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周海宵和莫晓乙隔桌而坐，周觉却独坐一隅，微侧头，透过雨水不断冲刷的玻璃窗，望着被雨幕扭曲变形的城市。
周海宵神色郑重：“晓乙，谢谢你。”
“周叔叔，您太客气了！若非我的疏忽，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周海宵淡淡一笑：“即便没有你的参与，事情也会发生的。这本来就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他们想要对付的人一直都是我。”
“难道秦然他……”
周海宵凝视着莫晓乙的眼睛：“你可知道秦然的真正身份？”
“他不是M国的移民吗？一个成功的商人，同时还是享誉国际的催眠大师。”
“不错，但他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晨曦副总统秦时的堂弟。”
莫晓乙愕然：“秦时？28岁成为总统候选人，32岁当选晨曦副总统的秦时？”
“不错，就是他。因为我的存在，他做了九年的副总统，向来野心勃勃的他又如何甘居人下？他一直想逼我退位，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必定是米空岛的新人类实验让他看到了希望，才会引出这么多是是非非。秦然的目的就是掀起一场暴动，让我失去民意的支持，之后，秦时就可以借机上位了。”
莫晓乙恍然：“那么当初秦然结交罗院长，垄断米空岛的物资需求，也是居心险恶了？”
“当然，他们很早就开始策划了，付扁扁只是被它们利用了而已。”
所以秦然救付扁扁，带走罗院长，陷害周觉，制作《非人》系列，拍摄米空岛之行实录，之后煽动并催眠民众，掀起了整座城市的动乱，当真是精密谋划，步步计算，还真是用心良苦！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晓乙探身向前，急急地问：“那么，当初周觉被绑架难道也是？”
周觉身体一震，蓦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自己的父亲周海宵。
周海宵也是一惊，之后便是叹息：“你反应好快！不错，绑架事件的幕后操作者很可能就是秦时的弟弟，当今M国的黑道教父秦候，可惜我没有证据，他现在又是M国公民，所以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莫晓乙咬牙：“堂堂总统，竟然勾结他国黑道，行此阴谋诡诈之事，当真让人难以想象。”
周海宵却摇摇头：“你错了，其实有些事情秦时也未必知情。他虽有野心，却并非残暴不仁之徒。可是他背后的秦家却是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又财力雄厚，许多国家都有他们的势力分布，为了秦家的事业更进一步，这个总统之位他们比秦时本人还要热切，自然也就更加不择手段。这一次，事态虽然平息，但经此一事，我的威望大减，总统之位，我是不辞也得辞了！”
莫晓乙连忙说：“周叔叔，难道您就轻易认输了吗？”
周海宵却笑了：“放心吧，即便不当总统，我还是晨曦的军政主席。如果秦时不能比我做得更好，议会自然会出手的。”
莫晓乙浅笑：“原来是这样。”又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那新人类实验还会继续吗？”
周海宵挑眉：“怎么？”
“周叔叔，您想过没有？即便优化改良成功，人类与野兽的基因顺利融合，并且繁衍昌盛。但那时的人类，您确定他们还是‘人’吗？另外，您就不担心现存的人类在没有被自然淘汰之前，就会被更具强势的新人种所取代，甚至被其毁灭吗？”
周海宵点点头：“所以，我在发现新人种有攻击人类倾向的时候，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将其全部击杀！”
莫晓乙苦笑：“您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吗？若是新人种没有任何攻击力，轻易便被我们所掌控，就说明他们还不如现有的人种，那么这种新人类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周叔叔，我以为，优胜劣汰本就是地球的生存法则，谁也无能改变，如果有一天我们人类真的会被淘汰，甚至毁灭，那也只能说明我们已经不再适应这个星球，倒不如坦然接受这个命运，让一切任其自然，您说呢？”
周海宵盯着莫晓乙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晓乙，想不想从政？”
他突然岔开话题，自然让莫晓乙一怔，反应过来后却连连摇头：“不，我不想。”
周海宵似有遗憾：“为什么越是优秀的孩子越不喜欢政治呢？你如此，小觉也如此。”
莫晓乙忍不住笑了：“周叔叔，您真正想夸的人，是我，还是周觉？”
周海宵也笑了：“当然是夸你们两个。”
莫晓乙眼神一转：“其实，在叔叔心里，周觉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吧？”
周海宵没有立即回答，眼神却是意味不明，甚至有些飘忽，过了好一会儿，才以一种非常低哑的声音说：“是的，小觉很优秀，真的很优秀。”
周觉愕然，不敢相信这样的赞誉是出自一向对他严厉不满的父亲之口！
莫晓乙也是一怔，也没想到周海宵会如此坦率，如此直接？
周海宵没有去看两人的表情，反而微微低头，将目光落向了桌面：“当初小觉被绑架，你知道对方的释放条件是什么吗？竟然是晨曦最新武器的科研数据。可是那些数据一但泄漏，不仅代表着我的政治生涯结束，也必将引起一场国际动乱，那是我有生以来面对的最艰难的选择。”
周觉用力揪住座位下的沙发垫，粗声粗气地说：“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你选择忠于自己的国家，并没有错。”
周海宵的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但你绝对不知道，就在我和你通电话的时候，那组科研数据已经被我拿在了手上。”
“什么？”周觉猛地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你竟然真的要……”
莫晓乙也瞪大了眼睛，难道当年的事情并非如周觉所说？
周海宵的神色更是晦暗，他轻轻点头：“是的，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可是……可是电话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你没有呼唤爸爸，也没有哭叫求救……你竟然已经替我做好了选择，逼着我去舍弃你！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心痛，还有惭愧，无比的惭愧，你才九岁呀，竟然比我还要坚忍，我堂堂一国元首，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周海宵故意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总统。”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唯有窗外的雨声入耳。
周觉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转身而去，却差一点撞翻了沙发：“我有事出去一趟！”快步走向门口，却在关门的一刹那，以极为浓重的鼻音丢下一句话：“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虽然有些意外，但莫晓乙真的很为周觉感到欣慰，因为他的父亲其实很爱很爱他，甚至曾经差点为了他舍弃总统之位。若非今日周海宵已经决定离职，怕是还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对于一国总统来讲，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甚至可能会被国众指责，受各界非议。
莫晓乙也站了起来，向着周海宵深深一鞠躬：“周叔叔，谢谢您。”
周海宵愕然：“谢我，为什么？”
“因为您让我明白了父亲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莫晓乙虽然从来不说，但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却有过太多的猜测和怨怼，但是见到周海宵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事情真相也许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
离开总统办公室，莫晓乙很快就在走廊的一端找到了周觉。后者靠在墙上，双臂抱胸，眼神分外飘渺。
莫晓乙扑哧一笑：“怎么，反思还没结束呢？”
周觉还是那个姿势：“我在两岁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了乡下祖母那里，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不喜欢我才送我走的。”
“但是，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对吗？”
周觉点点头：“对呀，原来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现在突然就想通了，是不是很奇怪？”
莫晓乙故意板着脸，非常严肃地宣布：“恭喜你，你终于长大了！”
“少来了！”周觉失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我爸让我邀请你参加晚上的家宴，还有于小渡，哈哈！爸爸竟然对她印象很不错，还说小渡蛮可爱的。哎，原来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莫晓乙这才想起于小渡：“咦，这家伙又跑哪里去了？”
两人边走边找，却一直没有见到于小渡的身影，打她的手机却又关机。直到大楼门前，两人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在瓢泼大雨中，看到了全身湿透的于小渡。
她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同样是水淋淋的，竟然是付扁扁。
于小渡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出：“我不会让你进去的！已经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还不肯罢手吗？”她用力扯动手中旗帜，清晰的大字标语在雨中飘荡，“扁扁，该为你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所以，请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付扁扁缓步走向于小渡，声音极冷：“让开！”
于小渡闭了闭眼睛，用力嘶喊：“付扁扁，你这个自私鬼！难道你就不为豆豆龙想想吗？如果你死了，豆豆龙就真的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它的同伴。”从怀里掏出瑟瑟发抖的豆豆龙，高高举向付扁扁。
站在于小渡手心中的豆豆龙，突然仰起小脑袋，闭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付扁扁身体一颤，冰冷的面孔立刻柔和了很多，连忙把豆豆龙抱在怀中安慰。曾经的朋友和同伴都已不在，如今只剩下豆豆龙和他了。
莫晓乙和周觉走了过去，付扁扁抬头看着莫晓乙，恨恨地质问：“为什么你要阻止这一切？难道在你心里，十八也是该死的吗？”
莫晓乙凝视着付扁扁的眼睛：“不，我从没这样想过。但你是否想过，十八真的需要你为他复仇吗？也许对他来讲，活着才是最艰难的，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付扁扁一震，刹那间，心神恍惚，难以自己。
莫晓乙趁机更近一步，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直入内心：“付扁扁，从沉睡中醒来吧！忘却仇恨，去爱所有爱你的人，关心所有关心你的人，找回真正的自己。”
付扁扁的眼神先是一阵迷茫，又逐渐清明，之后却像是蜕变重生，暴戾之气竟然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宁静：“是的，十八活着的时候，从没有真正开心过，我不该强求的，谢谢你。”低头看着怀中的豆豆龙：“我们回米空岛吧，妈妈还在那里等我们！”
望着付扁扁在雨幕中远去的背影，周觉和于小渡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久久无法合拢：“不会吧，这样也行？”
莫晓乙淡淡一笑：“若是他没有爱人之心，那么再强大的催眠也是无用。其实，他也累了，所以，他的潜意识最终替他选择了放弃。”
光影闪动，一辆黑色轿车冲破雨幕，经过莫晓乙身侧的时候车窗滑下，露出秦然微笑的面孔：“晓乙，我又输了一次！不过，绝对没有下次了！”
雨声越发密集，敲击着身边的每一寸土地，没有音符的旋律在幻灭不定的水雾中流淌……
只有经过雨水的洗礼，才会有清净世界，丽日蓝天，才会有我们充盈平和的生活。
莫晓乙仰头望天，慢慢闭上眼睛。
让雨下得更大吧，让整个世界也为我停止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