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五号地是戈向东合法拍到的商业用地,土地使用证是范运成在国土资源厅任职时亲手签发的。戈向东不松口,任何人都没办法。最后一次会谈上,戈向东毫不让步的态度让范主任很不高兴,他干脆挑明了,天海地产要想在东部新区的商业圈里分到一杯羹,就必须在温泉别墅区的问题上做出妥协,否则损失的是天海地产。范主任的要挟让戈向东很不舒服:“那也没办法,温泉别墅和两座向阳坡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如果天海地产在东部新区的竞争中分不到一杯羹,那也没办法,天海地产只有到别的地方找饭吃。我想在弱肉强食的商业社会,一个找不到饭吃的企业,就失去了存在价值。”
林浩楠参与了这次会谈,戈向东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心上。就是说,如果他在这次竞争中一败涂地,天海地产也会由此寿终正寝。
话不投机半句多,范主任一脸铁青地告辞。
林浩楠小心翼翼地把范主任送上车时,被他责问:“你不是说戈向东的态度有所改变吗?”
林浩楠无言以对,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戈向东在温泉别墅上的态度有所松动,那是他的底线,没有谁敢碰。
在范主任关车门的一刹那,林浩楠听到他强烈不满地哼道:“还英雄地?狂妄!”林浩楠站在温泉别墅群前面的广场上忐忑不安,今天的会谈是个不好的开始,他满足了范梦蕊的愿望,给她留了十栋别墅,这次范主任主动找到戈向东,商讨东部新区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是范梦蕊的功劳。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碧蓝的海面上,美景中的仿古建筑被花海绿树簇拥着,散发着古朴的光芒。林浩楠长叹一口气,他弄不明白,戈向东为什么把天海明珠一个好端端的名字改成了英雄地,他更不明白戈向东接下来要做什么。
山上的向阳坡没有建筑,只有从外地迁移来的大树,他看过设计规划图没有建筑标示。如今山上绿草灌木、小树大树,一层层错落有致。植被的生长是植物学博士规划的,不同的生长季节、生长习性,对温度、水分、光照的适应程度,都经过周密的计算。
林浩楠曾经算过一笔账,这些植被和树木的费用占到整个滨海五号地项目资金的五分之一,高投入应该带来高回报。可戈向东并没得到高回报。东部新区的竞争一旦尘埃落定,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了,无限商机只留给那些遇到机会并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戈向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认为那是投机取巧。
范主任走后,林浩楠约请了天海地产的几个大股东开会,他想让戈向东听听股东们的心声:“随着东部自由贸易区的建成,周边必将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果天海地产能在其中分到一杯羹,必然会完全扭转目前的被动局势,重现辉煌。”林浩楠期待地望着戈向东。最近,天海地产的股票一直走跌,股民和股东对天海集团的业绩不太满意。
戈向东静静地听完大家的意见,慢慢地说:“我不认为通过一次战役的胜利就能重新找回天海地产过去的辉煌。天海地产最辉煌的时期是新千年之后的十年,这是国家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的十年,我们幸运地抓住了这个机遇期。我不是说现在地产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而是过去这些年,城市化的进程不是慢了,而是快了。作为城市建设者,我们为高速的城市化进程欣喜若狂,但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事建筑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住房不一定要成为商品,商品房这个说法本身就有问题。房子盖起来是让人住的,一套房子一个家。如果连家都能成为商品,就会造成有人家外有家,有人无家可归。目前的社会现状就是如此,有人居无定所,而我们却在建造鬼城。我曾经独自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那些所谓的新区里,我没看到万家灯火的景象,我看到的是一片被夜色笼罩着的城市森林。我被这钢筋水泥堆积起来的冷冰冰的森林吓住了。大家想想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我们在座的各位,有谁愿意孤零零地住在这种建筑森林里?我相信,国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未来在房产税收方面肯定会有新的政策出台。所以,这次战役,我们不抢地盘,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我的要求是,开发一块就要造福一方,天海集团永远不建鬼城。”戈向东的讲话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他的目光是敏锐的,总能穿过时光隧道把目光聚在未来。
可是,林浩楠却感到一阵凉意。一个企业最大的目的是盈利,赚钱是第一位的,谁有精力去顾虑他人呢?这就是残酷的市场。在这个人吃人的资本市场里,只有现实,没有理想。靠理想做生意,会赔得一无所有。他在心里感叹,戈向东是真的老了。
12
梁小宝正式被拘留。
孙昭阳打电话给丁敏慧,“受害人还是坚持不和解。”他说,只有周海龙跟受害人熟悉,或许他会有办法。
丁敏慧不想去求周海龙,她从小就讨厌他。尤其是听了林浩楠的推测后,厌恶之情更加浓烈,心想,这个人总是那么阴暗。
从她记事起,这个人每次见她,都发傻似的盯着她,那样的目光让人十分害怕。每天放学时,她总能看到周海龙混杂在家长中,看着她跟戈睿他们一起从学校里走出来,他才自动消失。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小学三年级的一个雨天,她一个人打着雨伞走在雨雾蒙蒙的大街上,老觉得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在后面跟着她,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她害怕得拼命地向前奔跑,不小心重重地摔了一跤,那个穿黑色雨衣的人上前抱起她,她才看清楚原来跟着她的人是周海龙。周海龙心疼地揉着她擦伤的小腿说:“别害怕!”他敞开雨衣把她抱起来,急匆匆去了附近的药店。处理好伤口之后,周海龙安慰她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害怕,周叔叔会保护你的,像爸爸一样保护你。”
那时候,丁敏慧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她眼里的父亲只有戈向东。尽管她觉得周海龙不是坏人,可他像影子一样的存在还是让她害怕。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一个人放学回家了。时光流逝,她慢慢长成了大姑娘,对周海龙更是疏远了。
丁敏慧的手机响了,寇豆豆打来电话哭着请求她救救梁小宝。
寇豆豆在电话那头小心哀求着:“姐姐,我这些年有些存款,小宝也给了一些,我们全部拿出来作赔偿,我和小宝就全靠你了。”
丁敏慧很感动,看起来,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她放缓了语气,嘱咐她好好养身体,别到处乱跑。
丁敏慧急匆匆赶到龙腾置业的时候,周海龙正在训斥下属,看到丁敏慧,他立即变了副面孔。
坐在周海龙的豪华办公室,丁敏慧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的装潢完全可以用奢华来形容:四五米的办公桌,真皮沙发,红木茶几,靠近办公桌是两座近两米高的古罗马骑士雕像,一看就是来自欧洲的手工艺品。她猜,周海龙是在投丁馥芬所好。丁馥芬喜欢骑士,周海龙爱屋及乌,这样的摆设不足为奇。
周海龙亲自动手给她磨咖啡,兴奋地说:“敏慧,离开天海后,你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看我,周叔叔奖励你一杯纯正的巴西咖啡。”
丁敏慧制止他说:“不用了,我说点事立即就走,梁小宝犯事了,你得帮他。”
“小宝的事情,你就是不找我,我也在努力,那个吴胖子有些蛮横,我正找别人跟他沟通。”
丁敏慧急不可待:“那就快点,一起诉,法院就会判刑,小宝还被关着。”
“别着急,姓吴的轻微脑震荡,法院判也判不了几天,你放心,我一定解决好。”
丁敏慧道谢起身告辞,周海龙已经把咖啡端到了她面前。她只好耐心坐下来,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周海龙打电话问跟吴胖子的谈判情况。
一杯咖啡喝完,周海龙才放下电话:“吴胖子答应了,但跟小宝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不好说,她是吴胖子公司的艺人,为了包装她,公司花了不少钱。”
丁敏慧焦急地说:“花多少钱,我们出。”
周海龙摆了摆手说:“好像不是钱的事,那女孩跟吴胖子有那种关系,突然间跟小宝跑了,他咽不下这口气。男人为这事可以跟人拼刀子,实在不行,我们就别管那女孩了,她也不适合小宝。”
丁敏慧更着急了:“那女孩回到了吴胖子那里,会出大事的。我看小宝对她铁了心,何况她还怀了小宝的孩子。”
周海龙惊诧地站起来,想了想:“好吧,我们找一个能镇住吴胖子的人。”
13
丁敏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镇得住吴子牛的人会是范梦蕊。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嚣张跋扈的吴胖子只不过是范梦蕊的傀儡。
从周海龙的办公室出来,丁敏慧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他找的是范梦蕊,就不来这一趟了。她给范梦蕊打了电话,约好地点,正准备赶过去时,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丁馥芬,她没等母亲开口,立即抢白说:“我有急事,就不跟你多说了。”看着女儿慌乱的样子,丁馥芬非常担心,她不知道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梦蕊接到丁敏慧电话的时候,她正跟林浩楠在享受烛光晚餐,范梦蕊接完电话回来对他说:“我告诉你那位,我们在一起谈事,让她到这儿来了。”林浩楠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来就来吧,我们一起吃。”范梦蕊打趣道:“你真会装。”林浩楠品着红酒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又没有干什么非法勾当,一起吃个饭又怎么了?”
范梦蕊收拾了一下,起身时对着林浩楠妩媚地说了一句:“你就跟我装吧,记住,你欠我一顿饭。”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聪明人,不犯低级的错误,这是范梦蕊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范梦蕊在西餐厅门口上了丁敏慧的车。丁敏慧嗔怪道:“陪什么人吃饭,这么磨磨蹭蹭,恋恋不舍。”
“陪帅哥呀,什么人命关天的事偏偏这个时候拉我出来,帅哥跑了你得赔我。”
“好,我把我们家林浩楠赔给你。”
范梦蕊一愣,立马恢复了淡定。她一本正经地对丁敏慧说:“说好了,不反悔,你要真心赔给我,我照单全收。去哪儿,你耽误了我的约会,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我没胃口,喝茶吧。”
范梦蕊脱口而出:“茶不如酒。”
丁敏慧笑了笑:“范主持突然重口味了。”
丁敏慧开车去了天海集团旗下的蜃楼明珠旋转西餐厅。两人坐下,听完丁敏慧说明来意,范梦蕊立即掏出电话打给吴子牛,让他过来。电话那边吴子牛百般推辞,范梦蕊突然就翻脸了说:“吴胖子,我要马上见到你,三十分钟你要是到不了,以后就别再见我了。”
很快,吴胖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范梦蕊作完介绍,都没有让吴子牛坐下来的意思,她起身上下打量着:“吴总,一次选秀节目你就潜规则了两个美女?我现在告诉你,那档节目从明天起,换制片人。”
吴子牛赔着笑脸:“梦蕊姐,我犯了什么错,你说出来,我改,一定改。”
范梦蕊说了梁小宝和寇豆豆的事情,吴子牛慌忙保证:“我不追究了。”
丁敏慧从包里掏出纸和笔:“我觉得还是请吴总写下来,另外,寇豆豆马上就是我弟媳了,请你以后别再招惹她了。”
吴子牛一边点头如捣蒜地应承着一边写着保证书。丁敏慧接过保证书,调侃地问他:“菜马上就要上来了,吴总不如一块吃点,我要了韩国烤五花肉。”他推托着:“不用了,二位美女慢用,我还有事。”
丁敏慧和范梦蕊相视一笑:“范主持,你的做派令我震惊,简直像一个黑帮老大。”
范梦蕊呵呵笑着用刀切开一块烤肉用叉子叉住:“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利益牵制罢了。巨大的利益就像我叉子上的这块烤肉,把它放在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会引来无数个捕食者。作为一个手持香肉的人,唯一要做到的是死死地抓住这块香肉不放手,放手就死定了,那帮凶猛的野兽吃掉香肉的同时还会吃掉你。这就是王道。”
丁敏慧很惊讶,范梦蕊已经不是大学时代那个游离于男人中间的浮华女孩了。
范梦蕊把那块肉放在嘴里陶醉地吃了下去,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有一个姓梁的弟弟?”
丁敏慧叹口气说:“我的家庭十分复杂,你是知道的,他是我戈老爸战友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怎么出了事,让你一个女的出头,林浩楠怎么不出面,据我所知,吴胖子他认识的,还转这么一大圈才解决问题。”
丁敏慧语塞。她也不知道林浩楠为何在梁小宝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异常的冷漠。
14
从南方小镇回来后,丁敏慧觉得她和林浩楠的关系有些紧张。她知道那天晚上说的话有些过火,但她说的都是实话。她了解林浩楠,表面看起来很刚毅,其实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卑弱的自我,就像一个核桃,坚硬的外壳里面包裹着脆弱的果肉。他少年时进过监狱,刚刚又含冤受屈……
她像是一下子走进了他的内心,触摸到了他的脆弱、羞耻、隐私、创痛。上次被警察误抓出来之后,她感觉到他有倾诉的欲求,希望被理解和安慰。但她做得不好,梁小宝的失踪,让她忽略了他的感受。她应该拥抱他,聆听他,可是,她却赤裸裸地驳斥了他。她这次对他的伤害太大了,他从小生活在最底层,他对人性的猜疑与生俱来。
她越想越担心。她深深地爱着他,却又深深地伤害了他。
从云南回来的那天,她站在开满紫蔷薇的院墙边,满怀愧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他苦涩地笑了笑:“没关系,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