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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侃乃拆书看之曰:

贼臣苏峻构逆祖约,跋扈欺君,擅兵犯阙,浊乱宫庭,劫掠御库,鞭笞百官,纵横贪暴,酷不胜言。朝野士民,悉皆切齿。峤等思欲练兵缮甲,扫清国孽,恨力欠充,罔敢轻举。惟明府仁德广播,忠义远孚,素为海内令望,兹特遣呈台下,请为六军盟主,伏乞大开剪恶之心,兴师同靖国难,以惩不道。下旗到日,愿听指挥。叩祈慨赐海容,敬当捧毂以俟。侃见书,欲从峤、亮之请,或进言曰:“庾亮执政,大失众心。前者次公子应诏征讨王敦,有功不加封赏。今又复夺清溪栅,被峻之发火,失阵而亡,不加赠葬。先帝晏驾,又无褒锡,不预顾命。庾公恃才忽功,何可即允其约?”陶侃听言犹豫,乃谓王愆期曰:“烦督护回见温平南,言吾疆埸外臣,不敢越职,妄离信地。宜当他图之。”愆期曰:“此国家安危大任,非明府不可。”侃曰:“是何言也?如郄高平、纪高阳、卞益阳,悉皆历事旧将,奚有不可?”愆期领言回江州,把陶侃之言从头细说一遍,又将或劝之言道之。庾亮曰:“陶士行非真荐此数人,实为陶瞻赴诏不及褒封,恨吾在内而然。如之奈何?”温峤曰:“他既作难,吾等岂因一人而丧厥志乎?一面使人持书再去,一面使副将军毛宝典集兵马前去,拜平北将军魏该为前部,与公先发。随在陶公,他若肯来甚好。”因嘱其行使曰:“汝见陶爷禀言,我等等不等将军,兵已先起,肯念国恩,提兵相助,情分愈美。”使去,有人将此意说与毛宝知道,言:“温江州如此如此,陶公必然不来,我等恐难独进。”毛宝曰:“既有此言,其书中词语必同。不但宽缓误期,且又招怪。”急入见峤,问曰:“闻知右师道使请陶公,称自先行之语,果有否乎?”峤曰:“吾忿陶公不肯急于君难,特故搦之,实有是言也。”毛宝曰:“非也。古云合师贵在克和,岂宜异同?脱有可疑,亦当外示谦和,令人莫测真伪,焉可明道以拂意乎?况今用人之际,是吾去协求于彼,正合再以忠义激之,诚恳告之,陶公义人,必有念也。”峤沉吟半晌而言曰:“是吾窄矣。然则使命去久,其将奈何?”宝曰:“可急修书改易前辞,遣一能者飞舸连夜追去,言必得陶公来主此事,方见得为国之忠,以体先帝改迁上流倚托之重。陶公定然允从,庶几可以奏捷全美。”峤即修书,卑辞慨切,遣愆期之弟王士期前去。三日三夜追着前使,留于舟中,不许入荆州。士期进城拜见陶侃,呈上书启,言:“庾、温二公再三致意,盖为明府忠贯百僚,故先帝与满朝商请,迁荆襄以防反侧子,正乃预托今日事也。明府往昔在广之时,尚且拯援友难,捞救民扰,涉江越岭,恒不惮千里而赴。况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地、同日月者乎?知公必能刻期,仗义不落人后,以是使仆奉启来请,万惟莫却。”陶侃见士期道二人之意,即便当案看书,见其辞意婉切卑逊,悔过推尊,谊不可却,遣其大将龚登为前部,将兵万人,星夜先发,以安峤心。亲自嘱付曰:“汝去即同温平南进讨,凡事要听约束,不可偏执。我们随后就至浔阳相会,自使人来见你。”登领将令,驰赴江口俟候。庾亮、温峤见荆州兵到,喜不自胜,即点精卒万七千人,同登先行。使人上书于尚书府,陈列苏峻、祖约罪状。峻闻其言大怒,思朝中官员多不负己,乃令苏逸在京辅政,使祖约出守历阳根本之地,自帅部众屯于湖深,以防峤、亮。峤、亮探知贼来备己,乃使人催取各镇之兵,即命魏该权领先锋,龚发、龚登将左军,毛宝、温充将右军,自与庾亮总中军,俱至江中,泣谓众兵将等曰:“吾今不揆寡弱,合兵入京,征讨叛臣苏峻、祖约,全仗汝等效力,共立功名。须当忘身报国,只可进前,不可退后。倘得成功,各有封赏。生死荣辱,俱在吾之主将。乞勿惊惧,当知邪不胜正,天必祚帝,佑汝诸人。”言讫泪下。诸军士尽皆奋志踊跃曰:“愿舍力报公,管取奏捷,以枭贼臣。主帅勿虑,峻、约其能强于王敦之势乎?”峤、亮听言大喜,重赏酒肉以劝励之。后人有诗一首,叹美众将校军士之有志气云:

伏义从征羡众军,浔阳江上誓捐身。若非众力甘同进,峤亮何能奏捷音?第一四四回陶侃兴师讨苏峻晋成帝显宗咸和三年四月,温峤、庾亮会兵征苏峻,得陶侃遣大将龚登来会,乃即誓师江上,务要克平叛逆。只等陶侃一至,刻日齐进。忽有人献言谮诉庾亮以阻陶侃,侃疑信其言,乃使人乘飞舸召取龚登还镇,登即差人告禀温峤。温峤听言大骇失志,慌下小船,亲至龚登船,力留极劝其住,复使王愆期亲自赍书再请陶侃。愆期不分昼夜,冒波涛驰至荆州,呈上书札。陶公拆开,看其书曰:

夫军者,有进而不可退,有增而不可减。近者各郡悉皆应诏,以为明公执主讨逆之盟,众皆乐然景从,俱待麾盖之至,即便进军。所以军之进止,国之成败,皆决于斯。假令计谋中阻,俾京师沦陷,此州失守,贼必肆逞。知龚前锋已发,则荆楚将来之危殆,恐当甚于此州之今日矣。明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以参桓文之功业,下可全慈父之情谊,雪爱子之仇冤。且峻、约不道,人皆切齿,公肯挥旌,如石投卵。伏闻台旨欲召义兵还辕,不惟使仆如失,是诚弃大功于垂成之际,而或者将谓明公缓于讨贼,忽于救君,虞八州之令望,顿挫损于一朝耳。楚汉在公举足,伏希垂察,甚幸。侃看其书,反复呻吟,愆期恐其无意愤悱,即先上言曰:“峻豺狼也。如得肆志,大人宁有安足之地乎?依仆之愚见,明公火速自起,则诸镇同赴,大功可成,逆贼可灭,以成万世之忠名,播千年之令誉。岂容趑趄作辕下之驹,不逞超远之志乎?且二贼造逆欺君者,咸以为天下无有能出其右,故敢驱役百官,鞭笞朝士,掳掠宫闱库帑。令嗣庐江公见难而死,谁不羡荣,以为明公八郡之大反不如也?”侃乃感发曰:“焉有子亡于贼,而为父者忍看不报;君迫于逆,为臣者坐视不拯乎?”遂即戎服登舟,起兵前进。是日,家人载其子陶瞻枢柩至,在侧室安厝。侃见而不顾,誓众催船疾发。郄鉴得温峤之檄,亦遣大将军刘矩引兵一万赴盟。却好遇陶公舟至,问其备细,云郄鉴尚在徐州未发,侃复遗书促其自至,乃可共谋破贼。鉴见书涕泣即起,另遣大将夏侯长趋浔阳约会温峤,自将兵七千随后而进。

按《传》:郄鉴字道微,山西高平人。少孤贫,博览经史,躬耕畎亩,吟咏不辍,以儒雅著名。值永嘉之乱,又遇荒歉,贫窘特甚,数饥馁。乡人黄长者见鉴廉洁有才,乃延至家,与食以供给之。鉴家有兄子迈、外甥周翼,并幼小无给,常携之就食于黄家。长者曰:“今地乱年荒,各自饥困。吾以君贤,勉一相济耳。二小儿非敢相却也,但吾家口繁累,自亦不能,乞勿罪而顾焉。”于是自后再不携二子同去,惟单身往依,每留餐,怀藏其馀,还家分饲二儿,强度秋冬。次岁麦熟,乃谢长者自给。及迈、翼读书稍长,能历道途,遂与渡江,南投元帝,迈职进护军,翼任剡县令而卒。鉴以才任广陵太守。时广陵兵弱粮乏,逼近胡寇,人无固志,俱各思逃,兵士多欲散走。鉴百计抚恤安慰,且战且守,有精卒八千。会王敦乱,与苏峻、刘遐等共赴建康勤王,事定,封高平侯,领车骑将军,出镇徐州。鉴见温峤檄文,虽遣刘矩引兵进助,自惟坐镇,欲俟声息而起。及见陶侃书至,遂与诸兵俱发。先遣将军夏侯长驰见温、庾,谓曰:“或言贼徒欲挟天子,东入会稽。事或有之,恐难进取。足下当要预立营垒,据守要害,防其越逸。下檄王舒公,令塞越道,然后清野坚壁,断其粮道,静以待之。伺仆等俱集,方议征讨。如此,贼徒进不能攻,退无所掠,必自溃矣。”峤见鉴书,深服其高,即使夏侯长回话期约。鉴见长至,亦兼程来会。将次欲到,诸军士知峻兵雄,皆有难色,不敢疾前。鉴乃泣谕众曰:“今主上幼小,遭峻、约叛逆,浊乱朝廷,凌辱大臣,掳掠库帑,强夺士女,华风成夷,人所难忍。吾今起兵誓死报国,汝等可以尽心效力,同剪逆贼,共为万世忠良。毋得惧怯,凡事有吾当先,荣辱系在主将身上。”言讫泪洒,衣襟为湿。军士见之,遂各感激愤悱,昂然攘臂而进。五月,陶侃自将大兵至江州,闻峤、亮船在江中等候,随便移舟相近,使人报知温峤、庾亮,邀请相见。二人易服下船,将往就迎,诸将中或有进言曰:“闻说陶将军此来,欲先诛庾中令以谢天下,然后讨除苏峻,以安社稷耳。庾公且宜避之。”亮闻其言,心中大惧,思欲遁去,峤亟止之曰:“此非理也。吾闻廉颇负荆释怨,致成刎颈之交,能固赵国。公今亦宜亲自负杖输诚,谢祷罪过,则陶公必然不致伤情以损大义矣。若厥忽遽避匿,又不知果有此意否也,岂不反成构怨,以结后仇乎?当听愚言挺身去会,何用惧疑?”庾亮从之,乃自荷荆条一握,随峤同去迎侃,亮乃遥拜俯伏于地。侃见之,急令扶起,谓曰:“元规亦拜陶士行耶?君侯增修石头城以疑老子,今日犹又善子见乎?”亮假引咎自责曰:“吾因愚戆,肉眼不明,致有今日,上误国家,下累黎庶,虽碎斩不足以赎前罪矣。”侃即向前,自执其手,笑曰:“适言相戏耳。老夫岂敢妄及公哉?”亮又曰:“先帝托辅政治,虽有遗诏,司徒王公与中书令卞壸、孔尚书等诸大臣众官亲目所见,吾敢增损裁抑乎?修筑石头以为建康屏障,岂敢疑君正士?若有此心,天地不容!”言讫泪下。侃亦释然慰谢曰:“前事不足为言,但当同心共伐叛逆耳。”温峤从旁调和,众皆欢洽,设宴相叙。次日,计点兵马,共有六万馀,旌旗百馀里,军声大振。苏峻闻知气夺,恐众人径袭建康,挟天子之令以征己,乃自湖深提兵还朝,集百官会议曰:“今陶侃、温峤起兵谋劫天子,必伤百官。且建康遭两次兵火,城郭欠完,人民惧怯,难以持守。不若暂徙石头城,候平定还都,何如?”王导曰:“建康虽则兵城欠备,乃兴王之所,况太庙诸陵在焉,岂可一旦离弃?石头城虽固,全无宫殿台省,难安百官,甚不可移。”苏峻立意坚执要移,王导固争不可,日晏而散。苏峻见导退去,乃作色言于朝堂曰:“吾意已决,逆者斩之,试看何如?”于是,百官夜诣导府相劝,请权时从贼之欲,只要保全圣驾百官,且待诸兵到又作计议。导乃不争。次日,峻备车驾,请帝徙都石头城,帝乃哀泣登车。比出都门,大雨如注,泥径路滑。刘超、钟雅见辇倾侧,只得步行扶毂。峻络与马二人乘之,皆不肯受,惟悲哀从容侍帝。峻心恶之,遂不复顾,任其直至石头城。帝居于官仓起舍,峻党肆横出入,全无威仪,视同僚友。惟刘超、钟雅、卞潭、华桓、荀崧等常侍左右,不离帝侧。时米甚贵少,城中饿馁,峻乃遣人以米赐超等给用,超等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虽在困危中,犹启少帝授《孝经》、《论语》。王导嗔苏峻逆己劫驾,知西兵将近,又密使张闿持诏宣谕东吴各郡刺守,令其起兵合救帝厄。会稽内史王舒得诏,与众商议,言已受温平南约,命守越道,思不可离,即使其督护庾冰将兵一万,西渡浙水,以助温峤,同讨苏峻。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郡内史蔡谟、宜兴太守顾众,悉皆奋起义兵。虞潭之母孙氏见各郡守皆亲临军,而潭独又逗遛数日,乃召潭责曰:“主上受困于石头城,汝当舍生取义,火速起兵,勿落人后可也。今诸郡俱发,汝何迟迟?慎毋以吾老为累,妻子为忧。家国一体,忠孝无二,亟宜勉东。”嘱毕,尽出钗环饵饰,复典衣币,共计三百馀两,重赏家僮族人,劝之从军,以壮行威。潭见老母给助军需,即日拜命而起。王舒闻之,知峻无行意,亦乃自发,悉相竞而前,诈呼兵马十万,水路陆道兼进。苏峻正欲调兵阻拒西兵,探得东兵亦至,乃大惊骇,投剑叹曰:“事不济矣!”慌命亲将管商、张健、弘徽、何仍等引兵东掠吴地,以阻王舒、虞潭、蔡谟诸路之兵。众人闻知稍阻,虞潭独先又进,顾谓众兵曰:“不但奉君之诏,且又承母之命,何可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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