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比完肉案子，再比案上的家什。蔡家队人人案上是一个半米高，盆口大小的柿子树根截成的肉墩。那黄家队人人案上是一个半米高，盆口大小的香椿树根整下的肉墩。因为，黄老汉硬说香椿木肉墩上剁下的肉格外香。黄老汉那伙的案上摆放着骨斧、剁刀、切刀、片刀、剔骨尖刀外加一柄荡刀棒、一块油沙石、一只不锈钢抓钓。蔡老汉这边清一水的两件，一把二尺长五寸宽厚背剁刀，外加一把三寸剔骨尖刀。从卖肉那天起老蔡头就讽刺说：黄老汉那货是做细活的，再给他加上针线的话，他都能给死猪做手术了。黄老汉也不是个让人的人，只要蔡老汉这么一说，他就立马会回击一句：粗货！只打你卖肉那天起，你给哪个顾客片过肉片？给哪个顾客切过肉块？粗货！粗货！粗货！……
19.话没说完就会被蔡老汉打断：我粗！我粗！我要把细活也干了，那些片肉片片的、切肉块块的还找你吗？说我粗说自己细？鬼才信呢！你卖肉卖得把土都掩到脖子底下了，还没学会自己开三马子，成天个让儿媳妇彩霞开三马子晚接早送的。嘿嘿！还没叫儿媳妇背呢？羞死人哩！啧、啧，能死个人哩能死个人啊！上哪达儿才能找上你这么一个大能人呢？再反说过来，你卖肉让儿媳彩霞接送就接送呗！干啥又鼓动你儿媳妇去卖肉嘛？你儿媳彩霞要一个人去卖肉就卖肉嘛！干啥又要挑动上我儿媳秀秀也去呢？还说什么牛不抵牛是牛，挑的我儿媳秀秀硬是把小学教师这个铁饭碗给扔了。两个人带上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们去了东市场，也干起了杀猪、卖猪肉的事儿，秀秀也与你的儿媳妇摆上擂台了。这些我也都没说啥，只是不能撇下我那刚满半岁的小孙子喜娃没人奶嘛……
20.说到这时，只见蔡老汉气得头上的棒球帽帽也转开了，没拿刀的手也抖开了，满嘴里的都是你呀、你呀、黄老邪，你呀、你呀、黄老邪……都整出秦腔中的哭腔了。
21.只听黄老汉一声，嘟！打住！蔡老汉你再别装疯卖傻！更正你三处：第一，我黄家队做我们的市场生意，不是你老蔡们让下的！第二，你不能胡说！儿媳妇是用三马子接送我，不是背！第三，你小孙子不是被我挑动撇下没人奶的！当然我也说明一点，要想让全村人都富起来，再带出来几十个剩余劳动力，我这个书记不玩点心计也不行！现在村里的女娃她们也干了八年多了，她们干得也很好，钱也都赚下了，我成功了！明告诉你吧！这也是我的本事！我又完成了一件心事！我……
22.蔡老汉气得嘴唇抖动着：你成功了？你成什么功了？黄老邪呀！黄老邪！就算我俩带着乡亲们养猪杀猪卖肉跑市场走对了，再有就算你挑着我们两家的儿媳妇都出来领人闯市场，又斗出个半边天来，也成功了、也赚钱了，这些都算你的功劳也行！可是你怎么也不能，怎么也不能又挑着我老伴也带着人去卖什么卤货嘛！原来我一回到家热茶热饭有了。现在可好，我家所有的锅里整天煮的都是猪头、猪蹄、猪下水什么的。这些东西头几顿吃起来也挺好，可这天天卤肉、卤蛋、卤面、卤汤的吃，让我怎么受得了嘛！你个老东西啊！你个老……
23.“嘟！”蔡老汉的话又被打断了。你给我再打住！哈！哈！哈！……只听黄老汉笑着说：这可不是我挑动的，也不是你嫂子先要干的，是你把家里的没管住嘛！说起这，那还是去年刚过罢年没几天，弟妹到我家来转时说：孙子也大了，家里就着什么事也没有，成天的不是做饭就是接娃的。没想到你嫂子也是这话，俩人一商量就是大半天。下午快吃饭时，她俩一本正经的找我谈事说：咱村每天有一二百的猪头、猪下水，原来都是外边人收，然后，拿去卖给城里的酒店了，他们也都赚了钱。另外，咱村鸡场每天能产近千斤蛋、上百只肉鸡，这都是什么来的？叫什么什么资源？对！就是资源！我俩能不能把待在家里的老婆子们也组织起来？开发咱村的这些资源，把头、蹄、下水、肉鸡和蛋都加工成卤货。我俩也带上人去闯市场！去打对阵！去赚钱！黄支书你看行不？
24.我一听，人家的这个主意不错，有根有据有目标，她俩又有本钱，又有热情肯定也会有钱赚嘛，我是书记我还能说啥？只能表态全力支持她们呗！并提醒她们卤肉时要把调料使用好。看见了吧，她们不是也干了一年多了嘛？带下的三四十个老婆子们也赚下钱了嘛！好着得了得！
25.黄老汉的话又被蔡老汉给打断了。只见他突然面孔严肃地说：应该认真的纠正一下你了，你是书记？你是什么书记？今天你已经第二次错误地说自己是书记了，黄老汉啊！黄老汉！正视一下自己吧，你是个支书，是个村支书！不是书记！你是一个八品之外、九品之后没有工资的村官！“要什么？……来十斤肉？”就在这时来了生意，蔡老汉立马光顾忙活了，“要片五斤肉片？再切五斤红烧肉的块块？噢！对面那个黄老汉的手艺非常好，让他给你整去！下一个、下一个！你要个后丘？大概是多少斤？三十斤左右？行！”只见他手起刀落肉就上称了，“请看称！二十八斤称高高的！行不行？这肉好下子的，师傅看着！又给你送上三两，不用谢、不用谢……钱肉两清，下次再来！”吆喝声中，蔡老汉的一份生意就这样成交了。“这一块肉咋样？要啥？”这时又有人来要肉了，蔡老汉的大剁刀就又剁下去了。
五
26.这两个老汉几十年天天如此，俩人大清早一来就斗，天天都争得面红耳赤，案前老是围下一群人听他们吵，还以为他俩吵完还要打架呢？围下的人多了去了，人聚得多了，其中买肉的人肯定多嘛！往往又总是到关键的时候，黄老汉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吵架我不行，片肉片、切肉块我行。剁排骨、切肘子、砍后沟子，那位傻大个老汉整得好。筑下这么大的场子，圈下这么大的人气，这么价的再给人们一介绍，俩人的生意一下子就来了，马上就都火了。
27.原来呀这俩老汉每天都能卖上两头半猪肉，真可称得上出手快生意好，可是有的卖肉人一天连半头猪的肉都卖不了。于是，为了照顾大伙生意，蔡老汉、黄老汉自己定下了个规矩，除了年节，平日他俩每天每人只能卖一头猪的肉，生意做完没事时间多了，他俩接上老话题再没完没了得整，直到连骨头渣渣都卖完了，走人，这天的嘴争才算结束。
28.听听蔡老汉的大徒弟旺财是咋说下他的：我师傅常说，叫我天天和黄支书对着讲笑话，我俩还没有天天编排笑话的本事呢。天天我俩整上骂上不孤单、也不寂寞清静，事情就是这样环境太清静了也没生意。我师傅还说，你们不知听过没有？理发馆的哪位理发师和顾客说的话多，他们的回头客就多，生意就好。我师傅还说过：娃们，整仗这也是学问，人家东北的二人转段子就是这么整出来的。他俩这么说也是这么整，一整就整了大半辈子，到底还要整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六
29.2008年5月12日那天，一大早蔡老汉肉案前就来了一位老顾客，这就是东大街景阳楼大酒店年轻的采买胖姐，她是酒店老板的堂妹，因为有几年餐饮管理经历，他哥把她特意从县上老家的小酒店里请过来帮忙。由于她门儿精，平日里她是买家中最能挑剔的一位，年龄不大本领可不小，市场里她只要扭着个胖屁股从这头到那头的一走，谁家货啥成色都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她选料精定价准让人称服，她的这好眼翘为景阳楼的生意减少了不少的成本。又因为是“上帝”中的大买家，这辈分自然也就大了，最后，大到就连蔡老汉和黄老汉都称她“姐”了。今天，她一眼相中案上放的这头猪肉，说这肉是黑猪肉，天生质地瓷实是做红烧肉和扣碗的好材料，一口价全挂买了。肉光货尽完事，蔡老汉今天连刀都没有动弹一下就完活了，这生意做得一点没费事，他收钱时照例饶了胖姐两斤肉钱。当他将钱塞进背带裤中间的那个大口袋里后，拍了拍口袋冲着对面斜裂着个嘴说：看明白了？这胸前兜兜的优点：一是兜大钱不用码一把就塞进去了；二是钱装在前兜里，两只眼睛老能瞅见，用不着过一会摸摸还在不在；三是钱放在这哒儿离心口是最近的，放在这哒暖和着的，肯定窝爷得很呗！说话间，他习惯地拿出几张餐巾纸很使劲地擦了擦双手，然后将帽子摘下轻轻地甩了几下，取下扎在腰间的油布围围铺在案上，轻轻地把砍刀和剔刀包了起来拎在手中，其他杂物一把装进了一个铁桶，当一切收拾妥当后，蔡老汉冲着大伙一声：今天的生意我又提前做完了，各位同仁继续辛苦！我要先走一步，回村去学校接孙子了！
30.他的话还没说完，黄老汉接上茬了：才九点多时间还早哩，说是去接孙子，不知又去找哪个他姐他妹了吧？大伙看看嘛，就这样子，咋还那么有女人缘呢？尽是女人要他的货没完没了，他个老家伙又不怎么会日弄，再好的肉他也只是一砍一剁一戳，唉！唉！居然还有这样的女人，说什么吃起他卖的肉一回比一回香。我就不相信，都他哥的是猪身上长下的肉还能一头比一头香，又不是吃他老的肉，真格是让人想不通。黄老汉这么说不是硬逼着叫蔡老汉搭话吗？不同的是蔡老汉这次回击时他没有高喉咙大嗓子，就听他轻声说道：你个黄老头呀，黄老头，你连我有个好人缘也要嫉妒，也要说三道四的，你我都是有了孙子的人了，这点秘密我也不再怕你偷学了去。告诉你吧，倒退过三十年，我砍刀一挥力千斤，一头整猪我只用四刀便能劈开成两片，你懂那个叫什么吗？那叫猛！那叫爽！就是现在我还能一刀一肘子，两砍一个猪头，你懂那叫什么吗？那叫威！那叫沉！就是说虎老威还在，熊老照样沉！女人家个个都知道，你知道吗？你晓不得，不和你解释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呀！多亏了有我那个老嫂子，要不然价把人要难下呢！你个没人疼、没人爱的武大大呀！我走驾！跟你说没意思！蔡老汉的这几句话可把黄老汉给噎住了。他小眼睛上下左右的翻楞翻愣了老半天，也没整出个一点点声来。
31.徒弟火得帮忙将蔡老汉的三马子推来了，家什也搬上了车。蔡老汉跨步坐了上去，“轰”的一声把车发动着了，一声走——！话还没说完。只见黄老汉把长围围的左下角斜扎在腰间，右手一柄骨斧，左手一只抓钓，大叉着个小短腿站在了车前，嘴里乱嘟嚷着说：骂完人了你还想走？没门！你等一下！让你走不成了！你胡说了一辈子我都让下了，今天可把你给能得？还骂开人了！有种你就别走！我非和你筑个事不行！蔡老汉哪受过这种阵子，站在车踏板上跺着脚喊了起来：谁骂你了吗？还不是你先挑起的吗？我只说了个武大大你急什么嘛？你自己对号入座赖谁？让离！让离！黄老汉没动静还挡在那儿，嘴里乱说着：不让！不让！不让！你能把我的俅咬去！这下子蔡老汉真恼了，把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睁得个溜圆，大声说了句：不让离？再不让我真想把你给碰俅掉去！一听蔡老汉这样的硬话，黄老汉可又不饶不依了，发疯般地一下子把脑壳壳顶到了三马子的前灯上，两脚乱跺、浑身乱颤、嘴里乱叫：“本事大你把哥碰掉！你把哥碰掉！你把哥碰掉！”撒起死来。
32.这下子市场里可就乱了，拉架的劝架的、围观的起哄的、挤着看好看的，一下整下了几百人。一看人多了，黄老汉更加是不依不饶了，任凭人们怎么劝都不行，他头顶在三马子的前灯上就是一分不离。蔡老汉生气了，真生气了，就听见他大吼一声：我就不信这个邪！还没人管得了他了！还翻天了！说着话，他从兜兜里掏出那个晶明瓦亮的大铜哨子，先是一声“让！”然后没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黄老汉正顶着车灯的脑袋就猛吹了一下，“嘟——！”这哨声太响了，只见把那黄老汉给震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再看他脚也不跺了，身子也不抖了，刀、斧也都放下了，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了。他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整仗就整仗呗，让开就让开呗，没必要豁命吧？咱哥俩干啥要豁命呢？干啥要豁命吗？亲亲的兄弟加同志没必要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