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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历观前代,聚天下奇才博学,积久必成一绝技,超前绝后,实至名归。唐之诗歌,明之制义,久为定论。国朝诸事不及古,惟经学一门,超轶唐、汉,为一代绝业。汉人虽近古,西汉旧籍,百不存一;东汉囿于古文,贾、马、许、郑别为新派,不似国朝精心孤诣,直凑单微。由东汉以溯西汉,由西汉以追先秦,人才众多,著述宏富,群力所趋,数十年风气一变。每况愈上,灿然明备,与荀、邹争富美,一扫破碎支离之积习。前人云:神化之事,今不及古,惟算学奕棋,独胜古昔。盖形迹之事,心思日辟日开,前辈所能,后贤可以掇拾,踵事臻华,后来居上。亦如西人格致诸学,日盛一日,其进不已。经学之用心,与算奕同,故风会所趋亦同。西学目前已如此,再数百年后,其休明不知更为何如!诗歌帖括,体用皆不及经学之尊。留此至诣,以待时贤,百世可知。验小推大,天意有在,其孤诣独造,不有默默者为之引导乎!

历代科举专精之业,皆数十年风气一变。唐、宋诗文无论已,明之制义,相传有成、宏、正、嘉、隆、万、天、崇等派,分年画代,不为苟同。亦如唐诗之初、盛、中、晚,宋诗之西昆、元祐、江西、四灵、江湖。国朝经学,大约可分为四派:曰顺康、曰雍乾、曰嘉道、曰咸同。国初承明季空陋之弊,顾、黄、胡、姜、王、万、阎、朱诸老,内宋外汉,考核辨论,不出紫阳窠臼,游心文、周,不知有尼山也。惠、戴挺出,独标汉帜,收残拾坠,零璧断圭,颇近骨董家,名衍汉学,实则宗法莽、歆,与西汉天涯地角,不可同日语。江、段、王、朱诸家,以声音训诂校勘提倡,天下经传,遂遭蹂躏,不读本经,专据《书钞》、《艺文》隐僻诸书,刊写误文,据为古本,改易经字,白首盘旋,不出寻文。诸家勘校,可谓古书忠臣,但毕生勤劳,实未一饱藜藿。二陈著论,渐别“今”“古”,由粗而精,情势然也。李、张、龚、魏,推寻汉法,讼言攻郑,比之莽、操,罪浮桀、纣,思欲追踪西汉,尚未能抵隙“古文”。咸、同以来,由委溯源,始知尊法孟、荀。开创难工,踵事易效,固其宜耳。综其终始,穷则必通,以横诋纵,后止终胜。廿年以来,读遗书,询师友,昔贤构室,我来安居。旧解已融,新机忽辟,平分“今”、“古”,不废江河。初则周圣、孔师,无所左右;继乃探源竟委,若有短长。博综同学,分类研精,图穷匕首乃见,附缀不类生成。乃如宋、元辟雍钟鼓,独享一人,六艺同原,贯以一孔。斯事重大,岂敢任情。既风会之所趋,又形势之交迫,营室求安,菟裘乃创。师友药言,佩领夙夜,事与心违,未得轻改。由衷之言,有如皦日。风疾马良,时惧背道。

中国谭天家旧法,皆谓天动地静,西人改为地动天虚。中土初闻,莫不河汉其言。积久相习,以为定论。搜考古说,乃多与相同。旧说六经,误据《左》、《国》,以为文、周国史所撰,孔子传述之。今以为孔子所作,托之帝王。地静天动,与地动天虚,节气昼夜,事无二致。其所以斤斤致辩者,亦如西法得之目验,积久推测,确有实验,不能舍实据而谈空理。且征之古书,亦如地有四游,明文朗载,且自东汉以后,皆主文、周。秦火经残,以孔子为传述家,其说孤行二千年,道术分裂,人才困绝,其利弊可数。刘歆《移太常博士书》,于十四博士之外,请更立三事,谓以“广异闻、尊道术”,今新学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岁月积累,居然别成一家。旧说之外,兼存此义,未为不可。如必深固闭绝,殊失博采兼收之道。况留此以待后来审定,安知地动天虚,久之不成为定论?事理无穷,聪明有限,是丹非素,未免不公。先迕后合,事所常有,姑妄言之,何妨妄听之乎?[《劝学篇》以开民智为主,上编盖以中法开士智,使不以村学究自画。]

德阳刘介卿[子雄]舍人,心思精锐,好辟新说。因读《今古学考》,遂不肯治经。以为治经不讲“今”、“古”,是为野战;讲“今”、“古”又不免拾人牙慧。故舍经学,专工诗辞。又以《周礼删刘》为阉割之法,于己说相迕,指为窜改,不免武断。必群经传记,无一不通,方为精博。今以“大统”说《周礼》,旧所阉割之条,悉化朽腐为神奇。惜舍人不及见之也!

国初蒋大鸿言墓宅理气之学,独标玄解,宗法古初,力攻明中叶晚出之《玉尺经》。或乃不取其书,诋其以一人臆见,欲尽废相传之旧说,谓前人无一是处,殊属偏执云云。窃以此事当论是非,不当论从违之多寡。如《尚书》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左传》乃以一人为众,此论是非不计人数之明说。蒋说虽于时术不合,证之古书,实乃相同,则其所欲去者,晚近谬说耳。用备一说,奚不可者?南皮张尚书不喜《今古学考》,谓余但学曾、胡,不必师法虬髯,并谓“洞穴皆各有主,难于自立”。今乃由《春秋》推《尚书》,推《诗》、《易》,六合内外,悉归部属。然皇帝各有分司,愚不过借箸而筹。淮阴之策楚项,诸葛之论魏吴,功成身退,与曾、胡实出一途。杖履逍遥,退耕畎亩。刘秉忠、刘青田,何尝不参预秘谋?亦终不失臣节。

《隋志》、《陆录》所谈各经源流,谬种百出,百无一真。证以《史》《汉》,其说自破。近人言经学,以纪晓岚为依归。当时谭经诸家,融而未明。纪氏专心唐、宋小说杂闻,未能潜研古昔正书,以辞赋之才,改而说经,终非当行。又以《隋志》、《陆录》为宗旨,故所说经籍,不脱小说謏闻,疑误后学,受患颇深。如说《周礼》以为周公旧稿,后来人非周公,随时修改,久之,当时已不能行云云。是比《政和礼》、《开元礼》犹不足,何足以为经,使人诵习,传之万世?《毛诗序传》出于卫宏,如大小毛公名字、叔侄、官爵等说,皆出《范书》以后,乃误为真。其说二人,真如孙悟空、猪八戒,此等游戏,评诗谈艺则为高手,解经则成儿戏!又如书坊伪《端木诗序》、《申培诗传》,其书窜乱删削,至为陋劣!既明知其伪,乃又摘论其中数条,以为义可兼存。似此犹可存,则又何不可存!大抵纪氏喜记杂书,好行小慧,于史学辞章尚有微长,至于经说非其素业,故于各经论述,几不知世间有博士,何论孔子!时贤推尚纪氏,故略发其说于此。大致悠谬者多,不足与细辩也。

国朝雍乾以后,郑学盛行。误信孔氏“疏不破注”之邪说,宁道周、孔错,不言马、郑非。积习移人,牢不可破。嘉、道以后,龚、李诸贤,始昌言攻之。然亦如晋王子雍,一生专与郑为难,乃全不得其病痛所在。考郑学自魏晋以后,盛行千余年,其人人品高,号为经师完人。至细考其著作,实不见所长。《诗》、《书》二经,推《周礼》以为说,强四代经文以就其误解之《周礼》,固无论矣!平生著述,三礼为优,《周礼》又其本中之本。《大行人注》言:周之疆域方七千里,天子以方千里者一为王畿,州牧各得方千里者六。以一州牧大于天子五倍,似此谬妄,妇孺皆知其非!《周礼》以制度为主,制度以封建为首纲,根本已失,其余均不足观。《王莽传》:莽女为后,十一媵,是天子一娶十二女。王莽晚自娶,则有百二十女。明系歆等附会误说,然经无明文,尽可改正,[郑说六乡、六遂,与《王莽传》不同,是郑君改其说。]乃造十五日进御之说。其注百事多略,惟此条最详。推考变节,无所不至!经所称“孤”,本即世子,指《春秋》齐、曹世子而言,乃以为“三孤”;经所见诸“孤”字,皆非王臣,则又伪造“大国孤一人”之说。误中又误,梦中又梦!其注《仪礼》,至以“诸公”为“即大国之孤”,“孤”何得称诸公?飨礼即乡饮酒,明知今古文“飨”皆作“乡”,何不注于题下?乃以飨礼为亡。飨礼,与乡人饮酒礼节隆杀不同。郑明知汉时所行乡人饮酒礼仪节简,为欲实《周礼》“乡”字之说,亦遂以为真乡党所行之礼。李氏但诋其破坏家法,不知即以专家论,郑君于《周礼》、《仪礼》已多不能通,又何论其于“今”、“古”相乱之旁失!考郑于各经大纲,虽多不得本旨,旧颇称其细节,如宫室、衣服仪节,实为精密,然大端已误,细节殊无足取。且进而考其细节,亦多因强附《周礼》而误。余学专欲自明,不喜攻人,但郑空负盛名,实多巨误。后生以之为天人,望洋而叹,莫敢考索。故由郑学入手者,如入迷途,久而迂谬成习,以所注之书,无一明通之条,后人读之,如饮迷药。为后贤祛疑起见,但一言之,以示其例耳。近来谈学校者,力求简约,为士人省力,以为读西书之地。观诸家昕列诸书,仍无门径、条理。过简,则谓日月可完;少繁,则老死不能尽。且所列近人义疏,沈没于声音训诂,即使背诵如流,其于致用,奚啻千里!西人谓海王星光十二年方至地球,从诸贤仰望孔子,恐十二年其光仍不能到,以相去不止海王与地球之远也。

近贤论述,皆以小学为治经入手,鄙说乃易以《王制》。通经致用,于政事为近;综大纲,略小节,不旬月而可通。推以读经、读史,更推之近事,迎刃而解。《劝学篇》言学西艺不如西政。近贤声训之学,迂曲不适用,究其所得,一知半解,无济实用,远不及西人之语言文字,可俾实效。读《王制》,则学西政之义,政高于艺。如《段氏说文》、王氏《经传释词》、《经义述闻》,即使全通其说,不过资谈柄,绣槃帨,与帖括之墨调滥套,实为鲁卫之政,语之政事经济,仍属茫昧。国家承平,藉为文饰休明之具,与吟风嘲月之诗赋,事同一律,未为不可。若欲由此致用,则炊沙作饭,势所不行。释家有文学派,声训之训,正如《龙龛手鉴》、《一切经音义》,枝中之枝。从《王制》入手,则如直指心原,立得成果。以救时言,《王制》之易小学,亦如策论之易八比试帖也。[非禁人治训诂文字,特不可锢没终身耳。]

阮刻《学海堂经解》,多嘉、道以前之书,篇目虽重,精华甚少。一字之说,盈篇屡牍;一句之义,众说纷纭。盖上半无经学,皆不急之考订;下半亦非经学,皆《经籍纂诂》之子孙。

凡事有末有本,典章流别,本也;形声字体,末也。诸书循末忘本,纤细破碎,牛毛茧丝,棘猴楮叶,皆为小巧。即《诗经》而论,当考其典章、宗旨,毛、郑所说相去几何,而辩论其异同之书,层见叠出。“乐”之为乐、为疗,“永”之为羕、为泳,有何关系,必不可苟同?以《尚书》论,“今”、“古”二家,宗旨在于制度,文字本可出入。不问辞,专考字;不问篇,专详句;说《尧典》二字三万言,询以羲和是何制度,茫然也。近人集以为《汇解》,一字每条所收数十说,问其得失异同之故,虽老师宿儒不能举。又如用其法以课十,一题说者数十百人,纳卷以后,询以本义究竟如何?旧说孰得孰失?论辨异同之关系何在?皆茫然不能对。盖尝蹈没其中十数年,身受其困,备知其甘苦利害,以为此皆不争之辩,无用之学,故决然舍去,别求所以安身立命之术。积久而得《王制》,握纲领,考源流,无不迎刃而解。以之读群经,乃知康庄大道,都会名区,绝无足音。考求旧游之车辙马迹,亦不可得,徒见荆棘丛中,穷隘巷港,积尸如麻。非黑暗不见天日,则磨旋不得出路,父子师弟,相继冤屈,而不自悟其非。盖得其要领,则枝自明。且悟其旨归,文字可以出入。苟循枝委,则治丝而棼。予深入网罗,幸而佚出,举覆败以为后来告,愿不似余之再入迷人也。[为今之计,以人才为主,不愿天下再蹈八比之理学、音训之汉学,以困人才。]

初以《王制》说《春秋》,于其中分二伯、八伯、卒正、监者,同学大哗,以为怪诞;师友讥讪、教戒不一而足。予举二伯、方伯,《穀》、《公》传有明文。或乃以为《穀》言二伯,但可言二伯;《公》言方伯,但可言方伯。积久说成,乃不见可怪。近日讲《诗》、《易》,亦群以为言,不知实有所见,不如此万不可通。苟如此,则证据确凿,形神皆合,因多有。后信《诗》说,改名“齐学”,自托于一家,亦以“大统”之说,《齐诗》甚多。非积十数年精力,尽祛群疑,各标精要,不能息众谤而杜群疑。昌黎为文,犹不顾非笑,何况千年绝学,敢徇世俗之情?又初得一说,不免圭角崚峋,久之融化锋锷,渐归平易。使能卒业,如三传则安置平地,任人环攻。世俗可与乐成,难与图始。自审十年以后,必能如三传之化险为夷,藏锋敛刃,相与雍容揖让,以共乐其成。不敢因人言而自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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