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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入彀中文宗悔晚 上朝途李石遇刺

后来的事,就不难预料了。唐文宗虽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官复原职,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相位还有三个空着,唐文宗本想召回裴度、李德裕,但有仇士良在,天下大事都取决于北司,李石为相只不过签署文书而已,唐文宗是敢怒而不敢言,要以裴、李二人为相,他知道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党必不会顺应,只得先让相位空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从此,宦官气更盛,仇士良胁迫唐文宗,对仇士良等“讨贼有功者”,大加升迁封赏,仇士良高居宰相之上,轻视宰相,侵凌朝士如同草芥。每当唐文宗开延英殿议事,仇士良等宦党动不动就搬出“甘露之变”中李训、郑注之事训斥宰相。李石、郑覃等忍无可忍,就反唇相讥说:“李训、郑注确实为首倡乱,但不知是谁引荐他们登上朝廷高位的?”仇士良等自知理屈,无言以对,从此嚣张气焰收敛了一些。朝臣们知道这件事后,都拍手叫好,都想依赖李石等对抗宦党。可经“甘露之变”后的中书省被损,已破烂不堪且空空如也。湖南、江西两道在入朝的赋税外,多进百分之二十给宰相李石,让他用这些钱粮另外招募中书省的杂佣人员。同时,宰相上、下朝,仇士良都派神策军“护送”,实际上是暗中监视。

李石上奏说:“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估,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江西、湖南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唐文宗知道,李石上言的主导思想是不用神策军护送,就可抛开仇士良等的羁绊。本来按旧制,宰相上、下朝只由金吾军护送,并不用神策军,今撤掉护送的神策军,仇士良等也无话可说,就下旨准奏。

唐文宗见宰相李石忠直,能面折仇士良等宦党,朝臣多信赖李石,似又有了兴复朝纲的希望,就于第二年春正初一御宣政殿,改元开成(836),大赦天下,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以前李宗闵诬为李德裕之党而被贬的人,也渐渐被收回任用。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求公布王涯等被杀真实罪名并证据,并且说:“涯等儒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曲,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朝内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为死清君侧!”刘从谏上表入朝,仇士良等十分惊惧,唯恐刘从谏领兵杀上京来,宦官会成为第二次“安史之乱”被杀的对象,就约束其党,表面上收敛了许多。他们又劝谏唐文宗,为避免重蹈“安史之乱”之覆辙,应安抚刘从谏。唐文宗也害怕昭义军出兵入京,就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加封刘从谏为检校司徒,派使去安抚,刘从谏便安于本镇。

左仆射令狐楚乘机上奏说:“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以顺阳和之气。”提到王涯等宰相被杀,唐文宗也为之泪下,就听从令狐楚之谏,令京兆军将王涯等十一人的尸首收葬于长安城西,并将入殓者,每人赐一套官服。仇士良对令狐楚之谏大为恼火,骂他是“宦门之犬,今却吠主”。就派党余于夜间偷偷掘出了王涯等十一人的尸体,全部抛到渭水之中。刘从谏得知又大怒,就派牙将焦楚长入长安上表辞去检校司徒,并谴责说:“臣之所陈,系国家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就由焦楚长当廷上奏揭露仇士良的十大罪状。仇士良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勉强辩白,自此又收敛了许多。自“甘露之变”后,仇士良等宦官恣横无忌,朝官们个个如坐针毡,都担心不知哪一天抄斩之祸会落到自己头上,刘从谏派焦楚长上表揭露仇士良的种种罪行,仇士良却从内心害怕,不敢得罪刘从谏,也收敛了宦官的不法行为,朝官们从内心叫好称快。宰相李石也得以能秉政,唐文宗从内心高兴,认为靠刘从谏、李石等,振兴有望,就谕焦楚长回去劝说刘从谏,不必辞检校司徒之职,朝廷正要倚赖从谏以自强,昭义又安。

自从刘从谏派焦楚长上表揭露仇士良十大罪状后,仇士良为避嫌疑,就不上朝,躲在宫中不出,但他却不甘寂寞,就派心腹在京城到处扬言。百姓们经“甘露之变”后,已成惊弓之鸟,唯恐再生变乱,个个惶惶不安,随时准备逃难。上朝日,唐文宗出紫宸殿,宰相李石拜谢奏事说:“外间传言说,天子要令宰相掌管禁军,宰相已谢恩了。由此朝中内外有多种猜测,唯恐再生变乱,士民数日来不敢解衣就寝,臣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议。”唐文宗愕然道:“并无其事。”就召仇士良上殿,当面向他解释说:“外间讹传,决不可相信。”仇士良心知肚明,他需要的正是要唐文宗当众宣布,禁军之权仍在他的手里。李石也详为他解释并无此事,仇士良十分高兴,当即向唐文宗拜谢称颂。

开成元年九月,李石在相位日久,就于上朝日奏道:“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唐文宗低头沉思良久,泪下沾襟,悲楚说:“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尚且不保,何况申锡。申锡仅全腰领,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飨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已召回朝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的李固言(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也力辩宋申锡之冤,唐文宗更加从内心痛恨宦官,面有惭愧之色,就下诏为漳王李凑昭雪,宋申锡追赠官复原职。自此后,“甘露之变”的忧愤总在唐文宗心中排遣不去,他过去很喜欢蹴鞠(古代足球),如今也觉索然无味,就把他养在宫中的蹴鞠人员裁减了十分之七,放出宫去。后宫虽常为唐文宗大设乐舞,大摆宴席,但他仍提不起兴趣,总是闷闷不乐。当他闲暇独处时,或徘徊远望天空,或自言自语、悲伤叹息。他忧郁之情无法排遣,就开延英殿,召李石座谈。他对李石说:“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总不免忧愁。”李石劝道:“治理天下,不可以速成,须缓急得当。”唐文宗又说:“朕每读书,耻朕为庸主。”李石乘机劝道:“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者如裴度、李德裕等,陛下不可弃之散地或外镇,宜褒赏以劝为善。”唐文宗对李石劝谏起用裴度、李德裕之事,总是心有余悸,忌惮仇士良等,所以犹豫不决。又过了几天,他又召李石说:“我与卿论天下大事,总有势不得行者,退但饮酒求醉耳!”李石只得回答说:“这都是臣等辅弼无方之罪也。”

开成间,振武军奏说突厥一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节度使刘沔出兵击败;河阳军士驱逐节度使,得裨将李执方平息,斩首为乱者七十余人;柯为乱,聚众攻清溪镇,被清溪镇军击败;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余缗,免死,长流庚州;太子李永得暴病死,谥为“庄恪”等,诸事纷繁不一一细述。但有彗星出于北方天空,尾长八丈余,却使唐文宗十分着忙,认为是上天示警,他又进一步放宫女出宫,去和家人团聚;下诏撤乐减膳,将一天的御膳费用改作十天之费用。皇帝的衣服是本不洗的,到洗时就换新装,但唐文宗却是衣服洗干净了再穿,他想用这种办法祷天禳灾。

有一天,他下朝退入偏殿,举起袍袖对宰相和近臣说:“此衣已三浣(洗)矣!”近臣们都纷纷赞颂唐文宗节俭之美德,只有一旁的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沉默不语,唐文宗感到奇怪,就问柳公权:“公何无言?”柳公权答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衣,乃是细枝末节事。”唐文宗却仅从柳公权个人角度考虑说:“朕知道舍人有诤臣风采,不应再为谏议,但须屈卿为之。”就以柳公权为谏议大夫。李石自入相后,军政之事,使他心力交瘁,很想引忠直大臣,共振朝纲,就乘机说道:“裴度、德裕素为诤臣,往往直言上谏,望陛下召之!”唐文宗点头说:“卿言是也。”李石又说:“太和间,刘因直言对策而下第,天下哗然,陛下不可不用。宋申锡已昭雪,听说今唯有杜仲阳尚隐匿民间,朝廷不可不抚。”唐文宗又点头说:“是了,卿不言朕几至忘怀。可命刘入幕淮南军府,着滁州刺史李德裕就近访求杜仲阳,先代朕抚之,就由卿去办。”闻知此事,仇士良大恨李石,骂道:“竖子胆敢如此多事!”

正月甲子日,春寒料峭,年味未尽,人们还少有出门为商、为客者。天蒙蒙亮,路上几无行人。李石由两仆陪着骑马去上朝,刚转过东西里巷,转入向北的朱雀大道,突听“嗖、嗖”几箭射来,李石左臂已中了一箭,多亏两仆人精明,立即将李石马头调回,于马后狠加一鞭,那马负疼,驮着李石往回飞跑。看看已到李石所住的长兴坊门了,又突然从两旁蹿出几人,举刀就砍,李石往前一伏,马见刀影已惊,一头撞开坊门突入,两旁的刀落下,只砍断了马尾。李府的院丁闻声持械出坊,却已无人之踪影。唐文宗在紫宸殿左等右等,却不见李石上朝。日出时,李府才有人代李石上疏,表述遇刺经过,乞求在家疗伤。唐文宗大惊道:“自元和十年(815)李师道派刺客于上朝途中,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刺伤宰相裴度以来,再不曾有此类事件,今宰相李石又遇刺,幸不致殒命,这还了得!”就下令,京城内外大加搜捕,一定要严惩凶手;一面又敕命由神策军护送百官上、下朝。就这样,少数胆小的朝臣还不敢上朝,每次上朝的文武百官只能有百分之九十左右。

这次行刺李石系仇士良派党羽所为,他们都深藏禁宫中,又到哪里搜捕?京城内外虽大举搜捕,哪见刺客踪影?这事折腾了一番,毫无结果,京师又渐渐平静下来。李石也心知,自“甘露之变”以来,宦官恣横,人人危惧,是自己忘身为国,纲纪稍振,也由此得罪了宦官,必是仇士良暗中谋划,派人行刺。今朝廷虽大张旗鼓搜捕刺客,却不在宫中查访,自己虽有怀疑,却拿不出证据,奈何不得仇士良。他一气之下,就上疏朝廷,坚决要求辞去相位。唐文宗正想倚仗李石等复兴纲纪,见他上疏辞相,就不准。这李石见唐文宗不准他辞相,就再次上疏,再不准,又第三次上疏辞相,说自己要安心养伤。唐文宗见李石非要辞相,心知他必是怨朝廷查办刺客不利,也觉得自己对此毫无办法,只得以李石为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唐文宗左右离了李石,更加惆怅,就和翰林学士柳公权商议说:“今相位只有一个李固言,而其他相位不可久悬,卿以为以谁为宜?”柳公权却不直接回答,反问道:“陛下不忆日前李相之言吗?”唐文宗恍然大悟:“卿岂不是说裴度之事吗?”柳公权道:“裴度四朝元老,名著朝内外,朝中放着一老臣尚不能用,何须另择他才?”唐文宗道:“卿言是也。”就派中使到河东去迎回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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