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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与来岛分开生活,是在十二岁的春天。那一年来岛考上明治大学,离开京都,一个人去了东京。虽然七月未步到东京去见过来岛一次,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将未步放置在了一个最被动无措的境地,她只能任凭来岛摆弄,想说的话最后一句也没有说出来。不过在未步看来,能够见到来岛已经是极度的满足了,身体上的痛苦和之后的寂寞都不值一提。

再次见到来岛,是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父母在一场离奇的谋杀案中被杀害,大阪和京都两地都投入了大量的警力和资源进行调查。最终将嫌疑人的范围圈定在了与浅田久世关系生疏,却又握有浅田久世的把柄的人群中。可是调查进行到这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了,原因是根本找不到有杀人动机又同时有杀人机会的人。为了这起案件而成立的调查总部,直到一年以后才撤销。在那期间,被警方怀疑过的浅田久世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私人关系上有过摩擦的对象,甚至是公司内部有任何可能怨恨他的员工,总共加起来不下百人。可是警方却始终没有办法锁定某个具体的嫌疑人,案子也就这样成为了一桩彻彻底底的悬案。

当时大阪银行的经营状况,虽然不能与昭和年代相比,但是依旧是关西地区最大的银行。由于浅田久世没有直系血缘的兄妹,本人又是大阪银行唯一的大股东,他的股份和保险金全部都只能由未步和来岛继承。那桩案件之后,浅田久世留下的是十亿日元的保险金和百分之十五的大阪银行的股份。这些财产,水名来岛一分钱也没有要,全部给了浅田未步。而所有这些,都将在浅田未步二十岁成年之后被交到她手中。

未步对于自己继承的巨额财产并没有概念,唯一的实感就是,她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而最想见到的哥哥却在东京读书。父母刚刚去世的那两天,她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度过的。到了第三天,哥哥水名来岛从东京回来了,参加了葬礼和之后的守夜。在未步的记忆里,自己几乎完全是靠依附在来岛身上,才撑完了葬礼的全过程以及之后的整整一夜。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包围住她的是一片没有形状和边际的黑暗,而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就是水名来岛的手。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时间内,来岛没有回东京,而是陪在了未步的身边。吃不下任何东西的未步,只有被来岛抱着往嘴里喂食物才勉强没有饿死。常常是一整天什么事情也不能做,连家门都没有办法出,只是呆在家里,趴在来岛身上,抱着他的手臂,仿佛不那样做就会活不下去。后来未步回忆起那段时光,常常会觉得自己对来岛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因为同样失去了父母的来岛,不但没有倾诉的地方,还必须承担未步身上重得发烫的悲伤。

某一个晚上,夏季在疯了般的蝉鸣声中逐渐走向终点。未步做了一个自己杀了人,被全世界围追堵截的梦。在梦里她拼命地逃,恐惧得心脏都快要破裂了。可是不管逃到哪里,都是高耸入天的墙壁和身后怒气冲冲的人群。她终于觉得自己如果继续按照这种常规的方式躲藏下去,不用多久就会被抓住处死。她对自己说,就让我违反规则吧。于是她飞了起来,就在身后的手伸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她垂直地飞了起来,飞到墙壁的上方。一轮硕大的月亮照亮整个夜空,往下一看,世界正在远离自己。她内心惊动,悬浮的感觉让她更加心慌起来。终于忍受不了压力,未步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和房内的摆设,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未步稍稍地喘了口气。“出了好多汗。”来岛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未步侧过头去看到黑暗中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她能够感觉到他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指。眼泪突然决堤一般地涌了出来。未步翻过身去,扑在来岛怀中,哇哇地大哭起来。来岛没有说话,只是抚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得如同在抚摸刚刚长出来的嫩芽。

“是我杀了爸爸妈妈吗?”未步的脸埋在来岛的衣服里,说道。

“当然不是,未步怎么会这么想呢?”来岛轻声回答道,他继续抚摸着未步的头。

“可是,我有想过如果他们死掉的事情。”未步说道。

“未步你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来岛听上去有些生气。

“那一次哥哥被绑架的时候,”未步的泪水把来岛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她模模糊糊地说道:“那一次哥哥被绑架了,我哭了。妈妈就对我说,就算哥哥死掉了,未步还有爸爸妈妈。可是,我当时心里想的是,我不要爸爸妈妈,我要哥哥。”说完她又大哭了起来:“肯定是因为我那样想了,爸爸妈妈才会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来岛说道。

“未步是坏人。”

“未步当然不是坏人啦。”来岛说着抱着未步的身体让她坐在自己身上,面对着自己。他慢慢抚摸着未步的脸,说道:“未步什么也没有做错,因为我是最了解未步的。”

“那爸爸妈妈是坏人吗?他们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杀吗?”未步看着来岛又开始哭。

“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好人,”来岛笑着说:“他们不是每个星期都会陪未步去公园或者游乐园吗?不管多忙都会一起出席未步学校的活动,每天晚上还给未步念故事书。任何东西也毫不犹豫的买给未步,你看,他们还盖了专门的琴房给你。妈妈不是说过了吗?要用爱和宽容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幸和痛苦。一个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可是……”悲伤堵在胸口无处排遣不知如何是好,未步看着来岛的脸,又开始哭。

来岛没有再说什么,他再次将未步拉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然后又顺着她的前额往下,吻过眼睑,鼻梁,含着她的嘴唇,再到下巴,脖子,锁骨。未步的眼泪也随着来岛的嘴唇慢慢往下滑落,可是内心的苦涩却仿佛在一瞬间被抽掉了一般,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炙热而柔软的物体。来岛的爱抚,如同在重新确认未步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是否依旧健全,他的嘴还有双手抚摸过未步身体的每一个细小部位,仿佛要唤醒什么一般,带着掠夺的气势却又始终是点到为止。

来岛的气息好热,尽管他的皮肤是那么冰凉。在这个夏季即将逝去的夜晚,未步第一次体会到残破和绝望所具有的美感。“未步,未步。”来岛这样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未步闭上了眼睛。她看到夏夜的后花园,睡莲绽放在平静的小池塘上,泛着模糊的白光。池塘边拥挤着众多的树木,石榴花和夹竹桃在枝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穿着硕大奢华的裙子,坐在围墙边的石凳上的公主,最终没有等来她的王子。从此注定带着这份残缺,以及这个夏夜残缺的记忆走完一生。可是未步觉得,公主神情黯淡的侧脸是那么的迷人。

脱胎换骨般的疲惫席卷未步的全身,她的脸靠在来岛的肩膀上,身体一动不动地贴附住他的身体。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未步我下个星期要回东京了,并且会把户籍迁回水名家。”来岛的脸贴在未步左侧的头发上说道。

未步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是母亲生前的愿望。”仿佛在安慰她一般,来岛说道:“放心,不管到哪里,我永远是世界上最爱未步的人。”

一个星期之后,来岛再次离开了京都,学校开学,夏天也就那样悄然无声地结束了。在那样的状态下,自然而然的,国中第一年剩下的时间,未步几乎是在自闭中度过的。根本不想上学,没有兴趣跟任何人说话,只想去东京,只想见来岛,想到全身发抖的地步。但是作为她的监护人的远房姑姑,根本不可能允许她一个人去东京。好在来岛会时不时地从东京回来,有时一个月,有时半个月。于是不定期与来岛的见面就成了那段昏暗又冗长的空间中唯一的光。未步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回忆与来岛见面的种种细节,同时又紧张地期待着不知何时会来的下一次见面。

在来岛去东京生活之前,他们之间的碰触是点到为止的。虽然在未步很小的时候,来岛就教会她如何用手和嘴来满足他,但是直到未步十二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不过如此。自从葬礼之后来岛回到东京,来岛和未步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每次来岛回到京都,两个人都会把全部时间耗在宾馆房间里。未步并不喜欢这种只会让身体无比疼痛的相处方式,每次与来岛见面之后,身体的疼痛都会残留很长一段时间。来岛却是乐此不疲,即使未步忍不住哭出来,他也从来不会改变方式。虽然痛,但是那却是来岛所给与的最直接最生动的触感,只要疼痛还在,就仿佛来岛还在身边。未步贪恋来岛身上的温度,她喜欢把脸埋在来岛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像猫一样任性。

一年之后的暑假,来岛又叫她去东京,这次未步编了理由说是要去上东京的补习班。因为听说是住在来岛那里,姑姑也就没有阻止。那一次未步见到的是一个叫做深泽信之的大学生,他对待她的方式与来岛一样,但是程度上却远不及来岛。那些施加在身体上的暴力,未步早已习以为常。并且因为那是来岛的要求,她从头到尾内心都带着一股悲壮的激情。

上高中之后,未步终于可以一个人去东京了。于是几乎每个周末,她都会坐三个小时的新干线到东京去见来岛。两个人在一起依旧是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话题可以交谈,而身体上依旧是只有疼痛。已经变成日常的痛苦,未步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反倒是经常因为肚子痛,或者不敢在换衣间里众目睽睽之下换衣服而缺席体育课。未步漂亮的脸和安静的性格,吸引了很多同年级和高年级的男生,她每次都以冷淡到无情的态度拒绝那些告白。未步并非是高傲,更不是虚荣。她只是从来不觉得整个世界与自己有任何关系,除了来岛。

平成十七年[71],未步高中毕业。她没有立即上大学,而是以实习生的身份,在华盛顿的大使馆见习了整整一年。刚刚高中毕业,又没有任何相关的专业知识,未步得到这份工作的唯一原因就是大阪银行与外务省的交情。虽然极度不想出国,但是在来岛的要求下,未步还是去了美国。一年之后,十九岁的未步考上了纽约的一所私立大学,在那里一住就是四年,直到平成二十二年[72]才回到日本。

在美国的那五年期间,虽然每到假期她都会回东京去见来岛,但是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距离以及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还是让她感到无法碰触所带来的孤独和绝望。她不喜欢纽约嘈杂肮脏的街道,不喜欢幽暗拥挤的地铁,不喜欢美国人不知收敛的自以为是,也不喜欢被来自世界各地的形状各异的笑脸所包围。她无法自制的想念来岛的一切,想念那些渐行渐远的疼痛,想念来岛呼唤她的声音。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了广播剧,进而知道了一个叫做柏木俊一的声优。一次不经意听到的声音,让未步感到的是战栗般的暖意。那种让人几乎要蜷缩成一团,却内心窃喜的声音,如同电流一般刺激着未步逐渐麻木的心脏。在那个声音里,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对来岛的依赖。从小到大享受着与来岛之间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直到高中快要结束时,她才终于意识到,那并不是普通爱人更不是普通兄妹之间的相处方式。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疼痛,在其他人看来居然是伤害和掠夺的标志。未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这个世界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是在困惑和担忧的同时,她却又感到一种无法示人的愉悦。并且这份愉悦带来了扭曲的优越感,未步确信,也许自己就是凭着这份优越感,活到了现在。

柏木俊一的声音让未步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内心里那片隔绝了道德与人性的角落,在不知不觉间被安抚了。如同来岛抚摸在她身体上的手一般,让人恐惧,却更加的温暖。未步困惑于为何一位在业界有着如此高评价的人,却始终游离在所谓的核心领域之外。几乎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话题性作品,畅销原作所改编的作品更是与他无缘,而他只是不断地将那些普通的故事,变成支持者之间口耳相传的经典。未步买下了几乎所有柏木俊一参与的作品,等到她回日本的时候,简直需要用集装箱来托运。

在纽约的那四年,除了柏木俊一的声音,包围着未步的就是想要回去的念头,她一刻也不想多留了。到了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已经修完了所有的学分,总算得以提前一个学期毕业。而回日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京见来岛。

二月的一个傍晚,未步拖着一只行李箱去了来岛在南青山的住所。自从来岛在水名工作之后,就一直没有搬过家,所以未步手里还有公寓的钥匙。公寓里面与来岛在京都家里的房间一样,整齐干净得近乎冰冷。白色的简单家具,厚重的灰色窗帘,房间里再无其他颜色。未步拉开窗帘看了看夜幕下南青山繁华的灯火,远处地平线上的天空被染成了桔色。她有点累了,于是在沙发上躺下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看到来岛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他身边的落地灯泛着黄色的光。未步迅速爬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扑上去抱住来岛。

“醒来了?”来岛也顺势抱住未步的腰,语气仿佛他们今天早上还见过面。

未步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往来岛身上蹿,如同小时候来岛从东京回来时一样。她用脸蹭他的脖子,又去亲他的耳朵,那个样子就仿佛是要钻到来岛的身体里面去。未步想,如果能够变成来岛身体的一部分就好了。

“未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来岛保持着让未步趴在他身上的姿势,问道。

“没有。”未步说道,依旧在来岛身上蹭。

“那个叫做柏木俊一的声优,你很喜欢吧。”来岛的声音非常温柔。

“嗯。”未步没有丝毫犹豫。

“你要不要投资一部电影看看?”来岛说道:“我知道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正在筹资拍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如果你成了他们的最大投资商,不是可以左右他们选角吗?”

“电影又不是动画。”

“你可以让他们改拍动画啊。”来岛笑了笑。

“真的吗?”未步睁大眼睛。

“当然,不过未步你需要投资十亿进去,而且最好是以我的名义。”

“好。”未步点点头。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来岛又笑。

接下来,在来岛的安排下,未步见到了鹤川静子,并顺利地跟她谈好了参演声优的人选。从五月到八月,Stern公司连续发行了三张风格不同的广播剧,分别是以《诺斯塔吉亚》中的三位配角为中心安排的故事。鹤川静子的目的一方面是为映画造势,一方面是要探测市场水温,了解哪个类型的故事拥有最大的受众群。广播剧的录音结束之后,Stern就进入了动画的前期制作,在这个阶段,声优们是不需要出场的。因此,自从六月以后,浅田未步就再也没有去过位于目黑区的录音室。

夏天结束,民自党的总裁选举也落下帷幕,经济产业大臣出身的谷协俊介,成为了新的日本首相。而占据日本新闻头版的,除了新首相的一举一动,还有水名集团因为行贿政府,而被美国联邦大陪审团正式调查的消息。

就在这个让水名集团从上到下都乱成一团的时刻,身为市场部副部长的来岛却对未步说: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吧。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未步问来岛:“世界的尽头”是什么。那是她无意间在一本书的封面上看来的词。

来岛回答道:“到了地平线那里就知道了。”

“那地平线在哪里?”未步又问。

来岛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抚摸未步的头。

为了这一天,来岛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未步却是在临行前一天才被告知。第二天一大早从成田坐飞机飞往法国,在戴高乐转机之后直飞奥斯陆。来岛本来的计划是去西伯利亚,但是后来又觉得西伯利亚不够北。来岛在成田机场关掉了从来没有停过的手机,一路上未步都觉得他有些兴奋,甚至有一点点紧张。在奥斯陆降落的第二天,他们就坐飞机又转火车来到了挪威最北边的小镇,霍宁斯沃格。火车沿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西海岸线缓慢爬行着,沿途看到的是被冰川与海水侵蚀的曲折陡峭的峡湾和直入大海的悬崖峭壁。在这条欧洲海拔最高的铁路边,充满了寒带茂盛而冷峻的植被。针叶林绿得几乎沉入蔚蓝无边的天幕,空气中是凛冽的寒和失去大气阻隔的粗暴日光。而在海岸线的那一边,高远的天空和延绵不尽的大海,构建出一个失去了界限和极致的空间。未步看着窗外这片浩瀚得与常识脱节的宇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挪威的北角,世界上最北的陆地。从霍宁斯沃格驱车一个小时,就看到了那块从悬崖边延伸入北极大气中的巨大花岗岩。几百年来,这块花岗岩都是挪威人的航海坐标。现代人在花岗岩上竖起了一个地球仪雕塑,到北角去的游人都会在地球仪下留影纪念。北角一年有3个月的时间被白昼笼罩,没有黑夜。很多人到北角来都是为了观赏午夜太阳,而选择在夏季前往,但是来岛特意选在了游人最少的秋季。事实上,在挪威境内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极光。在旅途中未步就目睹了,从地平线的针叶林上缓缓蔓延到头顶天幕上的巨大翠绿色光带,幻化着明暗浓淡,与冻结在天幕上的群星融合在一起,无规则又缓慢地往更高远的地方爬升。有一种抑制住胸腔起伏,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十月的北极圈内,下午四点不到就天黑了。来岛将车子停在离北角花岗岩最近的一个停车场,车子里的暖气让未步昏昏欲睡,而窗外一大片亮得仿佛要掉下来的星星,又让她闭不上眼睛。来岛依旧是很少说话,不过未步并不介意,能够整天地呆在来岛身边并且不被任何人打扰,已经奢侈得让她感到害怕了。不知不觉睡着了的未步,觉得身体失去了重量。时区,纬度,海拔,气候,所有这些生存状况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而未步也的确觉得,有来岛一个人就够了,她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其他的要求。

快十点的时候,来岛把她叫醒。车窗外一片大亮,清白透明的光线落在昏暗的景物上。来岛示意她下车,未步打开车门,一股冰凉刺骨的空气迎面扑来。来岛走过来牵住未步的手,朝着散发着清透光泽的海面走去。北角的花岗岩上,巨大的地球仪雕塑在极光的抚摸下,泛着暧昧柔和的光泽。整个从陆地延伸出去的岩石上,一个人也没有。来岛和未步走到花岗岩的尽头,未步往下一看,脚下就是在极光下泛着幽幽蓝光的北冰洋了。

寒带的夜空中涌动的是慑骨的冷,而站在这块地球陆地的最北角,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往天际蔓延的幽蓝大海,人仿佛悬空一般。可即使是陆地的尽头,这里也感觉不到应有的黑暗,反而是有一种即将脱离地球,融入宇宙的空旷感。正前方极远处,蔚蓝海平面与星空交界的地方,一条由竖直光线排列成的光带,由小而大在海与天空围成的巨大空间迎着他们伸展开来。那条光线随着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宽,并且不断纵向往天顶蔓延。也许是因为更靠近北极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在海面上的关系,这里的极光与之前未步看到的翠绿色柔和的极光不同。眼前的是如同无数探照灯的灯柱并排而成的光带,闪烁着清澈透明的蓝光和绿光,其间又夹杂着粉色光线和黄色光斑,光带横向在海平面上曲折扭转,但是往天顶延伸时,又仿佛从宇宙直射下来一般,气势逼人。可纵使是有如此明亮的光线,星星依旧清晰可见,并且把它们背后的黑色天穹映衬得更加漆黑。整个海面整个大气,都被极光漂洗得通透明亮。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花岗岩的顶端,被充斥了整个夜空的极光包裹着。来岛看着海平面的远处,缓缓地说道:“终于到了,世界的尽头。”

被剥离了常识的感官,以往对自身与世界的认识被彻底颠覆。在这个地方,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只能卑微地仰视万物的奇迹。未步觉得有些头晕,理性和认知完全失去了保护作用,身体被暴露在从未有过的未知感中。她转过头去看站在身旁的来岛,他的表情在极光的照耀下似乎是微笑着的,但是未步分明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是地平线的地方,未步用力握了一下来岛牵住她的手,她觉得来岛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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