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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听说有一种花的名字叫朝颜,清晨开放,日上三竿便合拢,等待明日太阳初升。听说还有一种花的名字叫夕映,傍晚开放,暗香盈袖。我和杜晓晓这对姐妹花,都将经年过往那些秘密私酿成了凛冽芬芳。

【这尖利的女声就像是夜空中的滚滚惊雷,碾平了夜的嘈杂】

我想,所谓犯贱或许说的就是我吧。虽然知道很可耻,但我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学校礼堂的天台,在那里,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洞口,可以饱览到整个舞台。

祝昔阳这个人不会摆什么臭架子,火速地完成了换装,然后礼貌地跟灯光师建议打暖色调的聚光,提醒其后表演跳舞的师弟师妹要踏准节拍。当他再一次在台上站定的时候,掌声瞬间如云朵般炸开。

我抬头,穿越重重攒动人头,望见绚烂灯光,眼前被没有边界的亮白占据。舞台宽敞,他立在中央,双脚微微岔开,拉小提琴的时候睫毛覆上,寂寞而沉静,仰头看着镁光灯,犹如仰望日光一样。

那光像是企盼已久的窗户打开便可以看见的光,在餐馆里他为我擦干净桌面时可以看到的反光,与他并肩走在街道上时树叶静悄悄生长的油光或衰老的枯光,太阳镜片折射出来的蓝膜光,手表钢带的金属光。

我脑子里闪过这些海啸一样的光,却唯独捕捉不到他眼里的任何光泽。

那份幽寂与细致,是站在一粒尘埃上也要跳出明暗融合的优美之舞的决心。在熹微清晨和蓬茸黄昏,梦寐丛生,执拗地展开若隐若现的光,幽暗的、璀璨的光,照亮这繁重人间,照亮喜乐哀愁大同小异的分分秒秒。

在音乐停止的时候,他将食指放在漂亮的嘴角旁边示意全场安静下来。他说:“有时候我们一直以为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才明白,那些奋不顾身赴汤蹈火,都是我一个人自导自演的自作多情。我不会唱甜蜜得发嗲的口水歌,苦情歌却唱到吐。”

祝昔阳,如果我也有一支麦克风,也可以把自己唱给你听,我就不会独自躲在角落里黯然伤心。

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

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我有双白璧,知君不得义。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突然,从幕布后方传来一记凄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尖叫。现场突然一片混乱,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而祝昔阳深情款款的演唱也被迫停顿在了这里。台下甚至有女生骂起来:“靠,是谁来扫兴啊?”

不过,那声音,好像山寨版林志玲的再度精神凌迟。一刹那,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泯灭,这尖利的女声就像是夜空中的滚滚惊雷,碾平了夜的嘈杂。

难道说,是程佳怡?

【如果诺贝尔有设一个最佳安慰奖的话,那么非我莫属。一个丢失了爱情的人,口口声声要自己的闺蜜去相信爱,勇敢爱】

我当时脑子里闪过的腹黑念头就是,莫非是顾帆远这个小色鬼去表白吓到人家了。

他举着一束颜色雷同程美人口红的玫瑰,单膝跪地。然后,由于表白动作太过专业和到位,他的臀部缝线处发出“嘭”地一声,裂掉了。然后,美女显然受到惊吓地尖叫了起来,下一刻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捂着脸呜咽着一边喊非礼一边跑开。剩下顾帆远一个人用花束挡着裂缝一个劲地骂:“不就仗着身材和脸蛋对得起广大观众吗,拽个屁啊!啊!啊……”

当然,以上纯属个人想象。因为顾帆远这种每次只挑名牌专卖店淘衣服的人,自然是不可能买质量和纸尿裤一样脆弱的裤子的。从天台赶到现场的路上,我灌满冷风的耳朵始终微微有点耳鸣,回荡着那个被黑夜明显拔高了分贝的声音。因为,除了那声尖叫,我似乎还隐约听到了“折磨”、“自私”、甚至“死”之类的隐晦词眼。我听力向来很好,但毕竟后台与天台还是有点距离的,这些声波通过空气的不断打磨漂洗,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真正的场面是,祝昔阳宛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到了后台,然后将瘫坐在地上的程佳怡迅速拉到自己怀里,手掌心一下一下落在她不停颤栗的肩胛上。我的心好像被螃蟹的两个大钳子狠狠扎了一下。

原本妆化得很精致的程佳怡这时候面色如一张蜡纸,抽抽搭搭地急促呼吸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污秽的黏液,像呕吐完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痕迹。

见到祝昔阳那一刻,她立刻像一只黏稠的强力胶一样附着在他身上,手指张开如海星,攀上他的背时还有微微的余震。她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时候校方有巡逻的保安过来问情况。祝昔阳表现出一副反常的烦躁模样:“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控制一下她,放心,没事,她今天稍微喝了点酒……”

原本怀着看个究竟的好事围观者一片唏嘘,怏怏作鸟雀散。当场有两个校外偷偷溜进场的记者,由于在散开之前还不忘为她们的八卦事业做点贡献,于是一开口便立马被闪光灯打回了原形:“请问祝昔阳,你和程佳怡小姐现在两个人算情侣关系吗?”

“……你觉得除了恋人还有人可以促使我们这样在乎对方的安危吗?”程佳怡这时候扬起她尖得可以削铅笔的下巴,抢先一步反问对方道。脸上掠过一秒钟的飞扬跋扈后,她立马恢复凄凄惨惨戚戚的神色,转过脸问祝昔阳:“阳阳,你告诉他们我说得对不对嘛?”她煞白如白瓜子的脸迅速换上了一张亲切热情春光灿烂的笑脸。顾帆远说过这是每一个公众人物的招牌,那些经纪人对自己明星的要求就是,不管心情如何,都要想象自己是个只会笑的白痴,笑到镜头移开为止,就对了。

喧嚣的周遭在这一秒顷刻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我几乎难以置信地看到祝昔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覆上疲惫的双眼轻轻答道:“是的,我和Janny,已经开始正式交往。”他的瞳孔扫视过哗然的人群,定格在我身上一秒钟之后迅速掠过,缓缓道出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备用轮胎的生涯,应该结束了吧。”

他说话时候的声音,掺杂了诸多的情感成分,让我想起苏轼在《前赤壁赋》里写的那句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周围炸开了锅,而在那句话之后我仿佛失了聪。那些故作顽强的伪装,在这如雷贯耳中,被撕碎,凌迟,再拼凑重装。我的头“嗡”了一下,又随即觉得欣慰。

祝昔阳,我们之间,就像同时搭乘两道电梯,一人迎面而上,一人一泻而下,越来越靠近彼此的过程里悸动欢喜,中间有过短暂的错肩而过,然后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而最后这一刻,当我听说你还相信爱情,我在痛彻心扉的同时竟然充满了感激和欣喜。

因为,至少你还没有失去爱的能力。

顾帆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把围观的一个人撞了个趔趄。他竟然想要追上去抚恤他的程美女,结果人家成双成对地上了接表演嘉宾的校车。他刚跑上去就蒙了一脸黑烟,灰不溜秋回来了,表情像被榨干了水分的瓜果。

突然有一个明亮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说:“想当年劳资也是个痴情的种子,结果下了场雨……淹死了。”

我惊喜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见了杜晓晓。她竟然这么快便重新变回以前言笑晏晏的样子了。丫的自疗能力还不错啊。一想到这,我就激动得要泪雨滂沱。

她低头“啪”一下利落地点亮一根烟,狠狠吸一口吐出烟圈,望着黑暗中的树影绰绰,眯了眯眼睛。

顾帆远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哎,鲜花往往不属于赏花的人,而属于牛的便便哦,可惜喽。你们俩继续少女情怀,我这个好孩子先回家做作业了,拜拜!”临走前还特流氓地朝杜晓晓挤眉弄眼,吊儿郎当地吹了吹口哨。

噗,这话拿来哄顶级智障还不一定过关啊,他的练习册就如同深宫内院那些待诏的嫔妃,终日无人问津。

不是冤家不碰头,晚会结束,纪云臣开着他的摩托车飞出校门的时候,依稀还是有三两花痴在议论他的。

而纪云臣这个孬种,见到我们手挽手从他面前走过时依然能不动声色。我怕杜晓晓发作,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倒是杜晓晓,仿佛经历了那件事之后,突然看开了地说:“他玩过那么多的女人,兴许早忘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我们沉陷在爱情的局里,迷雾朦朦,一叶障目,终于等到放手之后,方能云开见日般,看清当初那些愚昧和轻狂。

杜晓晓就是这样一个佐证。她终于知道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惜,青春和年轻虽然是资本,却也不是拿来浪费给不相干的人的。只不过这个教训,付出的代价来得惨烈了些。我要结束这段我生命里,最幼稚不堪的忠诚。她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连同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向我保证此生要是自己哪根手指再染指香烟她就要剁了哪根!

前几天隔壁班有个火鸡头的小飞妹正在和同桌热烈地议论着杜晓晓和纪云臣的关系。彼时因为课程调整,我们两个班被安排一起在多媒体教室上课,左边是做英语听力测试的我们班,右边那排正在上微机课。

那个女生坐在右侧的最后一排,模仿着纪云臣的语气在尽情遐想着纪云臣对杜晓晓的深情告白:“哦,我爱你皮肤的丝滑,爱你心思的细腻,爱你捧在手心的摄人心魄的温暖,更爱你黑珍珠模样的深邃的双眸……总之,我是那么的爱你……杜晓晓,我的奶茶!啊哈哈……”

她以为杜晓晓听不到,但是很遗憾,那天粗心大意忘带耳机电池的她本来就是坐在那里无可奈何地装模作样。她摘下耳罩,逆时针地晃了晃已经僵掉的脖子,从桌肚子里迅速抽出那瓶还没喝完的统一鲜橙多,雷厉风行地站起身从她头上淋了下去。全班顿时哗然,那个平时风头很贱的女生在那一刻却吭都不敢吭一声。直到后来走路时碰到杜晓晓,她都会绕道走得远远的。

年少情深时,我们都以为能一辈子记住某样东西某个人,可是当有一天相聚落幕青春散场,他被我们突然不经意间想起时,才发现我们原来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将他遗忘了,那么那么地久。我们内心尚未崩坏的地方,已经无声风化。

祝昔阳,如今,我像轻微经过你青葱生命里后,被撇得干干净净的一阵风。

你是不是,已经在试着一点一点将我忘记?

杜晓晓扯了扯我的发梢问:“在发什么呆呢?哎,无爱无烦恼,青兰,看你现在一副林黛玉的愁容,我要对谈恋爱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了。”

我“噗”一下笑了出来,打心眼里还当真矛盾地希望她继续当回粗枝大叶的“情侣去死团团长”。貌似这两天有个闷骚得惊动妇联的隔壁班男生给她写情书,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承诺,放学路上还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跑。她不堪受其骚扰,突然转过身来喊了一句:“最好永远有多远,你小子就给我滚多远!”

刚刚从停车棚出来的顾帆远听到杜晓晓这句话,背部明显一僵,却也没回头,跨上他的电动摩托车,唰地一下,骑出好远。

我却无比认真地告诉她:“总有一天,时光会平复你的伤口,你也会等到你的治愈星。”

如果诺贝尔有设一个最佳安慰奖的话,那么非我莫属。一个丢失了爱情的人,口口声声要自己的闺蜜去相信爱,勇敢爱。

回去的一路上,我的脑海反复循环播放着祝昔阳将程佳怡搂在怀里的画面。他用“喝醉”两个字,对这次离奇的意外一言以蔽之。

然而依照我对祝昔阳的了解和程佳怡脚下那堆凌乱不堪的破碎道具来看,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

我吸了吸鼻子,冷空气乘虚而入,冷得鼻骨都觉得有点酸。

【倘若当时琼瑶奶奶在场的话,她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因为这个女生很有当最佳候选接班人的潜力】

第二天上午放课后,我发现对面的公告栏程佳怡和祝昔阳宛如璧人的大幅表演海报旁边,站了黑压压一群人。原本我还以为是他们又在看什么活动演出的最新消息,心想,都是一群锦衣玉食优越感爆棚的富二代。经济基础决定上乘建筑……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背哲学。只是当时的我笑而不语假装没听见,我有太多事必须去做,并无多少精力与这种牢骚相抗衡。流言这种东西,如果一个人忙得跳脚,是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的。若不是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无意间的一瞥,看到赫然昭彰着的“顾帆远”三个大字,我是断然不会去留心内容的。

围观的人群很多,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从办公室耷拉着脑袋出来的顾帆远,正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跟在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妇女的背后。那些围在公告栏旁边的好事者在下一秒逃兵般识相地散开,只剩下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我。

他也同时看见了我,朝我若无其事地吐了吐舌头。

那个时尚妇人对顾帆远说了几句“以后再这样乱来就扣你每个月的零花钱”之类教训的话,便让他送自己到校门口回去了。顾帆远一边随口应和着,一边朝他家太后的后脑勺表演太极拳。

有个一起练过舞、稍微有点面熟的女孩子忙不迭地对我嚼舌根:“哎,沈青兰你认识那个顾帆远啊?”

“怎么了?”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哟!竟然敢参与围殴我们学校教体育的纪云臣老师!”

“啊?!无凭无据不要乱讲。”

“学校都已经叫家长了怎么可能没有查实!据说,虽然当时打纪老师的那群混混都蒙着脸,但他抓起棍子打中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臂留下了伤痕,纪云臣换跆拳道练功服时刚好被他看见了。”

“凭什么就这样断定是他啊……”

“因为那个伤口一模一样啊。”那个女孩子仿佛被福尔摩斯上了身,越说越激烈,展开了推理全过程……

我心底暗暗地想,怪不得他打完架回来后手的动作变得很迟钝啊……纪云臣这一招可真够阴险毒辣的,仗着知道我们不好公开讨伐他,背后来一枪。不过顾帆远这样义薄云天真是让我有点小内疚呢。

她还说:“不过他挺有骨气的,宁可被校领导逼问到要喊家长来,也不肯交代主谋的名字,肯定是他要保护的人。他甘愿承担下所有罪名,而对方知不知道,那并不重要。”

我想,倘若当时琼瑶奶奶在场的话,她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因为这个女生很有当最佳候选接班人的潜力。她的论调导致我有片刻的感动,随后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那就是,老娘被顾帆远看上了!我恨不得从地上挖起一把沙子塞进她女唐僧一样的嘴巴!

这样的靡靡之音让我在顾帆远回来后亲密地将手搭在我肩上时,条件反射式地用双手捂紧自己的“飞机场”冒出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我誓死不会从了你的。”

这一回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伤口看了一阵子,然后满怀感慨地说:“我保证你这次绝对是伤得最有艺术价值的一次打架。”

顾帆远说:“我靠,你在乱发什么神经啊!我是来忧伤地告诉你,程佳怡出事了。”

在那之前,我从未看见过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顾帆远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身上的T恤斜斜挂在身板上,整个人像矮掉了一截。而在此之前,他人品爆发地曾经对我说过:“给我一个美眉,我可以创造一个部落。”噢,天,他还曾经不知从哪里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句很哲学的话:“生活在生活中就要生活得如生活本身般强大。”现在看来,他真的很、强、大!

其实明恋顾帆远的人好像也可以组成一个团了。有些高调的女生,会在举行聚会的时候像催命一样在群里拉他参加。

“来呀,大家都想你来呀,特别是小A。”

群里的人会帮无辜的小A起哄说:“特别是小B吧!”

然后女生再大方地回一句:“是又怎么样?”

我亲眼见过有次吃饭时一个打招呼的女孩一脸装清纯的嘻嘻笑着凑近他,脸几乎就要蹭到他的胳膊袖子了。他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肩膀收回胳膊肘,那个女生才怏怏识趣地走开。

【世人都有容易遗忘的本能。不就是块破铁嘛,不爱了咱就换呗,你还真当他金刚石啊】

从顾帆远手中接过那份“冀南晨报”,我看到头版头条写着:初出道女模程佳怡卧室险遭洗劫一空。

照片上,她衣衫不整的身后,竟然还站着祝昔阳。他的手环着程佳怡的腰,下巴抵在她头盖上。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对完美的璧人,要将他们分开,除非敲碎。

而从本质上,媒体要报道的不是入室盗窃这件事,而是借此事挖出了更大的爆点——祝昔阳已经与程佳怡同居!

我讪讪地笑着说:“看来我这块过期磁条是对祝昔阳没啥吸引力了。”

顾帆远接过我的话尾:“世人都有容易遗忘的本能。不就是块破铁嘛,不爱了咱就换呗,你还真当他金刚石啊!”

“哦?看不出来你身上还是有点清风傲骨的。”我顿了顿,突然抓住把柄,像审问犯人一样质问他,“不过你这么关心她,难不成偷拍的人就是你哟?”

“是!我是间谍,我是特工,快去举报我呀!”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心血来潮的我拉着顾帆远说:“如果你心情也不爽,那咱们就去喝酒吧。”说话时我把手做成手枪的样子放在他太阳穴那里。太阳穴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一击毙命。我明白,人容易被伤害,是因为人身上永远存在弱点,无法历久弥坚。

——去不去?去就吱一声。

——吱!

于是我们行动,像超人一样,像魂斗罗一样,像忍者神龟一样,像超级玛丽一样!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没错!我们就像两个精神受了刺激的脑震荡一样一路叨念着这句敦煌壁画般古典的词句,搜索着我们的目标。

顾帆远这次选择的是一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路边小吃摊。他说:“从小吃多了那些所谓名贵的菜肴,我现在看到就条件反射地想作呕。”

“你一定会觉得像我这类后进生都是自甘堕落的对不对?”顾帆远顿了顿说,从小父母就将他交给保姆和管家,就好似随便打发一只觅食的小狗。佣人们都不敢管他,可他多希望有一个人来严格管束自己。父母只是在量入为出地交付着自己所谓的热情和照顾,说到底就是以长辈的名义拿着钱办好份内的事。像刚才来开家长会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学校喊得急,母亲也照样充耳不闻。她拿出了很多的钱赔给纪云臣当做医药费来平息这场纠纷,在她心底只有金钱才是万能,比任何神明鬼怪都来得有分量。

“其实你知道的,我们喜欢相约组队玩游戏是因为寂寞。我们不喜欢周末闷在家里热衷于呼朋唤友出去耍也是因为寂寞。我们玩被很多人耻笑为无聊的事情,写博客、玩校内、去开心网偷菜……它们之所以那么风靡,都是因为他妈的寂寞啊!我们在现实中找不到倾诉和发泄的出口,也得不到太多的温暖,所以只有在虚幻的世界里寻求刺激麻痹自己……”

原来,无论外表再怎样装得强势,每个人的心中,都还保留着一块最柔软的位置,原始地等待关爱。

这个让学校老师头痛的问题少年,总会时不时有创可贴光顾他的脸颊和额头,但不经意流露的不羁眼神却衬得他的脸庞更加英气逼人,让一些女生兀自心疼。我突然想告诉他“你这个人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人厌”。

坐在热火朝天的路边烧烤档,却仿佛有西伯利亚极寒的雪地,刺骨的寒风急转生成,然后呼啸而过,穿过心脏里那个荒芜的空洞。那么司空见惯的桥段,如今在身边经由一个真实的载体讲述出来。那么,眼前的男生就是用如此以暴制暴的方式,来与这个外部世界的冷漠和残忍相抗衡吗?

可惜等到他后来清醒,却耍赖地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说过那么一段狗血到人神共愤的话。我很想说世界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冷血的,可是那些话只是张了张唇便被风化。

我问:“那么,顾帆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他随即打了一个酒嗝,恢复了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你放心,你不会有这么危险的啦!以后时机对了自然告诉你。现在还是继续保持单身,为广大外貌协会的女士们创造福利吧!”

瞧他那副自我满意度五颗星的嘴脸,我恨不得啐他一脸口水。“不过,你的睫毛又卷又长很漂亮,刚刚我以为是假睫毛,仔细看了又不是呢。”他边说边将一枚蘸好配料的炭烤生蚝不动声色地递到我面前。我那时正在全神贯注对付一只金黄的蛋挞,突然就被呛住,咳得像条岸上不断翻身的鱼。

这时候的顾帆远突然跟老板要了一瓶矿泉水,我正纳闷着他是不是不胜酒力,却看到他打开拉了三分之二拉链的包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狗。它一见到空气便像海螺一样地咻咻咻咻小声叫了起来。他拿起瓷盘里的烤肉串喂它吃,又倒了水给它喝。我因为这位“不速之客”惊讶地叫了起来:“你在表演变魔术吗?”

他说:“这是我的宠物贵宾狗,叫飞飞,今天让我妈帮忙从家里带过来的。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心脏就猛地收紧了一下,因为它和我一样,在寂寥的夜里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好像生命瞬间就会被夺走。不同的是,我当时是离家出走,而它更有可能是被粗心的主人弄丢了。现在它生病了,我怕那些保姆们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它只肯吃我喂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一个男生应该养一条大狗,不是哈士奇也应该是拉布拉多、牧羊犬之类的,这样牵它遛街的时候才会面儿倍增,没想到他这么魁梧的身躯抱着这样一条袖珍狗,就像在看穿着比基尼的程佳怡,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下一秒随时可能将它吞下去……真是宠物主人界的一朵奇葩!过一会儿,他打开设置成静音的电话,恰好看到家里的保姆和护工打过来千呼万唤的几十通未接电话,按下通话键他告诉了私人司机地点。

那天晚上,酒量可怜还硬要逞强的我可想而知,醉得像一滩烂泥,后来清醒时听顾帆远抱怨说:“扶着一个脱了一只高跟鞋在手里晃荡的姐姐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蹭的女生过马路上车,回头率百分之二百,真是生不如死。”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便站起来甩了甩头发,对路边一辆停下来的宝马里面的司机说:“张师傅,麻烦您先开车送我朋友回去吧,等会儿再掉头回家。”

那个人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往后望了一眼,惊讶得像见了菩萨现真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顾少爷你……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吃东西,简直太不卫生了啦!夫人知道会把我的脑袋给戳出一个洞来的!”顾帆远装作没听到一样,拉开了车门示意我坐进去。我一坐下就感到这辆车的档次非同凡响,开起来几乎没有一点余震,里面非常舒服。座椅的软垫像极富弹性的新棉花一样将身体包裹着,开启的空调如壁炉的篝火在生动地烧着,满室松香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顾帆远忽然跟我说,在很久以前,当他父亲也是别人的专属司机时,他在每一个大塞车的清晨都要逼不得已地穿上“尿不湿”,因为根本没有条件和时间半途上厕所。又或者到了深夜,老板从夜总会里搂着女人醉醺醺地出来上车边呕吐边骂人时,他还必须强忍着不发作,等到他们下车之后才骂咧咧地捏着鼻子打扫车厢。

所以,他从小就特别严苛要求自己要尊重接自己上下学的师傅。

那个从我认识到现在,英语分数跟年龄同高各科总分向身高看齐的顾帆远,经常大逆不道出口成脏到令人崩溃的著名笑星顾帆远,现在居然义正词严地说着一些连我也觉得高深莫测的话。我不知道他那些话是不是有意说给张师傅听,我只是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开车的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仿佛被敲中某处神经元。在此之前,他一脸谦卑讨好却又掩饰不住不甘的神色兴许已经被自小阅人无数的顾帆远一眼洞穿。中年失意的男子大多会有这样的神情。

“哦,对了,我曾经给你们报社投过一个匿名的稿子,乱写的,想不到后来还刊登了,哈哈,我妈知道的话绝对不会相信的。”

“……竟然是你!你也太高深莫测了吧……我可以切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吗?”

在我的观念里,少爷这个词一直是遥远而威风的昵称,听上去像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世家的少主。但是在这一刻,我却觉得,我和顾帆远的心贴得如此之近。

【你想快点长大,不用看童话,等王子带你骑白马。是不是有泪光,爱才更闪亮】

我刚带着满身酒气踏入家门,杜晓晓便像踩到地雷区一样大呼奇迹,然后摸摸我滚烫的额头像在看一个失足的花季女生似的。直到她抓过我手里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报纸一看,才心照不宣地骂了起来:“她奶奶的,我以为这个女人只是1和3中间的数,没想到还是1和3俩数的组合!”

连自诩“热衷于羞辱各种材质各种基因突变的贱人”的杜晓晓,也对她觉得无话可说。我讪讪地笑,人家想如何公示亲密程度是人家的自由,我们能咬他们咩?

杜晓晓烧开了热茶给我醒酒,从家用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帮我量体温,前前后后贴心得跟我丫鬟似的。后半夜我的脑袋反而像被漂洗过一样,格外地清醒。

她还说:“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姓祝的。要不然怎么会在电脑硬盘里塞满他唱歌和采访的音频视频、电子杂志写真集和新闻截图,会在深夜一个人静静听着他的歌入眠?上次电脑中毒,你就开始坐立不安为那些岌岌可危的文件夹担心得要死。还有我生日那天,你冒雨跑去给我买蛋糕的时候淋湿了钱包,回来心疼得不得了,后来借个吹风机给吹干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大头贴还被你保存在钱包里!呵呵,要不然他现在就变成老头了,皱巴巴的。”

她说话时候的目光,柔软得像河流。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数年后我们对爱都变得小心翼翼,不再横冲直撞。世界是噪音的花园,当我们爬到花园的屋顶往下观望,会发现每朵光鲜亮丽的花瓣背后都布满了残缺。

我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这样去爱,这样去恨了。

祝昔阳,其实杜晓晓只是说对了一半。现在的我每次睡前的最后一刻都习惯听一支歌,《关于爱》,然后轻轻跟着哼。梁咏琪的歌声一如当初你充满骄傲的清朗,将我推向沉沉的梦境。

你想快点长大

不用看童话

等王子带你骑白马

是不是有泪光,爱才更闪亮

幸福前公主会悲伤

关于爱,太复杂

它总是千变万化,能让人伟大,也让人头昏眼花

爱有时像牛奶糖,越吃就越想,太多的甜蜜变成痛的蛀牙

爱有时像杯苦茶,刚喝会害怕,最后却品尝出了清雅的香

爱有时像是阳光,照亮了希望,远看很暖和一抱却被烫伤

爱有时像是星光,遥远而迷茫,在某天却指引我一个方向

找到他

但是杜晓晓却说,爱情这回事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只要我知道我爱他,他爱我,那就足够了。

【《九阳真经》里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就像这周,英明神武的我把最难搞定的英语脱口秀都搞定了】

为了学会忘却和放低,我故意让自己的课余忙碌起来,没有闲暇和余地去念及太多。

10月31号万圣节那天,我正在一家儿童服装超市门口做兼职导购。如果你恰好有缘经过,便可以看到,门庭若市的超市活生生变成了一个动物园,有摇着小白鼠尾巴的、带着唐老鸭头套的、顶着大灰狼肚的和南瓜骷髅头的……当店主拎着一定尖顶的高帽子让我扮成巴啦啦小魔仙招揽顾客时,满脸黑线的我注意到马路对面从药店出来的程佳怡,也同时看到了恰好正在牵着贵宾狗散步的顾帆远。

他最近搞了一个新发型,活生生地将一头柔顺地贴在脑壳上的头发烫得像天线宝宝,还上了烟波蓝的颜色。教导主任看见便痛心疾首地疾呼:“这个贵族学生,算是彻底毁了!”

戴着毛线帽和大墨镜的程佳怡看到他远远地朝自己打招呼,表情明显被吓到了。

药店旁边是一家氛围迥然不同的花店。顾帆远丢了一张老人头给看守的女孩,来不得等女孩找钱,便迅速捧起了一束红玫瑰追了上去。走在前面的程佳怡也同节奏地加快了步伐。

最后她还是被追上了,一脸干笑地接过花来,貌似象征性地寒暄了两句就走了。我看到恨不得将梦中女郎揽过来来个亲密接触的顾帆远无奈也耸了耸肩,转身颓然地继续漫无目的地压马路。

我看到程佳怡拿着顾帆远送给她的那束花,可惜它很有可能是史上最短命的玫瑰。因为程佳怡没走多远,就警戒地回过头瞧瞧,看到顾帆远的背影已经湮没在人潮当中,她便果断地随手将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后来我才在顾帆远那里逼供得知,他在花束附着的卡片上还写了一句文绉绉得让人哆嗦的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往,心向往之。

由于当天的造型实在太谋杀眼球,所以乱逛的顾帆远最终还是发现了一张苦瓜脸的我。他像见鬼一样指着我画了彩妆的脸笑得快要哮喘,最后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精神病人思维广,智障儿童快乐多’!”

哎,若不是我沈青兰菩萨心肠,早就拿他表白告败玫瑰花被扔的事实打击他了。童装店老板说了,要笑脸迁就每一位顾客!

那一天我在顾帆远的盛情邀请下,完工之后去了他家。闪烁而旋转着的水晶吊灯,猩红而柔软的羊毛地毯,雪白墙壁上挂着的纤尘不染的油画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其价值不菲,光滑的铝合金圆桌上还放置了盛满红酒的银器和高脚杯。旁边放着已经经过消毒闪闪发亮的碗筷刀叉。而穿着海蓝色制服的保安则在楼上楼下各个通道训练有素不紧不慢地踱步逡巡着。我看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却在表情欠扁的顾帆远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就顷刻间明白金钱的伟大了。到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想把他刻上神主牌24小时香火供奉。兴许他们的少爷是很少带女生回家的主吧,他们见到我的表情也是毕恭毕敬,但里面夹着一丝惊奇的诡异。

我被这恢弘的气势震慑得呼吸不过来,晌久才像一个侠肝义胆视死如归的壮士那样愤愤不平地对身边的顾帆远说:“如果以后谁敢对我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我一定第一个割掉他的舌头!”

娇贵血统的顾帆远没有我想象中反应那么大,只是若无其事地仰天长笑,笑出了一种荡气回肠的不屑:“听过一句歌词没?从哪里得到,从哪里失去。”

很久以后,我才能切身明白他这话中意味。那确实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暗伤。

周小丢他们的马戏团要迁移南下的当天,举行了一场免票公演。周小丢在前一天晚上来力邀我和杜晓晓去看。

那时候秋意已经显得浓墨重彩,我开始戴着一只手套,左手温暖,右手冰凉,茫然行走在疾风簌簌的大街小巷。打电话给顾帆远的时候,我呵出了一口冷气:“喂,你要不要去看周小丢他们那个表演啊?”

顾帆远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呃,不要啦,昨晚玩了一通宵,现在才刚回来临幸我的被子咧。”

毕嘉豪刚好在那个周末坐车过来冀南看我。我念着婆婆生前讲过的话——周小丢与他其实有着血缘至亲的关系,于是想不动声色地带着他去见见现在的周小丢。

在去剧院的路上,毕嘉豪说:“你这个没带手套的右手,是不是在等着我来温暖?”说完就将我的手放进他的风衣口袋里。我脸上一热,对他说:“小丢已经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了,所以你说话要当心。”他点点头,说:“哦,这样啊……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

刚踏进门,我便看到了早早赶到的祝昔阳及其“官配”。程佳怡衣装整齐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周围还有几名来回走动的便衣保镖。杜晓晓唏嘘道:“现在的小明星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啊!面子工程做得挺大。”转而扶了扶她鼻梁上新配的那副黑色粗框宝岛眼镜(她由于前段时间无孔不入地跟纪云臣这个禽兽混迹于网游而近视了),像金庸附身一样地对我正色道,“《九阳真经》里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就像这周,英明神武的我把最难搞定的英语脱口秀都搞定了。”

我真惆怅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而那一刻,祝昔阳正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从我右侧迎面走来。我看了看四周无处可躲,恨不得像鸵鸟一样一头栽进沙子里去,最后只好对祝昔阳笑嘻嘻说:“啧啧,蓬荜生辉啊!一阵子没见越来越有大腕的范儿啦,你不应该来的。”

没想到他接过话语气淡淡地说:“但我还是来了。”

“看不出啊,是王家卫的铁杆戏迷嘛。”

“最后一次表演,像我这么受欢迎的人不来帮忙拉收视率,似乎有点不够朋友啊!”

气氛有点小尴尬。然而见到我们这批人齐聚一堂,周小丢显得格外兴奋,眼里泛着澄澈而久远的光。他给我们争取着最好的位置,仿佛今晚立志要大显身手。

命运之手翻云覆雨何等闲。我们不知道,这位当晚表演走钢丝的少年突然就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飞翔。这是他惨淡人生里最华耀的一次谢幕,用兜满风的躯体写就最动容的诗句。

没有人知道,他在悬空下坠的瞬间,瞳仁又仿佛映刻上站在葵花街那个穿雪白吊带裙的女生的样子。月光洒在她擦得锃亮的小皮鞋上,像镀了一层金子。她望向毕嘉豪的清凉目光里透着哀伤和迷惘,或许那是爱情的力量。

他的身体重重跌落在舞台上。有小孩被吓得放声大哭,还有的孩子天真无邪地问妈妈这是不是也属于表演的一部分。但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我仿佛身处于恶劣天气前的造势,雷声翻滚暴雨将至,而我徘徊在空荡荡的荒野上踌躇忐忑寸步维艰。

正准备冲上去,我却看见往日里温柔安静的莫小昭这时候抓住拦着她的那个保安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然后像飞蛾扑火那样,抱住了血流不止的周小丢,说:“小丢哥哥,不要吓我,不要……”

我和毕嘉豪他们也围了上去。祝昔阳和程佳怡身边的两个便衣保镖则拉住了一个穿黑色风衣带着鸭舌帽的五旬男人。

就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警车呼啸而至,从现场的医检结果来看,他在演出之前饮了含有大量安眠药的饮料。

程佳怡一副雍容地站出来,在面容冷峻的警察面前,两只手自动从口袋里伸出来伸到警察面前来,仿佛一只自动等待逮捕的鸟雀,殷红的指甲油和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强烈对比。

锃亮冰凉的手铐铐在程佳怡光滑如玉的手上时,她那张完美的脸,因悔恨悲伤而扭曲得面目全非。而在她身后是一片闻风而来的狗仔队按下的闪光灯和黑压压的麦克风。那些记者像找到了寒武纪化石的考古学家,脚步隆重穷追不舍地对着远去的警车背影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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