究生,还能一块读书。这一方面表现出她是在认真和胡梦是谈恋爱,愿意和他长期交往;另一方面,却又吐露出危险的意味:如果两个中的一个没有考研成功,她对两人的感情没有足够的信心。说实话,胡梦是自己也不能说有多大的信心,交往两年多以来,两人之间虽没发生过大的矛盾,但也没有形成什么稳定的感觉——比如,胡梦是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在胡梦是的观念里,多少还残留着负责的想法,他觉得只要两个人有了性的实践,就相当于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有一天中午,苏帘儿回宿舍去取一本书,老吴意外地走进了他们自习的203教室。
胡梦是昏昏欲睡,老吴凑到他耳边说:“梦是,有事找你,出来一下。”
在教室门口,胡梦是问什么事。
老吴不说,非拉着他到楼梯拐角,到了楼梯拐角处,四下看没人,老吴才诺诺地说:“我要去做个手术,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老吴,你怎么了?”胡梦是吓了一跳,他还真怕像书上和电视上那样,某个朋友突然来找你,就告诉你他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没什么,小手术,小手术,小点儿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去做一个——****手术,想找你陪我去趟医院。”
“割****?”胡梦是差点儿笑出来,“你闲着没事割什么****啊。”
“这个……人家都说嘛,不割****,就不算长大,这也是成人礼。在原始部落就是割礼,割礼。”
“晕啊,你干吗找我啊,你哥们儿那么多。”
“靠,别提了,一个个酒桌上的时候都拍胸脯,可遇到事情都是拍屁股,都说自己忙,我看就是不想陪我去。想来想去,还是得找你。”
“那……什么时候?”胡梦是看着一向风风火火的老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下午。”
“下午不成,我女人回去拿考研真题了,下午得和她一起做题。”
“可我号都挂好了啊,不信你看。”老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胡梦是见手术时间确实是下午,想了想,说:“好吧,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这回让你插两刀。”
给苏帘儿写了个纸条,就说朋友找他,有急事,晚上见。跟着老吴,坐公交去医院。
途中路过超市,老吴拉胡梦是下车,进去买了一袋子纸裤衩。胡梦是大为惊奇,问他买这个干吗。老吴很认真地说:“做了手术,难免疼,又怕感染,所以最好一天一换。”
“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啊。”
“呃,我都在网上查了半个月了。这个关键部位,必须慎重,要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太监身,可就坏了。”
“你丫还有闲心开玩笑,等一会儿上了手术台,医生手里的刀子一哆嗦,你就光荣了。”
刚才还笑嘻嘻的老吴一听这话,立刻脸色刷白,紧张得不行,说:“真是,你还提醒我了。我还得买点儿东西。”
又折回超市里,拿了几个红色信封回来:“我得给大夫包个红包,让他做手术时小心点儿。”
胡梦是扑哧乐了,说:“赶紧吧,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这样的**,医生都不知道割了几千几百个了,还不是手到擒来,放心吧,没问题的。”
进手术室之前,老吴一把抓住胡梦是的手:“生死关头,生死关头啊。”
不到半个小时,老吴就出来了,一手扶墙,两腿尽量叉开:“还行,还行,就是有点儿疼。”
到院子的长椅上坐下,老吴撇着腿:“医生收了红包,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有没有告诉你注意什么?”胡梦是问他。
“说了,主要是防感染,痊愈之前不能洗澡。不能做剧烈运动,按时吃消炎药。”
“那怎么着?咱得打车回去吧,你这身子骨坐公共汽车,也不太合适。”
“打车,一直打到宿舍楼。”
第4节
把老吴送回去,已是下午四点多,胡梦是急匆匆往教室赶,座位上却不见了苏帘儿,不但不见了苏帘儿,书本和资料也都没有了,那儿是两个陌生人。他脑袋蒙了一下子,知道苏帘儿生气了,立刻下楼去给苏帘儿宿舍打电话,没人,打她手机,关机。
胡梦是沮丧地往回走,突然想起教学楼后边的草坪,过去一看,苏帘儿果然在那儿,一堆书散落在地上,她长发遮住了脸,但肩膀的耸动却明显是在哭。胡梦是走过去,默默把书本都捡起来,整理好,放在书包里。然后轻轻撩开苏帘儿的头发,一双微红的眼睛怨恨地看着他。胡梦是知道,苏帘儿不会和别人大吵大闹,但是事事都过心。他给她擦了眼泪,道歉,说自己确实有事情。
她还是不转眼珠地看着胡梦是,他知道,意思是你要解释就得解释得清清楚楚的。可老吴割的是****,又不是双眼皮,他怎么好和一个女孩子说?何况老吴千叮咛万嘱咐胡梦是,任何人都不能说,其中包括苏帘儿。
“一个同学病了,我陪他去了下医院。”胡梦是不想食言,也不想欺骗苏帘儿,就折中了一下,说了半个谎言。
“真的?”
“真的,我从来不骗你。”
苏帘儿从一堆资料中找出一套卷子来,递给胡梦是:“得八十分,就原谅你。”
胡梦是就在那儿做题,苏帘儿可能是生气和哭泣了半天,有些累,便将头枕着他的肩膀轻轻睡着了。过一会儿肩膀就酸,但胡梦是不敢动,怕一下惊醒了睡梦中的苏帘儿。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孔,脸上泪痕宛然,心里升起一种怜惜,一种温暖,也感到了一种责任感。这种责任感,和他此前所以为的那种基于性的责任感完全不同,他感到自己和这个女孩冥冥之中确实被联系在了一起,即便将来他们的爱情不是永远,她也早已并且深深地成了他的一部分。
等他把一套题做完的时候,周围的人已渐渐多了,肩膀麻木,他轻轻一动,苏帘儿就醒了。“让我再靠会儿。”她说,他就坚持着。
五六分钟后,苏帘儿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啊,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啊,一点儿梦也没做。”
胡梦是把题给她,说:“至多七十五,到不了八十了。”
“七十五?不错啦?你还以为自己真能达到八十分啊?”
原来她早就原谅他了,只是想让胡梦是认真做题,完成任务。
吃过晚饭,胡梦是回宿舍去看了老吴一次。老吴看起来很痛苦,满头是汗,旁边打游戏的小腊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热,没事。
胡梦是感到有些不对,就小声问老吴:“怎么样?别硬撑着啊?”
老吴苦笑了一下,说:“******小腊太坏了,下午在电脑上看****,******他还叫我一起看,我……我……忘了,跟着看,结果……差点儿疼死我。”
看着老吴委屈的表情,胡梦是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愤。老吴实在是够雷人的,刚做完****手术,竟然还敢跟别人一起看****,纯属没事找抽型之极品。
“你现在就祈祷自己晚上睡觉不要做春梦吧,否则更有你受的。”
胡梦是又玩笑了他几句,知道没什么大事,赶紧打了杯热水去找苏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