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望着桌上的菜,菜不多,但都非常精细,食欲顿时大增,便不由自主说了句:“还是中国菜香,别说吃,看看也能让人解馋。”
田七能理解玉琴的心情,他有过亲身经历。中国人在国外,吃西餐,头一两顿还新鲜,接着还能凑合,时间一长就是受罪。他望着玉琴盯着那些菜眼神里流露出的贪婪,恻隐之心动,对身边的一位服务员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女子点了点头,然后他拿起筷子先为玉琴的女儿挟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盘子里,关心地说了句:“丫头,多吃点,补补身子。”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吃饭中,玉琴发现李义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可每次李义的回话,都是两个字:“没有。”田七见玉琴母女两神色有些疲倦,对李义说:“大兄弟,她母女两今天刚下飞机,沿途劳顿,今天咱们就到这吧。”
“好,大妹子,今天是大哥做东,改天我请客,咱们再好好聊聊。”李义说着站了起来。
“姑娘,签单。”田七对身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说。
“签单?”玉琴有点疑惑了,心想,这酒店不是他自己的吗?
田七看出玉琴的心思,朗朗一笑说:“大妹子别见笑,这是咱们的制度。”签了字,田七接过一位服务员手里拎着的一袋东西,随手递给了玉琴的女儿,“丫头,这是今晚上的夜宵和明天的早点。”她女儿没有拒绝,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大伯。”
两人把玉琴母女两送到了酒店门外,上了一辆早在等候的车,田七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点了点头。
车一直开到玉琴住的楼下,司机为她打开车门,一下车玉琴就看见单元门口站着高菊梅和公司的好几个人,司机警惕地上前走了一步,玉琴见状,忙冲司机一笑道:“他们是我的同事,你也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你慢点上楼。”听玉琴这么一说,司机这才放心地上了车。
送去了司机,借着灯光,玉琴仔细地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位同事,是几个分厂长和两位公司部门的负责人,玉琴歉意地问:“你们等多久了?”
“我们也是刚到。”一位分厂厂长说,“听说你回来了,大家都说要过来看看你。”
“小高呀,”玉琴望了望高菊梅用责怪的语气说,“既然你知道大伙要来,为什么不事先给我打个招呼?”
“保德老总请你,他们叫我别惊动你。”
“你知道我到保德去了?”玉琴感到有点奇怪,再望望站在楼下的几位同事,顾不上多想便让大家跟她上了楼。
进了屋子,高菊梅主动地接过同事们给玉琴带来的东西,对玉琴说:“金总,你陪大伙说话,我去忙。”说罢她又对玉琴的女儿说,“来,姑帮你洗洗,洗完去睡觉。”说着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卧室。
望着眼前的几位同事,想想刚才田七和李义让自己到保德去工作的那番话,玉琴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面前的这几位跟她在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们,他们的人品、脾气、性格、嗜好,她闭上眼睛都能一一说出来,她太了解他们了,他们都是些直接与最底层人打交道的同志,虽然说官不大,但他们要比那些整天坐在机关里,只知道以一纸文件发号施令,动不动就发火、指责下属的那些官员,无论在品质上,还是在情操上都高尚得多。他们最了解下层人的疾苦,因为在那些最下层的人群里,有他们的兄弟姐妹,有他们的师兄师弟,当这些人发不上工资,掀不开锅时,他们心里着急,他们心里难受,他们自责。为找一批货源,为销一批产品,到处装笑脸,去央求人,玉琴觉着他们是人群中最朴实,最憨厚,最可敬,最可交的一个群体,这些人,虽说经济上并不富裕,但他们是人群中精神最富有的人。想到这,再看看这些同事,玉琴更加坚定了不去保德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在家具公司这块阵地上干下去的信念。她确实舍不得他们。
玉琴拿出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招待大家,这些人跟她简单寒哨了几句,话题很快就切人了主题,先是诉苦,玉琴不在的这段日子,公司因揽不上货源,工人没活干,大家发不出工资;再是刘金山因为吴兹仁的自杀,怕连累到他,辞职跑了。现在的局面是群龙无首。想接任刘金山职务的人大有人在,但公司广大干部职工不欢迎,能干的人家又不愿意来。公司职工代表大会与市上也交涉过多次,最后同意公司工会的意见,公司领导人即公司经理,由公司职工代表大会在全公司里进行推荐选举产生,然后报市上批准备案。大家经过反复酝酿,都觉得玉琴是最好的人选,大伙希望玉琴不要推辞,不要辜负众望,当好家具公司领头人。
这群人七嘴八舌,一直说到午夜,把他们送走,已经两点多了,这一夜,玉琴失眠了。饭桌上,田七、李义的一番话,公司广大职工的期待,使玉琴陷人了深思,田七让她去保德意图,一句话,下半辈子无需再为生活奔波劳顿了,工作是顺利的,生活肯定安逸。在保德有一份工作,这是份古城很多白领阶层中梦寐以求的,玉琴也曾产生过这个念头。那是她从保德接过那批活后,她发现刘金山在金钱上的贪婪,利益分配上的自私,工作上的专横,作风上的霸道,与刘金山发生过争执,曾一度想离开家具公司,到田七这里为保德做点什么,可那毕竟是一种单相思。有这种念头,可对玉琴这位自尊心非常强的女人来说,也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求田七的。可今天田七、李义两人跟她谈话时,又主动地提起让她到保德来的事,她却犹豫了。
当初想去保德,是在她不知道田七在古城有着深不可测的政治背景的情况下,担心田七离开古城时间太久,人地两生,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帮帮他。但当她慢慢了解到田七二次返回古城创业的背景后,她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这种念头,她才发现自己太幼稚、太单纯了,把社会看得太简单了,顿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玉琴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人,特别是今天,田七和李义两人提到家具公司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她一个单身女人又带着一个正需要大笔花费的孩子。田七说这些话,她还没在意,因为田七说这是老太太的意思,玉琴认为这是老太太对她的关心和体贴。可当这话从李义的嘴里说出来时,玉琴觉得有点变味了,她觉得这不是在关爱她,而是对她的怜悯。玉琴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需要别人怜悯的人,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凭着她自己的能力,她能自立,她能很好地活下去,这点她非常自信。
特别是这次她与女儿的美国之行,从看的,听的,到想的,她认为,她下半子的事业不是在保德,而是在她自己的脚下,在她现在呆的家具公司。古城家具公司有她的岗位,是她的希望所在,是她真正施展本事的地方。想到这,家具公司老老少少,那些她熟悉的面孔,又呈现在她的眼前。大伙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期望,使她更坚定了对事业的信心,她绝不辜负这些同志对她的厚望,决心带着这帮多年来跟她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在中国的家私事业上干出一番名堂,来体现她自身的自我价值,也让田七这位大哥看看她—金玉琴是一位能够战胜一切困难,赢得胜利的强者,而不是早年的那个帮他洗碗的那个弱小女子。
玉琴兴奋了,她忘记了疲劳,倒了一杯刚才高菊梅为客人们沏好的茶水,来到书房,沉思了一会儿,铺纸提笔,将她这次在美国对美国的家具市场的考察,工厂的调研参观,与美国方面的意向谈判一一道出,写了一份考察报告。然后她又把李义27t在饭桌上的那番讲述,认认真真地分析了一下,又写了一份《关于建议古城市家具公司体制改革的建议》的报告。
当玉琴把两份东西写完,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吃了点昨晚田七给她女儿带回来的东西,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