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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夸旧游当筵论因果结新知背地设机关(2)

枢世道:“我也晓得一定是外间造的谣言,如果实有其事,却也有点儿因果,倒不能单怪这位奶奶,皆因他公老太爷,当初曾干下一件风流罪过,文昌帝君说的,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公公造孽,媳妇食报,这也是理所应得的。今儿我不惜口孽,讲出来儆戒儆戒后人,却也未尝不是一桩功德。当初这位武老太爷在北京的时候,借寓在一个要好朋友家内,这朋友因心钦武太爷的学问文章,将他尊为上宾,款待惟恐不周,每每亲自督率仆役,侍奉这位尊客。有一回那朋友奉派出京,深恐自己不在家中,仆人有慢客之处,得罪了这武太爷,非同小可,因此特地嘱托他夫人,必须要照自己一般的侍奉他,武太爷不比别人,休拘欲礼。此人出京之后,他夫人果遵着丈夫的说话,亲身侍奉武太爷。武太爷乃是个才子,那夫人又是个佳人,自古才子佳子,最怕聚在一起,倘若聚在一起,往往要闹出笑话来的。他二人起初吟诗唱和,后来敲琪射覆。到末了居然做一个入幕之宾,座上客变为床上客了。也是他们自不小心,有一天那朋友公毕回来,目睹武太爷在他夫人的房内,那时男女二人,自然都羞颜无地,不意这朋友却坦然同没这件事的一般,反向他夫人深深一揖说:我佩服之至。因武太爷是我最钦佩的朋友,他爱什么,我无有不愿意替他办到的,他现在爱到你房中玩耍,如若我在这里,万万理会不到,幸亏你侍候他,才能请他到此,我心非常欢喜。这句话不知是嘲是讽,还是当真看不穿他们的暧昧情形,作此呆话。但武太爷同他的夫人,做了贼终不免虚心一点,所以第二天就相约双双逃走了。那朋友失了一个客人,一个老婆,倒也不曾追究。这样过了好多年,武太爷亡故了,私奔他这位夫人,既不能到他家中去做主人,未免飘零失所,探知自己丈夫,现在湖北做官,因即寻到湖北,但自己那敢去面见他,只可挽人进去游说,可否泼水重收。她丈夫一听这句话,非常赞成,说那有什么不可的道理,本来她应该回到我这里来的。我自她走开之后,也没续娶,虚位而待。既然她愿意回来,你可通知她择一个黄道吉日,我这里着人去迎接她回衙就是。有这丈夫,竟有这个夫人,居然约定日期回去。那天她丈夫在堂上挂灯结彩,又烧红烛,打发彩舆,迎这夫人回衙。大堂上还贴一副新对,是他自己的手笔。上联写‘零落雨中花,春梦惊回栖凤宅’。下联写:‘绸缪天下事,壮怀销尽食鱼斋’。那时我正在湖北办矿,故而知之甚细。外间晓得此事的颇少,现在武氏后辈,竟有这般风说,可见前因后果,冥冥中未尝没人主持,不过世人有些瞧得见,有些瞧不见罢了。”

红珏听他讲故事,听出了神,两眼望着他嘴唇动,连酒都忘却喝了。媚月阁在旁边说:“詹老爷快用酒罢,别只顾翻老话,连菜都冷咧。”枢世连称是是,于是二人重复畅饮。枢世仗着酒兴,对红珏颇露戏谑的意思。红珏假作痴呆,也不睬他。不多时贾少奶奶来了,媚月阁忙替红珏介绍,枢世因贾少奶是他朋友贾渠琢的奶奶,虽然彼此见惯,却未便将轻薄情形,露在她的眼内,故贾少奶一来,倒反累他大受拘束,草草吃罢酒饭,自己退到外房间去坐了。媚月阁因贾少奶来了,终得吸烟,故把烟盘摆开,让贾少奶横了,教红珏也去抽一筒,你们二人谈谈,我到外边张罗客人。说罢,自去应酬詹枢世。里面贾少奶装好一筒,让红珏吸,红珏说:“我是没瘾的,你先吸罢。”

贾少奶便自己先吸,吸罢再打烟泡,口闲着,便和红珏讲讲从前生意上的情形。一路讲去,渐讲到眼前媚月阁搭这一所场子。红珏说:“如此排场,开销未免太大了。她是前辈先生,从前做惯了富商大贾,眼光看得大了,所以出手也比众不同,不晓得时下一班嫖客,那能与从前相比。从前开销既省,客人的出手又大,所以容易赚钱,现在开销样样大了,客人又都十分精刮,碰一场和,收他十二块钱,扣去下脚,还要办和菜应酬他们白兰地、鸦片烟、香烟、雪茄、糖食、水果,一切算起来,委实不能够本,而且自己还得做奴做婢的服侍他们,岂非大不合算。所以我前一节,还有个场子搭在外面,这一节也包给别人咧。”

贾少奶听说,不觉触动心事道:“我也因媚老二出来至今,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彼此要好姊妹,不能坐视不救,所以她那一天到我家中商量搭场子的事,要我合做,我正当打算让她赎几件首饰,小吃小做,弄一节的,不意她又在做手那里掮了二千元,去赎首饰,却把我的二千元做开场资本,弄得这般大排场,买了个小的,又不能凑用,倒反要做衣裳给她穿。现在二千块本钱早已完了,做下花头,收一个用一个,到大月底房钱还不知从何出产。我几乎替她急煞,她倒还同没事一般,反教我不必担忧。你想如此光景,教我怎能不忧。她自然光一个身子,做手那里掮的钱,有着首饰,日后大不了仍把首饰拿出去,就没话了。我那二千块钱,难道能把墙壁上漆的油刮下来,人家肚子里吃的饭挖出来么?所以替姊妹们帮忙,往往要帮出气来的。”说时颇有余忿。红珏道:“此话固然不错,不过事已至此,教她也是没法想的。但愿后来生意好些,爬回来也容易得很呢。”

两人里面烟铺上说话,外房詹枢世也在那里烧烟。媚月阁坐在对面陪着他。枢世追问媚月阁,几时同红珏相识的?媚月阁说是外间叫来的姊妹,认得尚未多时。枢世便要救媚月阁做个媒人,替她两个介绍。媚月阁笑说:“人家规规矩矩,又是客客气气的,你说这些话,不怕被她打耳光吗?”枢世道:“你还当她规矩人么?老实告诉你,她外间路道粗得很,我亲眼目睹有好几个了。”媚月阁笑道:“你休说坏她,况你们又是旧相识了,何须叫别人介绍。”枢世也笑道:“没人介绍,终不免难为情开口呢!”媚月阁道:“这个我不管,请问你那天答应我请客的?到底几时才请?”

枢世道:“快咧!早则明天,迟则后天,我一定要到你这里请客了。我今天到这我这里来,也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句的。我想你这里碰和一场,不过十二块钱头钱,哪能够你应酬的本,所以我打算碰过了和,再摇一场摊,或者推场牌九,替你抽几个头,你道好不好?”媚月阁听了,自然欢喜,说:“不知你请的什么客?”枢世道:“自然都是官场中人。不过我有句话对你说,这牌和将军,都不用你们的,临时我着人送过来,混在你们一起,用时由你们搬出来,算是你们自备的,别样你们都不用管帐,只消多预备几两好鸦片烟请他们就是。”媚月阁晓得将军是骰子的别名,听枢世说要自己带了牌同骰子来,她也是久闯沙场的老将了,岂有不知其中大有蹊跷的道理,因对枢世说:“且慢,你若打算照应我,可要说说明白,不能拿我扮猪头三,你所请的,究系什么样人?这件事干得干不得,也须调查调查清楚,别闹出事来,带累我们受罪,这可不是儿戏的。”

枢世听她几句话,道破了隐事,不觉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是老门槛了,告诉你,这件事决无妨碍,前途并不是我的朋友,乃是我们保险公司中一个伙计名唤杜默士的介绍而来,这人从前在公司中办事,颇为能干,自从公司更换经理之后,因与他意见不合,才辞歇出来。一向不弄着生意,常在外间跑客栈,兜揽保险赚佣钱为事。日前他偶然遇着我,提起有一班议员,由别省到此预备进京开国会的,腰缠都十分充足,承他们瞧得我起,请我碰和吃酒,惜乎我自己结交他们不起,不然这班都是瘟生,赌里头很可刮他们几个钱呢。我因说,我们倒是天天在外间应酬的,你何不介绍我们,同这班人相识,赌时候你也搭一脚,赢不赢瞧你运气罢。他听了我的话,果然替我们介绍认得了这班人。你明儿看见了他们,准得发笑,因他们眼睛还不止生在额角头上,简直生在帽子顶上,架子大得什么似的,品貌不扬,也弄着一根打狗棒,看见女人,穷凶极恶,恨不得吞了下去,这种人也算国民的代表,无怪中国人越弄越被外国人瞧不起了。他们赌钱,嫌麻雀牌输赢不十分畅快,打算弄牌九,我因恐别处堂子内拆小头的太多,容易闹出事来,想你这里倒还幽静,而且头钱也落得让你多赚几个,至于自己带牌同骰子,也是默士的主意,因他有一副乱筋牌和两颗死人骨头做的将军,是他摸熟的,带来了也不是一定要用,无非看事行事,倘有机会,弄他一二万银子,大家分分,横竖只此一次,他们又是就要动身走的,这外快落得赚他。我们方面,还有老施同琢渠两个,就起来谁不是官场中人。就使他们吃过了苦头,心中明白了,决不能指我等体面官场为翻戏党的。既有我等保驾,你还害怕什么!”

媚月阁听了,也觉詹枢世、施励仁等都是有差使的,他们身份比我重得多了,倘无把握,他们也未必肯冒风险,干这件事,有他们挡在前面,我尽可赚他一票头钱用用,也许他得手之后,还有份头分给我,亦未可知。自己有个小姊妹,当初也因联络翻戏党发的财。不过当初那种做翻戏的,大都是无业游民,故而时时还愁惹祸。现在听说很有班官场中人杂在里面,同他们联络,真可高枕无忧,坐享利益,这机会不可错过,因即欢然启口道:“既承詹老爷们照应,我自然不怕什么,不过彼此讲明白了,临时应对也好留神些儿,不致疏失,并无别的缘故,你还当我怕么?”

枢世笑道:“我也想你这种人,不致如此怕事。既然不怕,格外好办了。待我们约定日子,再来通知你预备酒菜就是。”媚月阁连声称谢。枢世吸了几筒烟坐起身说:“你里面有着客,我不来耽搁你工夫了。不过我托你的事,你还得替我着意几分才好。”媚月阁听说,倒被他呆了一呆道:“你说的什么事啊?”枢世笑道:“就是里面那个人,你几时才可替我介绍?”媚月阁听说,也不觉笑了道:“詹老爷,最欢喜说笑话,我还当你讲正经呢。”枢世大笑。媚月阁送他走后,始回亭子房间,见贾少奶、红珏二人,烟已吸罢了,却仍横在榻床上嗑瓜子讲话。红珏见媚月阁进来,慌忙起来让她说:“你这里来吸烟罢,我要走咧。”媚月阁道:“你为何要紧走呢?”多坐一刻谈谈何妨。”

贾少奶也留她再坐一会,自己起身,让媚月阁吸烟。于红珏重复坐下,三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吸烟的吸烟,嗑瓜子的嗑瓜子,说话的说话,不知不觉,已到十一点钟时候。红珏先走,媚月阁见无外人,始把詹枢世要借她这里赌钱,这件事能办不能办,同贾少奶商量,并说据他说也有你家少爷在内,不知是真是假?贾少奶道:“这倒没听他说起,不过他新近结识了他们,常在一起叉麻雀。日前曾告诉我,这班都是很好的吃户,陪着他们,身子虽然劳苦,一年开销倒可以在这上头出产的,并未说起别的话。也许这还是临时发生的计较,少停我回去问一问就明白了。”

媚月阁即托她回去打听少爷,这班人惹得惹不得,我还不知他们的来历,所以心内终觉有些不敢呢。贾少奶也说:“此事果以小心谨慎为妙。如若不知底蕴,我也决不让少爷同他们一起胡闹的。”这夜贾少奶回家,果然动问琢渠这件事,琢渠大笑,问她如何晓得的?贾少奶说在媚老二那里听来。琢渠笑道:“这是老詹起的意。这几天叉麻雀我们都赢的,惟有他陪输,所以着了急,才同杜默士商量翻他们,因默士推牌九是出名的好手,拍笋头捞浮尸件件精工,便自己不动手推庄,专做下风,他也能认得牌筋。而且他还有两颗骰子,据说是赌鬼骨头所做,自己有个秘诀,要紧关头上,叫单就单,叫双就双,万无一失。老詹答应分给他一分利益,还邀我同施励仁两个入伙,赚了钱四份开拆。万一事情不顺手,蚀却开消,归我三个人公摊。因默士目下没有生意,只能拿进不能拿出的缘故,我想现在这班人,委实可恶得很。在上海还好,到了内地,他们仗着有点势头,横行不法,惟利是图,有了事非但不能代表人民,倒反为人民的大害。古时民有三害,现在民有五害。第一就是他们;第二轮着武人;第三官吏;第四强盗;第五窃贼。这班人的钱,刮他几个,大是阴功积德,所以我也极愿意搭他一脚。这件事还是今儿饭后议定的,我正打算告诉你,不道你倒先晓得了。”

贾少奶道:“你别跟着他们混闹。这班人既为议员,一定也有几分势力,此时你们翻了他的钱,日后报复起来,如何了得!”琢渠笑道:“此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早调查明白了。这班人现今虽为议员,从前都做过官,内地地皮不知被他们刮了多少,所以各人都有百十万家资,就使输掉十万八万,也不伤他们脾胃。况我们的心,又不十分很辣,只消弄他五六万,也就够了,何致于闹出事来,况老詹、老施都是真正官场中人,谅他们也疑心不到我等翻他的钱,一定还说自己手气坏呢,奶奶你尽管放心,这回我洋钱到手之后,可一准化三千块钱,买副大金刚钻环子给你了。”贾少奶本来还想劝琢渠不必与闻这件事,免得身担风险,听琢渠有大金刚钻环子买给她,那里还肯阻当,一时心花怒放,樱桃口笑得同胡桃口一般。正是:休笑人心今扫地,要知钱势古通天。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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