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莫手扶墙壁,霍地抬头,恰恰对上那人清冷邃寂的眸子。
微微动了动嘴唇,淳于莫一言不发。
“有件紧要之事。”他一行说,一行盯着她的眼,“需要你帮忙。”
“好。”
“三天后,我会跌下城外的飞虎崖,你来救我。”
“飞虎崖?”淳于莫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上,总是发生这样可怕的事?
“怕了?”
淳于莫摇头。
“如果害怕,现在说一声两不相干,还来得及。”
淳于莫不由攥紧了拳头。
是,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也不懂得什么大是大非,她也很爱惜自己的生命……
“还有人吗?”
“什么?”
“还有别人……可以帮你吗?”
司徒越淡然一笑,带着某种了然:“没有。”
说完,他转过身,慢慢朝远处走去,就在他快绕过墙角的刹那,淳于莫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我去!”
我去!
司徒越再次回头,看着她幽幽一笑,然后真的走了。
回到郑家,进了自己屋子,淳于莫一颗心仍然怦怦乱跳,她褪去衣袍,躺在枕上,回想着昨夜的一切,忧惧之中又夹杂着丝丝兴奋,兴奋之余更深的还是牵挂。
司徒越……
他真是一个危险的所在,每次靠近他都有奇怪的事发生。
理智告诉她,应该斩断跟他所有的联系,安心做自己的郑夫人,可是情感——她却一次比一次,更加热切地渴望见到他,和面对郑士云时完全不同。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时,方才迷糊睡去。
待淳于莫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穿上鞋子,披着外袍走出屋外:“红香,红香。”
“小姐。”
“你怎么没有叫我?”
“是这样,适才姑爷来过了,见小姐睡得正得,便又走了,吩咐奴婢不要打扰。”
“他……来过了?”淳于莫脸上不由浮起几许红潮。
红香点头。
“那他……有没有进我的门?”
“没有,”红香抿唇儿偷偷地笑,“姑爷就那样站在檐下,对着窗户怔怔地看了许久,然后就走了。”
“哦……”淳于莫心中泛起几许异样,“那,且随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主仆俩行至上屋,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请了安,又陪着聊了会儿家常,方才退出。
回到后院,淳于莫让红香去忙她的活计,自己又坐在妆镜前,怔怔发呆——三天后,三天后……
如果她料得到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也许会非常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有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任何人都会心存侥幸。
她毕竟还太年轻,不晓得人世的险恶是如何一回事。
晚间郑士云回到家里,仍然带回些好吃好玩的,只是想让淳于莫开心,淳于莫也藏起心事迎合他,倒真把郑士云给糊弄了过去。
第三天夜里,趁着郑府所有人都睡下,淳于莫再次偷偷换妆潜出郑府,往飞虎崖而去。
飞虎崖位处云都西郊,山森树密,平时罕有人迹。
淳于莫沿着仄长的小道一路前行,耳听得阵阵乌鸦的噪声,一颗心紧揪着,扑通乱跳。
“呱——”
却说空中忽然一声长鸣,吓得她扑倒在草丛里,好半天才站起来,全身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这才遮遮掩掩地朝前走去。
眼见着快到谷底,她机敏地找了块石头蹲下,把自己藏好。
冷冷的弦月一点点升高,映得整个谷底格外地幽深。
却听半空里一阵风响,有什么东西“砰”地掉下来,砸在石头上。
一滴冰凉的液体溅到淳于莫脸上,她不禁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面颊,指尖触觉粘黏而又湿腻。
是——血?
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再往空中瞧了瞧,见再无动静,方才迅疾奔向前方,果然看见司徒越一脸苍白地横卧在草地上,不及多想,她俯身将他扶起,朝下方的树林奔去。
右手指尖忽然一紧,却是司徒越握住她的:“快,要快……”
“我知道。”淳于莫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竭力加快步伐,直到奔进密林深处,方才停下。
仔细看时,自己的掌心中已经染满鲜血,淳于莫不由瞪大眼,捧着司徒越的下颔大声喊道:“司徒越,司徒越,你醒醒啊司徒越!”
“一会儿……”司徒越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然后再次阖上双眼,淳于莫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然后坐在旁边,紧紧地守着他。
月亮一点点过了正空,向西方天际滑去。
“丫头。”
“司徒越,你……”
淳于莫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数十名禁军手握长戟、火把,出现在淳于莫的面前。
画面一时凝固,好半晌过后,为首的禁军走到司徒越面前,冲他一抱拳:“殿下。”
“嗯。”司徒越点点头,脸上瞬间布满上位者的尊严,“准备銮驾,送本宫回宫。”
“是,殿下。”
“还有,这位姑娘,是今夜之事最好的见证,也带她一起回宫吧。”
整个过程里,淳于莫始终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跟着司徒越坐进銮车,她才发现事情不对。
“司徒越……”
“嗯?”男子躺在黄色的锦褥中,双眸微闭,脸色像纸一样白。
“我不能跟你走……”
“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可以帮我。”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宫里,你只要把你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
“可是,可是我现在,我现在住在郑家,要是突然进了宫……”
司徒越忽然睁开眼来,定定地看着她:“我还是那句话,倘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马上让人送你回去。”
淳于莫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道:“如果我不替你作证……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他竟然笑了,还是那种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却笑得淳于莫心中发凉。
他的笑是那样孤寂,却又着实让人心痛。
淳于莫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是马上离开,还是跟他进宫?也许人生某一瞬间的选择,真能决定太多的事,就譬如此刻。
只是她的犹豫并没有太久,也许……也许是什么呢?没有人能真正完全把握命运,有时候遇上了,那就是遇上了。
或许司徒越就是她的魔星,一看见他,她就意乱情迷身不由己失去理智无法呼吸,总而言之,是这样……
马车驶进皇宫,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一切。
……
这是淳于莫第一次踏进皇家内苑,却始终低着头,根本没有心情去观看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
玉阶下站着两排卫士,无形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
禁军们把司徒越从辇车上抬了下来,踏着丹墀走进殿内,淳于莫看得分明,有殷红的血从他的衣袖中渗出,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就像绽开朵朵红梅。
殿中灯火辉煌,一名躺穿凤袍,头戴凤冠的老妇人,正来回着急地踱着步,看见禁军们推门而入,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瞬而瞅见司徒越身上的伤,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莫莫。”司徒越忽然低低地唤了声,“我怀中有封信,你且拿出来,呈给……太后。”
淳于莫点点头,将手伸进他怀中,果然摸到一封信,遂拿在手里,一步步走至丹陛下,旁边有女官过来,接过信函。
“念。”
“欲觅解药,飞虎峡见。子时过后,天涯无期。”
“解药?什么解药?”
“是孙儿体内,自小携带的寒毒……”司徒越说着,掩唇咳了两声。
“太医多次为你诊脉,不是说,无解吗?”
“孙儿,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前往。”
“那你,可是得着解药了?”
“并无。”
“我说你这孩子,如此大的事,为何不向皇祖母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