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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东坡三

《缃素杂记》云:“刘公《嘉话》云:‘晋谢灵运须美,临刑,因施为南海祇洹寺维摩像须,寺人宝惜,初不亏损。中宗朝,安乐公主五日斗百草,欲广其物色,令驰驿取之,又恐为他所得,因剪弃其余,今遂无。’其集所载,止此而已。及观东坡《次韵景文听琵琶诗》云:‘犹胜江左狂灵运,共斗东昏百草须。’乃以安乐公主为东昏侯。按东昏侯是齐明帝第三子,虽昏虐暴乱,实未尝取灵运须以斗百草,岂非误与。又陈后主时,张贵妃名丽华,尤见宠幸。隋遣韩擒虎平陈,后主与丽华俱见收。而东坡撰《虢国夫人夜游图》诗云:‘当时亦笑潘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又误也。盖齐东昏侯有潘淑妃,未尝名丽华,亦与韩擒虎事无干淑妃。又《左传》昭公二十八年:‘贾大夫娶妻美,御以如皋,射雉获之。’杜预注云:‘为妻御之。皋,泽;如训之。’则非地名明矣。而东坡《和人会猎诗》云:‘不向如皋闲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真误也。”

苕溪渔隐曰:“《和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诗》云:‘始忆庚寅降屈原,旋看蜡凤戏僧虔。’《晋书》:‘王弘与兄弟会集,任子孙戏:僧达跳下地作虎子;僧绰正坐采蜡烛珠为凤凰,僧达夺取打坏,亦复不惜;僧虔累十二博棋,既不坠落,亦不重作。’则蜡凤凰戏乃僧绰也。又《立春日与李端叔诗》云:‘丞掾颇哀亮。’定武有此碑本,坡自大字写之,作‘亮’字。后汉马援为陇西太守,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已。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则‘亮’字当作‘援’也。又《次韵钱舍人病起》云:‘何如一笑千痾散,绝胜仓公饮上池。’《史记》:‘扁鹊遇长桑君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则非太仓公也。”

《西清诗话》云:“唐人以诗为专门之学,虽名世善用故事者,或未免小误。如王摩诘诗:‘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不败由天幸,乃霍去病,非卫青也。《去病传》云:‘其军尝先大将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意有‘大将军’字,误指去病作卫青耳。李太白:‘山阴道士如相访,为写《黄庭》换白鹅。’乃《道德经》非《黄庭》也。逸少尝写《黄庭经》与王修,故二事相紊。杜牧之尤不胜数。前辈每云:‘用事虽了在心目间,亦当就时讨阅,则记牢而不误。’端名言也。”

《石林诗话》云:“古今人用事,趁笔快而误者,虽名辈有不免。苏子瞻:‘石建方欣洗牏厕,姜庞不解叹蟏蝛。’据《汉书》‘牏厕’本作‘厕牏’,盖中衣二字义,不应可颠倒用。黄鲁直:‘啜羹不如放麋,乐羊终愧巴西。’‘巴西’本是‘西巴’,见《韩非子》,盖贪于得韵,亦不暇省耳。”

《后山诗话》云:“眉山长公守徐,常与客登项氏戏马台,赋诗云:‘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野泉清。’广陵亦有戏马台,其下有路号玉钩斜。唐高宗东封,有鹤下焉,乃诏诸州为老氏筑宫,名以白鹤。公盖误用,而后所取信,故不得不辨也。”

《隐居诗话》云:“刘禹锡诗:‘贾生王佐才,卫绾工车戏,同遇汉文时,何人居重位。’贾生当文帝时,流落不偶而死,是也;卫绾以车戏事文帝为郎,及景帝立,稍见亲用;久之为御史大夫,封建陵侯,景帝末年,始拜丞相。在文帝时实未尝居重位也。”

《西斋话纪》云:“古人作诗,引用故实,或不原其美恶,但以一时中的而已。如李端于郭暧席上赋诗,其警句云:‘新开金埒教调马,旧赐铜山许铸钱。’乃比邓通耳,既非令人,又非美事,何足算哉!引用故事,多以事浅语熟,更不思究,率尔用之,往往有误。如李商隐《路逢王二十入翰林诗》云:‘定知欲报淮南诏,急召王褒入九重。’汉武帝以淮南王安善文辞,尊重之,每为报书,常召司马相如视草乃遣,王褒自是宣帝时人。王禹偁《笋诗》云:‘稚川龙过频回首,诏得青青数代孙。’稚川即葛洪之字,投杖葛陂化龙,乃费长房也。孙僮《傅岩诗》云:‘刑人一旦起幽深,功业煌煌照古今。’盖当时有胥靡修筑岩道,而傅说在困约中,代之以假其资,是为胥靡佣赁也,岂可谓说为刑人哉?”苕溪渔隐曰:“《路逢王二十入翰林诗》,乃刘梦得诗,非李商隐诗也。”

《缃素杂记》云:“韩熙载本高密人。后主即位,颇疑北人,鸩死者多,而熙载且惧,愈肆情坦率,不遵礼法,破其财货,售集妓乐,迨数百人,日与荒乐,蔑家人之法,所受月俸,至即散为妓女所有,而熙载不能制之以为喜;而日不能给,遂弊衣屦,作瞽者,持独弦琴,俾舒雅执板挽之,随房歌鼓求丐,以足日膳;旦暮亦不禁其出入,或窃与诸生糅杂而淫,熙载见之,趋过而笑曰‘不敢阻兴’而已。及夜奔客寝者,其客诗云:‘苦是五更留不住,向人头伴着衣裳。’时人议谓北齐徐之才豁达,无以过之。故东坡诗云:‘欲教乞食歌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盖用熙载求丐事也。”苕溪渔隐曰:“余读《北梦琐言》:‘裴休常披毳衲于歌姬院持钵乞食,自言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为人。’盖东坡以玉带施元老,元以衲裙相报,即用此事为是。若《缃素杂记》谓用前事,非也。”

东坡云:“仆游吴兴,有《游飞英寺诗》云:‘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非至吴、越,不见此景也。”

《冷斋夜话》云:“对句法,诗人穷尽其变,不过以事以意以出处具备谓之妙。如荆公曰:‘平日离愁宽带眼,迄今归思满琴心。’又曰:‘欲寄荒寒无善画,赖传悲壮有能琴。’乃不若东坡微意特奇,如曰:‘见说骑鲸游汗漫,也曾扪虱话酸辛。’又曰:‘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以‘鲸’为‘虱’对,以‘龙骧’为‘渔舟’对,大小气焰之不等,其意若玩世,谓之秀杰之气终不没者,此类是也。”

王直方《诗话》云:“东坡尝令门人辈作《人不易物赋》,或人戏作一联曰:‘伏其几而升其堂,曾非孔子;袭其书而戴其帽,(“戴”原作“载”,徐钞本、明钞本作“戴”,今据改。)未是苏公。’盖元祐之初,士大夫效东坡顶短檐高桶帽,谓之子瞻样,故云。”

《后山诗话》云:“熙宁初,有人自常调上书,迎合宰相意,遂丞御史。苏长公戏之曰:‘有甚意头求富贵,没些巴鼻便奸邪。’‘有甚意头’,‘没些巴鼻’,皆俗语也。某公用事,排斥端士,矫饰伪行,(“伪”原作“为”,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范蜀公《咏僧房假山》曰:(“僧”原作“伯”,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倏忽平为险,分明假夺真。’盖刺之也。”

《石林诗话》云:“李廌,阳翟人,少以文字见苏子瞻,子瞻喜之。元祐初知举,廌适就试,意在必得,以冠多士。及考章援程文,大喜,以为廌无疑,遂以为魁。既拆号,怅然出院,以诗送廌归,其曰:‘平时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盖道其本意。廌自是学亦不进,家贫,不甚自爱,尝以书责子瞻不荐己,子瞻后薄之;终不第而卒。”

《冷斋夜话》云:“余游儋耳,见黎氏,为余言:东坡无日不相从,常从乞园蔬,出其临别归海北诗云:‘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其末云:‘新酿甚佳求一具,谩写此诗以折菜钱。’又谒姜唐佐,唐佐不在,见其母,母迎笑,食余槟榔,余问母识苏公乎,母曰:‘识之,然无奈好吟诗。公尝杖而至,问秀才何往,我言入村落未还。有包灯心纸,公以手拭开,书满纸,嘱曰:秀才归示之。今尚在。’余索读之,醉墨欹倾,曰:‘张睢阳生犹骂贼,嚼齿穿龃;颜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

东坡云:“仆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馆于官舍,而蜀人张师厚来过,二王方年少,吹洞箫,饮酒杏花下,作诗云:‘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蘋。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山城酒薄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洞箫声断月明中,惟忧月落酒杯空,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明年,予谪黄州,对月独饮,尝有诗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今年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盖忆与二王饮时也。张师厚久已死,今年子立复为古人,哀哉!”

《冷斋夜话》云:“世人之诗,例多禁忌,富贵中不得言贫贱事,少壮中不得言衰老事,康强中不得言疾病死亡事,脱或犯之,谓之诗谶,谓之无气。是大不然。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画雪中芭蕉,诗眼见之,知其神情暂寓于物,俗论则诚以为不知寒暑。荆公方大拜,贺客盈门,忽点笔题其壁云:‘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东坡在儋耳作诗曰:‘平生万事足,所欠惟一死。’岂可与世俗论哉。余尝与客论至此,而客不然吾论,余作诗自志其略,曰:‘东坡醉墨浩淋浪,千首空余万丈光,雪里芭蕉失寒暑,眼中骐骥略玄黄。’”

王直方《诗话》云:“东坡在定武,作《松醪赋》,有云:‘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盖自定再谪惠州,自惠而迁昌化,人以为语谶。秦少游绍圣间谪外,(“谪”原作“请”,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以校勘为杭倅,方至楚、泗间,有诗云:‘平生逋欠僧坊睡,(“坊”明钞本作“房”。)准拟如今处处还。’诗成之明日,以言者落职,监处州酒,好事者以为诗谶。陈无己《赋高轩过诗》云:‘老知书画真有益,却悔岁月来无多’之句,不数月遂卒,或以为诗谶。”苕溪渔隐曰:“人之得失生死,自有定数,岂容前逃,乌得以谶言之,何不达理如此,乃庸俗之论也。如东坡自黄移汝,别雪堂邻里,有词云:‘百年强半少,来日苦无多。’盖用退之诗‘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之语。然东坡自此脱谪籍,登禁从,累帅方面,晚虽南迁,亦几二十年乃薨,则‘来日苦无多’之语,何为不成谶邪?”

《后山诗话》云:“东坡居惠,广守月馈酒六壶,吏尝跌而亡之。坡以诗谢曰:‘不谓青州六从事,翻成乌有一先生。’”

《夷坚志》云:“燕邸莱州洋川公家,装禠古今画为十册,东坡过之,因为书签,仍题其后云:‘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又《题王霭画如来出山相》云:‘头鬅鬙,耳卓朔,适从何处来,碧色眼有角。明星未出万象闲,外道天魔犹奏乐。错不错,安得无上菩提成等正觉。’山谷诗云:‘萧寺吟双竹,秋醪荐二螯,破尘归骑速,横日雁行高。’又:‘拥膝度残腊,攀条惊浅春。’皆洋川公养浩堂故事,而集中不载。家君在北方,宗室子伯璘言如此。予家有大年画小景二幅,山谷亲书两绝句其上,曰:‘水色烟光上下寒,忘机鸥鸟恣飞还,年来频作江湖梦,对此身疑在故山。’‘轻鸥白鹭定吾友,翠柏幽篁是可人,海角逢春知几度,卧游到处总伤神。’今豫章所刻集及它本皆无。”

《石林诗话》云:“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辞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苏子瞻尝作人挽诗云:‘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己辰年。’此乃天生作对,不假人力。温庭筠诗亦有甲子相对者,云:‘风卷蓬根屯戊巳,月移松影守庚申。’两句本不相类,其题云;《与道士守庚申时闻西方有警事解后适然》,固不可知,然以其用意附会观之,疑若得此句而就之为题者,此蔽于用事之弊也。”苕溪渔隐曰:“予尝有一联云:‘雨天逢甲子,夜坐守庚申。’”

《冷斋夜话》云:“‘客来茶罢浑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张嘉甫问曰:‘卢橘何种果类?’答曰:‘枇杷是也。’又问:‘何以验之?’答曰:‘事见相如赋。’嘉甫曰:‘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则卢橘果类,赋不应四句重用。应劭注曰:《伊尹书》曰:箕山之东,青鸟之所,(“鸟”原作“马”,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有卢橘常夏熟。不据依何也?’东坡曰:‘意不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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