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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匕首真的太锋利了,以至于刺进血肉竟然会这样快,快得让人一个念头也来不及转,快得让人来不及悔,来不及恨,来不及思考,就在手轻轻一送间,刺进了绛雪的身躯。

匕首刺中的感觉,竟令得宋知秋像个胆怯的孩子一般猛然松开了手,身体也完全僵木了。

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早已想好的计策,明明是早已决定的行动,为什么一旦付诸实施后,竟觉得整个世界都毁灭了。天地广大,红尘无限,却已不堪这残心死躯活于人间。

将近三个月,费尽心血,找不到她半点踪迹,不得已订下这样的计策,为防被人看穿,所有的冲突打斗都是真的,身上受的累累伤痕也是真的,只是在刀光剑影,暗器漫天中,却不知真正期待的是什么。

是盼她来了,好亲手复仇,还是宁可她不来,干脆就死在暗器之下?

分不清辨不明,只知道当那青霜剑影从天而降将自己护住时,匕首就那样完全不受控制地递了出去,然后更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刺进自己心脏的声音。

再然后,所有的意识都已化为云烟,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就让这一切从此结束吧。眼睛看着绛雪清明澄澈纯净得容不下人间任何丑恶脏肮的眸子,身体完全僵木了,而他自己,也放弃了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

眼前青霜剑光华闪烁,满空唐门暗器呼啸,他忘了防备随时会反击的宝剑,忘了躲闪在混乱中,可能会将他一起射死的暗器。

只是默默凝望绛雪,只想在这最后的一刻,最后再看她一眼,所有的爱和恨,情与仇,在那至危至险至无情至卑鄙的一记暗算中已然用尽。就让他,最后再看一眼,将她的容颜就此铭记,直至来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杀戮无情的杀手,会有这样纯净平和的眼睛?为什么遭受了这样的背叛伤害,还可以有这样清澈宁静的眸子?没有了冷意,没有了霜华,比冰霜更晶莹,比星光更璀灿,划开了心头的重重黑暗,照耀一切,温暖一切。

为什么青霜剑再次划出美丽至叫人屏息的光华时,不是为了催魂,夺命,复仇,伤人,而是再次布下一层又一层的剑网,将自己已失去行动力量的身体重新守护,挡下了无穷无尽的夺命暗器。

发暗器的人,是他事先约定的盟友,如今为了建功,完全不顾忌是否会伤害到他。本来也是预料中的事,所以也并不觉伤心失望。

救自己性命的,偏偏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自己一心一意想要杀死,并已遭自己卑鄙暗算的人。可她竟还要救自己,如此执著,如此不悔,如此出乎他的意料,如此叫他粉碎的心再受折磨。

他有难,她来救。

她出剑相护,他偷袭暗算。

用的,竟还是那把匕首,那把江流之上,小船之中,临别相赠的匕首。

他用她送他的匕首暗算她。

她却在匕首插在胸膛上后,仍不惜燃尽所有的生命想要保护他!

匕首深深刺入身体时,绛雪并没有愤怒之感。

是计谋吗?有陷阱吗?多年的江湖经验,让绛雪有充分的小心,不会轻易陷进任何圈套。

只是,事即关宋知秋,绛雪便再难保持冰霜般清明宁定的心绪。

放下顾忌,无需怀疑。只要事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便不敢冒险,不能冒险。

挺身出剑时,并不是不知道有可能受袭,但是,剑仍然一无反顾地挥出去,跃到他身旁时,依旧下意识地不作任何防范。

匕首刺进了胸膛,那原是她的匕首,而今,自他的手,以这种方式还给了她。

很奇怪的,心中一片宁静平和,眸子里霜雪尽化,孤寂不再。终于可以清还了,终于,让他报了这仇,了了这怨,但愿他从此,不必再受这等恨火煎熬。

剑光只是一滞,随即重布剑网,只是,眼却已不再去看身外的无数强敌。回首凝眸,望向他。

终于可以不再回避他的眼,不再躲开他的眸,终于可以这样坦坦荡荡、清清楚楚地凝望他。

人生一世,岁月如烟,到头来也不过得这一回首,一凝眸,从此便可铭记世世生生,万载轮回。

但是为什么,你的眼神如此绝望悲哀?为什么你的神情这般凄苦伤怀?为什么你整个身体都透着绝望的气息?

不不不,请不要。

我没有错,你亦没有错。

天意弄人,与人无忧。

我不怨天,不忧人,只希望,自此以后,你不必自苦!

可是万语千言,终是来不及诉,来不及说。

受伤之后,再也无法同时保护两个人,不需思考地把剑网移向宋知秋,而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暗器之下。

只要我死了,他们就会停手了,也不必伤及于你了。

手上,脚上,腰间背上,不知中了多少细针,多少铁沙,不过,并没有杀伤力较大的刀和镖,伤处并不很痛,但是麻且痒。

绛雪心中忽然一凛,不对,他们是想生擒,所以才不射要害。

剑影猛涨,同时一脚踢了出去。

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意念的宋知秋被踢得跌倒在地,也同时脱离了暗器的攻击范围。

绛雪身随剑走,疾掠而起。

不过,不是往外冲,而是往后方的断崖上去。

此时此刻,伤重如此,是断然冲不出去的,但要被人所擒,却也是万万不甘,便不如从此葬身崖下,也免得受小人之辱。

唐门众人没想到她会投往死地,一时拦阻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青色的剑光,裹着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疾往断崖投去。

山顶狂风猎猎,吹得她衣发飞扬,令人恍然间以为是九天玄女历劫重归天府,在这山之颠,崖之顶,人剑皆飘飞。

只有原本一动不动,就是被人一刀砍在身上也不会有所反应的宋知秋,忽然像豹子一般跃起,以惊人的速度追了过去,一直冲到山崖,脚步也没有停一下,挺身一跃,直扑自空中往下落去的绛雪。

唐门众人,围到崖边,也只来得及看见半空中的绛雪一掌劈向宋知秋,宋知秋回掌一迎,二人同处死地,同落断崖,竟仍然不理身外一切地要拼个生死。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葛?为什么宋知秋誓杀这女杀手?为什么宋知秋以自己的生死可以将她引出来?又为什么,她飞身落崖宋知秋仍不甘心,竟然舍了性命也要扑下去,继续在半空中缠斗?

为什么?

绛雪自断崖下飞落时,心头一片宁静安详,却又在发现头顶阴影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坠时化为焦虑惊惶。

想也不想,在半空中为防伤到宋知秋而还剑回鞘,同时不顾身上的伤势毒性,强提真力,一掌劈过去。

宋知秋下意识地跃起,下意识地追来,下意识地跳下断崖。没有时间去思索,更来不及去理清自己的心思,只是本能地做着一切,只有内心的最深处有一个不停呼唤的声音在催促他,追上去,伴着她,莫叫她一人独葬断崖深处。

于是,放任了身体去追寻她,哪顾得一跃之下,便是尽灭生机。

身子飞快落下,惊见绛雪一掌劈来,本能地回手一格,然后发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绛雪掌中打进自己体内,却并不伤害身体,只是反将他正往下落的身子震得高高飞起,往崖上落去。

这里才惊觉绛雪一掌击来的用意,而绛雪在最紧要的关头,运出全部的力量打出这一掌,自身也因反震之力而加速下落,在宋知秋的视线里迅速地下坠远离。

狂风呼啸,她衣襟飞扬,秀发飘舞,而她美丽清绝的脸上,竟绽出了笑意。

那样明媚灿烂的笑,将太阳的光华都已夺尽,那样多情温柔的笑,仿似红尘人世间一切美好,都到了这样的笑容里。

这样的笑,本不该出现在一身霜雪气息的杀手脸上。

但,今天不同。

她终于可以了结了这段情仇纠缠,她终于可以在最后关头,把他送上断崖。她终于做了最最想为他做的事,所以释然一笑,无限安慰,无尽欢喜。

所有的冰霜已化尽,所有的面具都抛却,只想在这最后的一瞬,对他温柔一笑,倾尽一生一世的情怀。

只望这一笑还算美丽,可以让他稍稍铭记,再过若干年后,偶逢深秋霜降时节,偶有月色清明之夜,他会偶然地想起她来,然后,轻轻地为她叹息一声。又或是许多年后,他可以带着他生命中的红颜,来到这鬼愁崖上,告诉对方,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女子,曾经思念过她。

宋知秋身不由己被绛雪以全部力量击出的一掌震得高飞,眼望着飞速远离的绝美身姿,看着那美得似已极尽红尘一切,也根本不该是人间所有的笑容,心头一震之间,一切豁然开朗,所有的一切矛盾痛苦悲伤绝望都只剩下了那美丽得像不是世人可以拥有可以抓住的笑容。

是的,爱她!

或许从两年前霜寒雪冷的杀戮之夜,看她红衣起舞时,便已爱上了她。

或许在三个多月前,明月清风,江流小船中,看她盈盈微笑时,便已爱上了她。

爱她,所以助她,护她,所以也因此害死了爹爹。

但是,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却从不曾悔过爱她。

因为爱她,所以更恨她;因为救过她,所以不能不杀她。

而她,也爱着他。

杀了爹爹,是为地狱门的原则;不肯束手就死,是为不让自己更添负担。

因为爱,所以屡屡退避,时时回护,不惜对手足拔剑,不惜在重围施援,不惜在受他暗算后仍然救护他,不惜在落崖时,仍然歇力为他求生。

我心中惟有你,你心头也惟有我,偏偏天意弄人,情仇两难。

你杀人无数,纵都是该杀之人,亦背负了杀劫罪孽。我救了你,却害你杀我生父,明知你杀我生父,却仍难断****,这份罪孽更深。

你我皆有满身之罪,同怀难解情仇,舍不下放不开,倒不如就这样选择最好的结局吧。

我不能不杀你,否则怎对得起被我间接害死的父亲,怎对得起我自己的心;我若任你就这样孤身坠入死地,却又怎对得起那一夜的霜华月影彩烛明辉,那一日的清风白云两岸飞花。

在绛雪绽开生平最宽怀欣慰的笑颜之后,宋知秋也笑了,自宋远枫死后,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坦然这样无悔,这样平和,这样舒畅。

微笑的时候,他在半空中勉力一移身体,双掌同时拍出,击向断崖一处突起的山石,击在石壁上的力量之大,竟硬生生将山石打得粉碎,而他自己的双手腕骨也同时折断。

因为这样惊人的大力撞击,使他身体受力飞弹下落,速度奇快,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追上了飞落的绛雪。

绛雪惊见这本来应该已安然落回山崖上的人竟会用这样激烈自伤的方法来追上自己,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惊惶焦虑,但此时此刻,却再没有办法可以让宋知秋脱险了。

这一刻,她早忘了自己正在飞快下落,死亡只是弹指间的事,整个心灵都因宋知秋的险况而焦急得几乎晕过去。

她急,宋知秋却不急,在落到绛雪身旁的时候,他张开了双臂,用尽平生之力,抱住了绛雪。两个人就此一同往断崖深处直落下去。

身体在下坠,风在身旁呼啸,两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忘记了一切的情仇,本能地彼此紧紧拥抱,让心跳撞击着心跳,呼吸应和着呼吸,就连血与肉也已融在了一起。

你和我都有这样深这样重的罪与孽,这一路飞落,不知是否会直落进地狱的最底层?但只要彼此相拥,只要每一分血肉皆相融,无论天上人间,九重地狱,都可无惧无畏了。

断崖下,两个人相拥直落,山崖上的一干高手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点,谁也不明白真相,只是彼此惊叹,到底是什么深仇,才会这样至死不休。

拔开重重的黑雾,睁开无比沉重的眼睛,在整个身体的剧烈疼痛中努力地想要看清什么,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四肢百骸,每一片血肉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在呻吟悲叫。

强烈到不堪承受的痛苦以最激烈的方式考验着人的意志,让人恨不得躲进黑暗的深渊,放弃所有的知觉来逃避这样的伤和痛。但因过度的疼痛而迷糊昏沉的脑子里却总有什么放不下,扔不开,于是歇尽全部的意志来抵挡肉体上重重的伤痛,以极大的力量睁开双眼,努力想在这一片迷蒙中分辨光明,寻找一个熟悉到牵动整个心灵的身影。

身上越来越痛,奇怪的是,头脑却渐渐清醒了起来,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楚,本来模糊的光线逐渐明亮,等到双眼终于可以正常视物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清冷美丽的眸。

身上疼得如此之厉害,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笑。

没有死,居然两个人都没有死。

当他努力地与疼痛和黑暗作战,努力将意识清醒地带出无知无觉的深渊想要寻找她时,她却在同时凝视着他。

当他与所有的伤痛作战时,她想必也不轻松。

无数次几乎支持不住,放任自己沉睡于黑暗的深渊,却只为这一线牵念而睁开眼寻找她,但她的眸却早已凝视他。

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恩仇,在这山崖之底,绝境之地,也只记得思念彼此,牵挂彼此,在意彼此。两个人相隔不过数尺,宋知秋很自然地移动身体想要靠近绛雪,才一试着移动,便觉剧痛入骨,闷哼了一声,额上立时溢出一层冷汗。

“别动,我们这一路跌下来,幸亏不断有大树承接,才缓了下坠之力,但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处,根本动不了了。”绛雪声音里早没了平日的镇定冷静,焦急关切溢于言表。她自己的手脚都跌断了骨头,以致于刚才想要靠近宋知秋查看他的伤势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而方才一路下落,刻意将她抱在怀中的宋知秋所受的冲击伤害,肯定更大。

宋知秋此刻咬着牙略试着移动手脚而不能,很快就清楚地知道双腿上不知断了多少骨头,此刻再也动弹不得,而手腕早已折断,身上也多处受伤骨折,这一回竟是四肢俱废了。

跳下来时,本已有了求死之心,如今没有死,却又是个半死不活的局面,苍天果然弄人,就是死,也不肯由人自作主张。

有些苦涩地笑笑,看向绛雪,“你怎么样?”

“左手折了,右腿的骨头也断了,右臂中了毒针,虽然暂时被我用内力封住,但整个右臂也失去了知觉,左腿,自膝以下脱臼了。”

宋知秋轻轻地笑了起来,“也就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绛雪默然无语,

宋知秋低沉的笑声渐渐轻快,躺在地上,看着断崖上方广阔高远的天空,似将心中的所有愁绪死结都忘怀了,“这样很好,不是吗?”

“你不该也跳下来。”

宋知秋坦然望长空,绛雪却只凝眸看定了他。

宋知秋微笑。身在这必死的绝境中,将一切恩仇放下,他又变回那一日大江之上,随性自然的男子,“绛雪,杀手不是应该明快决断的吗,你怎么竟变得这样婆妈拖拉?”

语音里有隐隐的笑意,尽管笑声也因疼痛而有些走调,但内心的轻松却是如此自然地表现了出来。

绛雪静静看着宋知秋,一遍遍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良久,柔和的暖意如春风吹过大地,似骄阳化尽严霜,渐渐在她美丽的眸子里荡漾了起来。

是的,那真是一句婆妈拖拉愚蠢的话啊。

他知她,她亦应知他。

原来,当黑暗恋上阳光时,阳光却也永远记住了黑夜。

所以,他必须要复仇,却也不能舍弃她。

他要杀她,却也必要陪伴她面对一切,无论天上人间、黄泉地狱都相伴相依,不舍不弃。

只有这样,才是他。

只有这样,才不负此心不负情。

他与她,都是苍天造化捉弄的一介凡人,面对这样的情仇矛盾,也惟有这一条路可走。

即然已入绝境,惟有同死,便可不必再记挂种种的恩仇矛盾,情怨交煎了。将一切放开,坦然面对一切,只因为可以同死,便不再遗憾,无需伤怀。

可是……

为什么心间还有这样深的隐痛与不舍。

纵然他一心求死,心头却宁身受万死也不忍他损及分毫。

杀人的是我,负罪的是我,为什么到头来,却要累及与他。

爱上了他是罪吗?

为他的情欢喜,为他的爱欣慰,却宁可他对我只有恨而没有爱,宁可他怨我十世三生,恨我入骨入髓,至少不必累他矛盾痛苦,不必害他共赴死地。

今处绝境之中,你我共困死地,你可坦然无悔,我却终是不甘不愿,心伤情伤。

只是至此绝灭之境,却也再不能稍有流露,在这最后时刻添你悲凉伤怀。

“也许唐门的人会找过来,江湖上有那么多跳崖不死的传说,不曾见到尸体,他们未必会放心。”

“绛雪,你何必为我难过。就算唐门找来了,救了我,难道我这一生就可以欢喜安乐而过了?更何况,我纵不得不杀你复仇,却也不愿你落到别人手中,受小人侮辱。”

这样温柔的眼神,这般平静的语气,绛雪心中纵还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悄然无声地化为云烟,只是几近贪婪地凝视他,看他眉眼神情,便似可以将身上的伤痛尽皆忘怀了。

宋知秋脸色有些青白,不但身上奇疼越来越厉害,寒风呼啸,那彻骨的冷也叫人难以禁受。

在手足折断,身受内伤的情况下,真力早已不能自如游走,无法驱寒,严冬最寒酷的寒风无情地袭来,似要将人的每一分血肉都冻做霜雪。

很努力地控制着打战的牙关,很努力地微笑,“这样其实也很好,不是吗?打打杀杀的事不必再理,倒可以在这里看蓝天白云的胜景,好好聊聊天。”

像刀一样割在身上的寒风也令得绛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自从修成高深武艺以来,早已寒暑不侵,却是第一次在冬天如此畏寒。

看宋知秋躺在地上,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头发上也满是灰土,在寒风中,身形备觉瑟缩,忽然间一阵冲动,伸出手,想往宋知秋那边爬过去,可是右手早已不能动了,左手折断,才一用力,已痛得全身颤抖,根本不可能帮助身体前进。

眼前的宋知秋,相距不过数尺,却已是天涯般遥不可及。

这样的绝地中,相伴共死,却无法触到他的身体,无法握住他的手,无法在最近的距离凝视他的眼眸,无法让彼此的身体去温暖对方,只好在这样的凄凄寒风中,看着彼此生命的热量,一点一点被无情的冬风带走。

在如斯寒冷的冬风中,宋知秋却笑得一派轻松,“冷香!”

“什么?”绛雪茫然不知所指。

温和的笑容,淡淡的声音,“虽然我们都动不了,风把你身上的冷香吹过来,便也算我们靠在一起了吧,算起来,这冬风也不是没有功劳的。”

绛雪越发莫名其妙,“什么香,我从来不熏香。”

“你不知道吗?你身上一直有一种幽幽淡淡的香,就是香气,都带点霜雪的冷意。”宋知秋眸中含笑,语音温柔,“前些日子我追杀你时,你之所以总也甩不开我,就是因为我一直是循着冷香的气息找你的。”

寒风呼啸,袭面生寒,柔和的语声,消散于风中,却回响于心头。

冷香?

是淡到几乎没有的体香吗?连自己都没有查觉,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凝眸望他温和带笑多情的眼。

是了,只有情人多情的眼,才会有这样温柔的眸光,只有情人多情的心,才能查觉那样细微的清香。

只因情人多情的爱,这无情寒风,也化为传情的使者。

那温柔与酸涩一点点在心间化开,溢满了心头,便自如霜雪清澈的明眸中流泻了出来。

宋知秋也静静回望她,看风掠起她温柔的发丝,看因为寒冷和受伤而没有血色却更如冰雕雪琢般美丽的脸,轻轻的叹息自唇齿间溢出,“对不起!”

“你我之间,何必再有这三个字。”绛雪淡淡微笑,如霜雪初融,云开月明。

“我知道,地狱门从不杀不该杀之人,我也知道,我爹的确做过许多天理不容的事,你对我一再退避维护,我却步步紧逼,甚至利用你对我的情义来杀你。”

“那本是身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更何况若非你救我,你父就不会死,若不杀我,你不能对你的父亲交待,也不能对你的心交待,更无法立身于天地之间。”绛雪的笑容,轻柔宁静,人世间的一切美丽,都到了她这不沾红尘的笑意中,“我从小没有爹娘,做梦都想要真正的至亲,如果我能有我的父母——纵然,他们是天下最大的恶人,我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偏向他们。若是有人伤害了他们,我也会歇尽所有的力量,为他们复仇。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骨肉天性。”

宋知秋微微一笑,笑容乍现时,又深深叹息,“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我不能不责怪我自己。我对父亲尽孝,却背尽了道义,更负了你的情义,只是,天下人都可以恨我爹,我却不能不在意他。因为,我也同样是他最在意的人……我爹,也不是生来就是贪官的。我家中穷苦,爹苦读成才,一心想求功名,当年娘生我时,正逢霜降,夜寒风冷,家中无钱无米没有好衣裳。只有爹娘整日抱着我用身体来温暖我,我长大了,稍稍懂事,爹便抱着我日日疼宠呵护,晚上对着月亮给我讲种种故事,人说严父慈爱母,我爹疼爱我却犹胜娘亲。他一字一句教我说话,牵着手带我走路,把着我的手,教我识字,我生病时,他抱着我步行十几里路冒着风雨去求医。每逢娘责骂我时,就一定为我说话。一直以来,爹都是我心中的神,是我最亲的人,直到有一天,他终于高中,可以做官……”

沉湎在往事中的宋知秋,语气之中,皆是孺慕之情,但声音却渐渐苦涩了起来,“那个时候全家都很高兴,都以为有好日子过了,爹也说可以施展抱负了,可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行事处处被制肘,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快活自由。大明的官俸向来奇低,全家人白菜萝卜,娘亲荆钗布裙,仍觉时时不够用。爹初时还一意想做清官,直到那一年,我大病一场,必须用各种贵重药材续命,可是爹贵为父母官,却连买药救子的能力也没有。爹娘守在我的病床边,娘哭得嗓子都哑了,爹几日几夜不睡,红着眼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抱着我大哭一场,然后就出去了……再然后,家里有就钱了,我每日里人参燕窝地养着,身体渐渐好了,可是娘却一直不笑,爹也总是板着脸,只是那里我年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生活越来越好,衣服越来越光鲜,吃的饭菜越来越好,心里十分高兴,认为爹爹必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绛雪静静地听,心头却为这样略带苦涩的平淡语气激起了惊涛骇浪。

“后来渐渐长大,渐渐懂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知道老百姓都骂爹是贪官,知道娘亲为什么终日不展颜,却已没有立场去责备爹。如果不是我,爹不会踏出第一步,踏出了那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一个久受穷苦的人,享过富贵滋味又哪里舍得开、放得了?当了贪官,做了亏心之事,又怎敢不为维护权利去承迎上司,用的银子又怎能不从百姓身上取,有时贪银爱利,偏帮偏判,却又惹得受屈的人喊冤状告,甚至闹出意料之外的人命,到那时,惟有继续以官府势力弹压,同时上下打点,不叫被人扳倒。就这样一步步越陷越深,无力抽身,也无心抽身了。看着爹身上的罪孽越来越重,娘苦劝无效,只得带着我离家而去,最最自私的人是我,明明知道爹是受了我的累,却不肯接受一个贪官之子的身份,抛下了爹,随娘远去。爹失去亲人,惟有拼命敛财,才能略略平复心中的失落,而我得异人看中,收为徒弟,修习武艺,转眼间,就是十年岁月过去。整整十年,爹一步步高升,却不曾再娶妻生子,每逢霜降之夜,必如往年一般,在花园里置酒独酌,还要买来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糕饼、点心、糖葫芦。纵然他千毒万恶,待我与娘亲却是真心真意,纵然他负尽天下,却也不曾负过我与娘亲,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负他,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杀,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绛雪听他一句句述说,听那语声由苦涩转为悲凉,看他双眸因不堪苦痛而微微闭上,看他眉宇间浓浓的悲苦,心也因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而牵动隐痛。

好想靠近他,想握他的手,想抚平他眉间的伤,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却连移动分毫的力量也没有,却连开言发声的勇气也没有。

这么多年来,仗剑杀人,以血卫道,从来不曾觉得不对,纵然为宋远枫之事而后悔,也只是因为那是宋知秋的父亲。可是,这一刻重重的懊悔悲伤都在心头,第一次开始反思所有的作为,却已经是离死不远的时候,现在,已是再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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