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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论娱乐

人是那么地不幸,以致于没有任何感到无聊的理由,人也会由于自己的性情中所固有的状态而感到无聊。人是那么地虚浮,就算有上千种理由让他感到无聊,但最不起眼的一些小事,比如玩弹子或一个球,就足以使他开心。

然而,请你说说,他的这一切都有什么目的吗?无非是第二天好在他的朋友中间夸耀自己比另一个人玩得高明而已。另外还有一些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挥汗如雨,要向有学问的人证明他们解决了一个代数难题,这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解决的一道难题。更多人冒了极大的风险,为的是事后好在人前吹嘘自己攻占了某个城池,在我看来,这也是愚蠢之举。最后,还有一些人费尽气力研究所有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自己更聪明一些,而是仅仅为了证明他们了解这些东西。这些人是这一帮人中最没有头脑的,因为他们的愚蠢是明摆着的,反之,我们可以假设,如果其他人也有这些知识的话,他们就不会这么愚蠢了。

每天都去小赌一把,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乐此不疲地过去了。假如每天早晨都把他一天可能赢到的钱都给他,条件是不准他去赌博,那你会让他痛苦不堪。也许可以这么说,他寻找的是赌博的乐子,而不是要赢得的钱财。那么,假如取消赌注,他就不会因为赌博而兴奋了,而会感到极其无聊。因此,他寻求的不光是娱乐。让人提不起精神和无法产生激情的娱乐会让他心烦。他必须为某事兴奋,他必须通过幻想来欺骗自己,他会很开心地赢得自己不愿意当作礼物收下来的东西,因为礼物的条件是不准他赌博。他必须为自己确定一个产生激情的目标,并为此激发自己的欲望、愤怒、担忧,要实现自己想象中的目标,就像小孩子被自己涂成的鬼脸吓到一样。

假定有这么一个人,几个月前刚刚失去了自己惟一的儿子,或者今天早上还被官司和诉讼纠缠而痛苦不堪,然而,为什么他此刻又不再思考那些事情了呢?不要奇怪,他现在正忙于寻找那头野猪,他的猎狗在过去六个小时里一直在狂热地追赶着它。他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了。一个人无论有多么悲伤,假如你能想办法让他找点乐子,他都会暂时开心起来。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幸福,如果没有哪种可以让他分散思想、忘记倦怠的娱乐活动,他很快也会不满意,很快便会忧伤、不幸了。没有娱乐就没有欢乐,有了娱乐没有悲伤。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他们的幸福也是这样构成的,他们身边有一大群人使他们开心,并且他们也有权力来维持自己的这种现状。

请注意这一点吧!当了总督、大臣、首相的人,从一大早起就有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来见他们,为的是让他们在一天中没有时间来思考自身,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当他们失宠并被贬回乡后,他们既没有财富,也没有仆人伺候,他们就此陷入不幸和孤苦之中,因为没有人会阻止他们思考自己的事情了。

并不需要仔细研究每一种具体的爱好有什么意义,仅仅以娱乐的名义来理解它们就足够了。

人花时间追赶一只球或一只兔子,连国王也以此为乐。

娱乐——君王的尊严本身难道不是足够伟大,以使享有这种尊严的人仅仅因为想到自己是什么人就十分快乐?难道他也应该转移自己的思虑,就像普通人一样?我的确看到过,一个人把他全部的心思集中在把舞跳好这件事上,他因此而看不到家里令人悲伤的事情,结果他非常开心。但是,在国王那里也会是这样的吗?思考自己的伟大,难道还不如思考这些游手好闲的娱乐追求更让他开心?还有哪些更让人满意的目标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灵魂塞满如何调整自己的步伐以适合某种曲调的节奏的思想,或者塞满如何娴熟地扔出一只球的想法,而不是让自己的灵魂去安静地玩味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庄严的荣耀,这难道不是对他人生快乐的一种剥夺吗?让我们来做一个试验吧,我们使国王一个人独自无事地思考他自己的事情,不让他得到任何感官上的满足,根本不理会他思想什么,也不让熟人靠近他。此时我们会看到,没有娱乐的国王是一个内心悲伤的人。因此,人们才小心翼翼地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于是在国王身边便永远少不了一大群人,他们要保证公事办完之后有娱乐,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国王的闲暇时间,好为国王提供欢乐的游戏,从而使他绝不会有空闲。换言之,国王的周围环绕着许多人,他们费尽心思,从来不让国王独处,也不使国王处于思考自己的事情的状态之中,因为他们清楚,尽管他是国王,如果他思考自己的事情,他仍然会感到愁苦。

娱乐——人们从小时候起就学会关心自己的荣誉、财产和朋友,甚至是朋友的财产和荣誉。他们总是忙着一大堆的事情,要学习语言,要进行身体锻炼。他们接受的教育让他们明白,除非他们的身体、荣誉、财富以及朋友的财富处在完好的状态中,否则他们就无法快乐,缺少一样都会让他们不开心。他们就这样必须要关心许多事情,必须要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你会惊呼,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让他们开心的办法呀!还有别的事情能让他们更悲伤的吗?的确如此!还有什么呢?我们只要解除他们身上所有的负担就行了,因为这样他们就能看到自己:他们会思考自己是什么?来自何方?去向何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给他们许多的事情做以后,如果他们还有放松的时间,我们就建议他们把这时间用于娱乐、游戏,并永远全身心地投入。

赏析

曾协助帕斯卡尔作《给外省人的信》、《论对自己的知识》的尼柯尔说:“也许想到自己是使人们忧患的原因之一,但绝不是惟一的原因。”

在《致赛维尼公爵书》中尼柯尔指出:“灵魂的快乐就在于思想,这就是何以一心想念着自己的人可能忧愁,但绝不会是无聊的缘故。忧愁和无聊乃是不同的运动。帕斯卡尔先生却把它们都混为一谈了。”

我们不想评论谁对谁错,然而,尼柯尔所说的“灵魂的快乐就在于思想”,却值得我们深思。这恰似我们常说的“境由心生”、“你认为快乐,你就是快乐的”、“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这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关于思想的重要性,帕斯卡尔赞同道:“人因为思想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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