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认真地调整火候，在调味的时候，眼睛会因舌尖的热烫而微微眯起，吐着舌扇风的样子像只俏皮的小兔。季子默忽然就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四肢百骸，一种叫“温暖”的悸动狠狠惊跳了他的心脏。
他握住了陈菜菜拿勺的手，在她惊讶地转头露出询问的表情时，就着勺里的汤喝了一口，抿了抿唇笑了笑：“味道不错。”
他的眼睛透亮，黑得深邃，带着黑曜石般引人沉陷的魔力，她看了很久，觉得怎么会有人生得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蝶翼似的睫根根分明，上卷着几欲翻飞，轻轻颤动间就好似连她的魂魄也跟着一起飞走一样。
“喂，看傻了吗？果然是花痴菜。”季子默轻触他的额头，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得意。
“果然是季水仙……”陈菜菜小声嘀咕，“人间祸水季水仙……”她努力抑住脸颊不断散发的热力，看着两人的唇都触过的勺子的边缘，听到胸腔某个部分的跳动愈演愈烈。
医院的林荫道上，午后的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冲淡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身后老人慈爱的目光中，陈菜菜陪在季子默的身边，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他们总是来去匆匆，家里就好像一个旅馆，一个储放衣物和他们小孩的仓库。只有婆婆陪着我。在我心里，她不是保姆，几乎是另一个母亲。所以，虽然现在她被儿子接去养老了，但知道她病了，我还是想带点什么东西，来看看她……”
陈菜菜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季子默，觉得既陌生又让人禁不住心疼。她安慰道：“她喝到你为她做的汤，一定会很欣慰的。然后你经常去看看她，哄哄她，老人家都是这样，喜欢我们围着她转。”
“唔，说到这汤，并不能算我做的呀，我根本就没插上手。”季子默低头，对“厨房杀手”这个外号算是默认了。
像是见不得他颓然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当初季水仙的器张跋扈？他应该永远都是那个神采飞扬，高兴时会揉乱她的头发不高兴时满眼都是算计的季子默啊！陈菜菜很不习惯，决定一定要找出个理由扭转他的想法。遂见她大声地、中气十足地、胸有成竹地在他耳边说：“季子默，你听我说！虽然这汤不是你做的，可是钱是你付的，所以它就是你的！”
声若洪钟有如打雷。季子默一跳三尺高，捂着耳朵呻吟：“陈菜菜，你疯了啊，安慰人不都是吴侬软语，轻声轻气的吗，你这样要把人吓死啊！”
陈菜菜脸一红，她只想着要赶快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一紧张嗓门这么大。她偷偷看他一眼，真吓到了？
见她窘迫，季子默轻声一笑，一肘子将她撂到胸前，于耳后嘻笑着假怒：“就知道你这小丫头没安好心，趁火打劫。还有什么叫我付了钱就是我的？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这才端的是吴侬软语，轻声轻气。
陈菜菜的耳根一下子就热了。
这人……她羞愤之下挣开他，蹬蹬蹬地跑掉。跑到一半发现方向不对，又低着头蹬蹬蹬地跑回来，笑得季子默前俯后仰，大呼有趣。只听他大声说：“陈菜菜，我就喜欢你这呆呆的模样，你呢？可是也喜欢我，却羞得要故意跑开？”
“你，胡说！”在周围人们的哄笑声中，她终于冲上去暴力抗议了，而季子默在她纤纤素手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哀声告饶。
夏日依旧。校园的午间，季子默虎口夺食般抢下便当。
陈菜菜气得脸鼓鼓的：“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会把照片还我的！”她那个怒呀，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自己居然就因为习惯了季子默的坏嘴，而开始慢慢注意他身上的其他优点，忽略他坏分子的本质！真悲哀啊……
“我不是还你了吗？”
“那还有这些，那些的其他照片呢？”
哦，她都不知道。原来早在那天之前，他的手机里就留有她许多的照片。至于是什么时候拍的，要撬开这只自恋水仙的嘴，可真是件难事。陈菜菜愤愤不平，有种被忽悠了的感觉。
吃着便当，季子默满足的喟叹，低垂的流海将宠溺的情绪深隐眼底，他的唇边慢慢弯起一抹笑，揉揉陈菜菜的头，说：“乖，等你哪一天放弃了阳光男孩，懂得欣赏像我这样拥有完美气质的优秀男生，我就还给你。”
“咦，你怎么知道？”陈菜菜赶忙捂住嘴巴，可在季子默的挑眉动作下，无所遁行。
“那什么，审美也是会改变的呀……”她嗫呶。
午后阳光掩映下的树影，斑驳而细碎。树荫下，男孩子的明朗笑声和女孩子的娇嗔薄怒，像给这个炎热的盛夏吹来的一股凉爽的风。
夏日午后，莫千城和莫纤尘手拉着手走进街边一家冷饮店。
店内的空调机呼呼的吹，舒缓的苏格兰小调为静谧的午后凭添了一分慵懒的气氛。他们趴在冷柜前，睁着圆圆的眼睛，痴痴地望着里头五彩斑斓的冰淇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墙上彩色的拼贴玻璃剪割成破碎的细线，印在他们细白粉嫩的皮肤上，像极了两只娇小可爱的白瓷娃娃……
店员小姑娘暗叫一声“卡哇依~”，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们，想要些什么呢？”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皱起了眉头，对看一眼。
“姐姐，那个草莓的小熊冰淇淋只有一个了吗？”弟弟莫千城问。
“呃……是呀……”店员呵呵笑。
“要不还是你吃吧……”莫千城对哥哥说。
莫纤尘一头细碎的短发服贴在耳边，发梢末尾处带着黯淡的黄色，他不如弟弟千城强壮，纤细的肩膀显得有些孱弱。他没有回答，半晌，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把攒得皱巴巴的10块钱拿出来，说：“姐姐，一个小熊冰淇淋，一个奶油圆筒……”然后，将接过的小熊冰淇淋递到了惊诧的莫千城手上，两个酒窝笑得良善又可爱：“弟弟吃，妈妈说哥哥要让弟弟的。”
空调机好像一瞬吹低了3度的冷风，在店员小姑娘“好感动好可爱”的陶醉中，莫千城小小的身躯抖了抖。
（一）
莫千城觉得莫纤尘是他的克星，打小就是。纤尘千城，父母本来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取了个宜男宜女的名字“纤尘”，没想到一下来了两个，两个男孩，弟弟身体强健，哥哥却有先天的心脏病，于是他这个“千城”就好像白捡来的一样，为了对应哥哥的弱质纤纤和父母的恶趣味，每当有人摸着他的头，用无恨悗惜的语调说：“千城要好好保护哥哥哦，纤尘这么温和的脾气，身子又弱，学校里一定会被坏孩子欺负的。”他就有掉泪的冲动，套用一句耳熟能详的《知音》标题，那就是“我那阴险狡诈的哥哥哟，你狼披羊装为哪般？”从小到大，莫纤尘不去招惹别人，也会引着别人来招惹他！他这个弟弟才是被人牵怒欺负的吧。
八年后的一天。夏日。清晨雾气浓重的露台上，莫千城手拿一只圆镜子，对着里头的自已说：“莫千城，不要怕，篮球队的都是纯爷们，跟小时候幼稚园的小男生们不能同日而语，莫纤尘他不敢招惹的，嗯，不敢的……”
他有些忐忑，刚转来莫纤尘的学校不久，到哪里都被冠以“钢琴王子莫纤尘的粗犷版”的称号，成了男生们顺带嘲笑的对象，让他这个在以前高中肆意不拘的大男生感觉太别扭了。虽然他们主要嘲笑的是莫纤尘，这个女生中公认的“纤尘不染弱质纤纤如梨花洁白又如含羞草柔弱”的白马王子，他只是顺带，可这回他想申请加入校篮球队，生怕也被这么顺带了。
莫千城挠了挠乱发，觉得人生真是无望啊无望。千金难买早知道，好容易到外省上学，这才三四年，就被一个“你哥哥病情恶化，你赶快回来多陪陪他”的电话吓到，早知道一切都只不过是老爸老妈外派国外担心老哥无人照顾的借口，他是打死也不会回来的。他那些好不容易混熟的初中死党和高中新朋友哟，他捶胸长叹。
莫纤尘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里看出有先天心脏病了？现下不但精力充足还练就了一身随时晕倒的高超演技呢！一轮到他煮饭就晕倒！莫千城一边腹诽着，一边来到厨房――启火、上锅、浇油、打蛋、撒葱花，动作干脆又利落，显然是个熟练工。
“哗啦”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莫纤尘湿淋淋的脑袋上搭一条干毛巾坐到位子上，睁着一双水色荡漾的眼睛，敲盘子：“说了多少次，不要葱花，不要葱花……”皱着眉头大有撂筷子不吃的意思。
无奈，莫千城不是莫家二老，你吃不吃随意。
莫千城没理他，冲进卫生间洗漱。让这被晴空高中女生们誉为“天就的湿渌渌的悲情”的水眸碰了个软钉子。
三年不见，兄弟已成陌路。这让莫纤尘大怒，将盘子敲得更急了，莫千城只好叼着牙刷满嘴泡泡地露出头来，囫囵着说了一句：“我也书了多属处（说了多少次），早上部咬洗头，部咬洗头，”吐一口泡沫，“上学要来不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