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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南京公议立新君淮海沥血陈时事

锦绣江山如画屏,江山依旧事纷更。

故君新主,南北两神京。

新主群趋肠共热,故君空忆泪频倾。

忠无,陈乞岂沽名。

右调《相思引》

人道中兴复有君,岂知匪久即蒙尘。

征劳忠荩怀长虑,日草封章向紫宸。

话说山海关巡抚黎玉田闻京师被陷,先拨兵将随总兵入关助阵。后闻贼已西行,遂自引大队人马从紫荆关抄入,沿路截杀,恰遇吴三桂,兵马合在一处,连与贼兵交战,每战必捷。五月五日,李自成见事势已坏,遂领兵将直逼营前,大骂黎、吴,“要与决个你死我活,不许外国助战,才见你的英雄。”黎巡抚、吴总兵随督众将交锋,自辰至酉,互有杀伤。忽然狂风大作,贼阵旗帜皆倒。吴营将官一箭正中李自成胁下,翻身落马,贼兵扛回本营。自此贼的兵将只是且战且走。黎、吴兵将沿途歇息,亦不急追。

牛金星见李闯大事渐去,自有图篡的意思,只忌李岩、李牟最得军民的心意,欲先去了此二人,方可做事。适值报子来报:“河南归德府鹿邑县、考城县、柘城县几处县令,尽被丁参将缚了,解到南京请功。”李岩愿领兵去恢复,李自成已许了。牛金星一班说话,反说李岩此去必独霸一方,叛形已露,不可不诛。李自成信了他谤言,令牛金星假意排酒,诱他兄弟来杀了,宋献策原与李岩交好,结为兄弟,来见大将刘宗敏,把言语耸动他。宗敏大怒,道:“牛贼子无寸箭功劳,擅敢杀两员大将。唇亡齿寒,军师言之极是。若不诛此匹夫,不为大丈夫也!”次日提刀要杀牛金星。从此李自成的将相人人众叛心离。自成急急拔营西去,连军师宋献策也忽然不知去向。刘宗敏又领一队人马往河南去了。李自成和侄儿李过商量,要往湖广一路投奔张献忠,与他合兵。正是:

鼠子也思成帝业,一场扯淡笑千秋。

且说南京各衙门官早已知李自成兵马逼近京师。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督兵勤王,他晓得凤阳督抚马士英夙有将材,标下兵将都骁勇,正写书与他借兵。三月二十三日,忽闻了京师失陷,天子殉国的报,人人切齿,个个伤心。这南京部院科道的官员,齐齐会集在文德桥国公徐鸿基家,议道:“天下不可一日无君,须推戴一人监国,方可调兵讨贼。况太子、二王不知存亡下落,若不早早迎立,恐生他变。”兵部侍郎吕大器道:“照依伦序,自是太祖定例。”议论未决而散。其时潞王、福王、周世孙,各避贼至淮安。马督抚移书与史尚书,要立福王。四月十三日是第三遭会议了,户部尚书张慎言、礼部尚书高弘图、掌翰林院事侍读学士姜曰广、吏科给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维经、太常寺卿何应瑞、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抚宁侯朱国弼、南和伯方一元、安远侯柳祚昌、司礼监韩赞周,俱集朝内,久议不决。李沾奋袂厉声道:“既福王伦序当立,再有异议的,吾当以死殉!”遂以福王告庙,议共迎立。

二十八日,鸿基、赞周及御史陈良弼、朱国昌带领仪仗,迎福王于江浦。二十九日,凡南京各官,迎见于龙江关。五月初一日,谒孝陵及懿文太子园陵,奉福王令旨,以亲藩监国。次日,奉令旨,以史可法、马士英、高弘图、姜曰广入阁办事,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士英兼掌兵部,弘图兼掌户部,可法督师江北;升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维经应天府丞,余各加恩有差。初十日,文武各官启请即位。福王不允,仍称监国,命礼部铸监国宝印。又奉令旨,起徐石麒都察院右都,张国维以原官兵部尚书赞理戎政,调郑鸿逵、黄蜚充总兵官,率所部兵守镇江,设淮徐、场滁、凤泗、庐州四大镇,以靖南伯黄得功,总兵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率兵分镇其地,加得功侯爵,封杰兴平伯,泽清东平伯,良佐广昌伯。高原在河南,敕令剿贼,调赴督师大学士李建泰军前。迁延未至,闻建泰兵败,遂南下抵扬州,扬州人不纳,发兵围新旧城。癸未进士郑元勋恐杰杀戮良民,劝扬人勿拒,但须先与讲明,兵驻城外,高总镇不妨建于城内,遂登城隔垣与语。元勋有癸未同年与元勋素不睦,遍城大呼道:“郑乡宦私与贼帅通,将勾他入城害尔百姓。速杀郑乡宦,方可救此一城良民。”那些无赖号召百姓二百人,上城把郑元勋先砍死,后肢解其尸,死得可怜。有诗为证:

鼎沸骄兵闹午宵,高营声杂广陵潮。

旌旗展处宝城阙,人马奔来践莠。

夜气招风何飒飒,暮云不雨亦萧萧。

超宗此刻魂何处,江北江南已动摇。

且说黄得功曾建功江北,凤督题请得与宁南伯左良玉同时受封。是时因并加良玉为宁南侯,刘良佐又是凤督部将,亦曾建功,良佐驻凤泗,得功驻庐州,二人十分不平,约会了发兵夺淮扬。得功与杰连战不能取胜,正在相持。马士英慌了,把兵部郎中万元吉升太仆寺少卿,并监江北军,两为和解,方各罢兵。遂以高杰隶阁部史可法标下为前锋总兵官,这也是马士英的巧计。正是:

只为于今无颇牧,却教宰相费调停。

且说癸未进士武愫,做了闯贼的淮扬防御使,扬扬出京,一路大张声势,到了宿迁县,伪将军董学礼、伪漕储方允昌、伪督饷白邦正,都置酒相请,流连数日。又借董学礼劲兵千人,到处要百姓开门迎接,各府县牌票飞传,兵过去处,骚扰不堪。伪示传到徐州,有举人阎尔梅大骂起来,把票扯碎。武愫拿住了,即行监禁,阎尔梅只是不服,作诗一首,句句骂他,道:

死国非轻死逆轻,鸿毛敢与泰山争。

楚衰未必无三户,夏复由来起一成。

日月有时经晦蚀,乾坤何旦不皇明。

宠新岂是承天者,空召将身卖贼名。

阎尔梅做了此诗,叫人送与武愫。武愫大怒,密令头目杀死,谁敢来讨偿命。淮安巡抚路振飞,约会了巡按王燮、兵备范明珂、监纪郎中高岐凤、淮安知府周光夏,设奇制胜,把武愫拿了,解上南京。原任兵部尚书丁启睿,弟参将丁启光,归德知府桑开第,设计伏兵,又拿得伪河南同知陈膏、伪商丘县令贾士隽、伪柘城县令郭经邦、伪鹿邑县令孙澄、伪定陵县令许承、伪考城县令范售,都解往南京,只郭经邦因天暑中热身死,其七人皆在南京枭首。一时你传我说,都道从贼的官必要依律治罪。苏州道项煜受了李贼伪官,乡官王心一等公出檄文驱逐,百姓把他住房尽行烧毁。又道钱位坤也受了李贼伪官,百姓抢劫一空。金坛道周锺受了李贼伪官,又替他做登极表,生员张燧、史弘谟、段彦、史鲁、于超、于鼐、符渭英、张愿、刘苏、冯蕃、高东生、诸葛等,将“敷天共愤,扶义以清祀典事”,遍呈上司府县。又如绍兴王自超,无锡王孙蕙等,不一而足,也不论是真是假,十分吃亏。南京衙门纷纷追究不已。阁老马士英那时还未被众人逼促,或也还不想翻逆案害东林,遂持正论,上一本“为请旨严究伪官,以泄神人之愤事”,弘光批:“着刑部严究具奏,施行正法。”

却说阁部史可法治兵江北,为因清帅遗书责以讨贼入城,史可法遂回一书,道:南中向接好音,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臣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讽诵再三,殷殷至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烦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怨,敬为大燕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君也。因庸臣国,有三月十九之事。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淮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无君,即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之戒,亦岂足谢先皇帝于地下哉!当时南京臣民,哀恸如丧考妣,无不拊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诸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

五月朔日,驾至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推让再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云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欢传盛事。大江涌出楠梓数十万颗,助宫殿,是非天意也哉!越数日,遂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贼,大国入都,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恤群黎,且免发之令,示不忘本朝。君长事切,震古烁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北望,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薄具筐篚,遣徒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乎推言之!然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不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猝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位;怀愍失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剪中,亟登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与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未尝不目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恩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宁不闻乎?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不闻利其土地。况大国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家难,窥我幅陨,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

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明,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胄之士,击楫枕戈;忠义兵民,欲为国死;而窃以天殪逆贼,并不越于肘腋矣。语曰:“树德务滋,********。”今逆贼应服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

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仇,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泯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千载一策哉!至于牛耳之盟,则本朝使臣业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法北望陵庙,无泪可挥,身蹈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谒先帝者,实惟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所以报也。惟大国实昭鉴之。

史可法发了此书,厉兵秣马,昼夜不停。又闻得朝里马士英荐用匪人,唯贪贿赂,眼见得天下大事已七八分不可为了;又因墨勒根往复通书,事在紧急,怕不得朝中权相怒,小人忌,沥血上了一本。本上道:三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兵未加。且备员督师,死以塞责。北来塘报,清必南窥。尽河以北,悉染腥,而我河上之防,百未料理。

复仇之师,不及于关、陕,讨贼之约,不及于清庭,一似君父之仇,置诸膜外。近见请示,公然以“逆”之一字,加之于南。辱我使臣,蹂我边境。宗社安危,决于此日。我即卑宫菲室,尝胆卧薪,聚才智之精神,而枕戈待旦,合方州之物力,而破釜沉舟,尚恐无救于事。以臣睹庙堂之作用,百执事之精神,殊有未尽然者。忆北变初传,人心震骇,臣等恭迎圣驾,临莅南都,亿万之欢声动地。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次谒孝陵,赞及高皇帝、高皇后,则泪痕满面。皇天后土,实式鉴临。曾几何时,可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未有之变也。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得而甘心,朝廷顾可膜置?今宜速行讨贼之诏,严责臣与四镇,悉简精锐,直抵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内之忠臣义士,闻而感愤也。

国家遭此大变,皇上嗣承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臣于登极诏稿,将加恩一款特为删除,不意颁发之时,仍复开载。彼国如此,亦应笑之。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寻常,名器****,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专待真正战功,庶行间之猛将劲兵有所激励也。至兵行讨贼,最苦无粮。似宜将内库本折,概行催解,凑济军需。其余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费,一切报罢;朝夕之宴,左右之献谀,一切谢绝。

即事关大典大礼,万不容废者,亦宜概从俭约。盖贼一日不灭,清一日不归,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锦衣玉食,岂能安享。乞皇上念念刻刻,上在缵二祖列宗之鸿业,愤先帝之深仇,而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并于选将练兵,报仇雪耻之一事,庶人心犹可救,天意尚可回耳。

此本一上,喧传南都,道史可法忠肝义胆,可以对天地,泣鬼神。却被马士英看得扯淡,票本上呈,只批得“知道了”三个字。虽是这等说,南京刻成一本,那一个不买本看看。是盖公道在人,良心不泯。有诗为证:

阁部前驱天四垂,赳赳桓桓生雄姿。

江北城阙静不动,虎将蛟兵争有为。

四镇骄帅视鼻息,朝右眈眈妒娥眉。

御西防北心良苦,治国筹边安所施?

弱君权相图眼下,空使忠良费万思!

封章百上百不效,大厦难将一木支。

只今碧血盈盈在,读未终篇泪已!

评明季经济之才,世每推史道邻为第一。余以为忠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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