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宫弦碰地碰翻了手边的茶杯,冷然呵斥道:“关上,是想要了朕的命么!”
红月笑笑,目光在那君臣二人间转了一个来回,道:“陛下身体虚寒,江祈冬春冰冷刺骨,确是虎狼之地。”
昏迷了近一月,凤宫弦更加的削瘦憔悴了,瀛都不是久留之地,只因未找到清儿,他就是赖着不走,最焦急的人却是武烈。
眼下云泽境内民怨冲天,十万大军压在边境蓄势待发,朝内中空,君主和重臣却在他国内留恋,而神庙早有反意,这短短一月余,只怕已将云泽的天下彻底翻了个。
她不了解武烈的忠诚来自于何处,但凤宫弦绝非英明仁厚的君主。
“依你之见,朕当如何自处?”
凤宫弦要找到清儿,不能再等了。
迎上对方猎豹一般敏锐犀利的目光,真诚说道:“今年暖的晚,但既已入了春,肯定是要一场雨暖过一场,再过几日就要变天了,那时梅花就谢了,桃花紧随而至,万物都将重现生机,陛下何不到了那个时候再做打算。”
她话已说尽,心底万般地坦然,不存一丝一毫的算计,至于凤宫弦如何抉择,就看他自己了。她也不过是为了给凤宫弦提个醒,不管他有什么动作和打算,都该停下来了,否则一旦换天,他、清儿、武烈,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经历这一次生死,她通透了许多,凤宫弦已不存在任何价值,让他与清儿平安离去,就算是她对他们利用的补偿。
凤宫弦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太多的怀疑隐藏在那双阴郁的眼眸下,过了许久,他抬手虚撑着额头,嘴角荡开一缕轻笑:“想不到神医还知天相……”
“陛下只需借这片屋角里遮蔽片刻,就要春暖花开了,一切的凄寒和风霜都将成为过去。”
“过去?”似乎被她的话触动了心头的某一处,凤宫弦面露恍然,眼中闪着一丝诧异。
红月对他投去坚定的目光,她似对凤宫弦说也是对自己说的,有着不容质疑的决心:“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江祈延庆二十年三月最末,几株细草先破土而出,钻出嫩绿的草尖,遥遥看去,漆黑的土地上只有零星稀疏的几个小点。
红木雕版的长椅置在窗前,窗板大敞,外面就是梅园,皇宫之中,便属这里的梅花开的最好,层层叠叠,红艳艳的似火。红月只着了单薄的纱衣,懒懒地靠着,手中擎着碧玉杯,阳光洒落进来,似在杯沿镶了一圈银边。暖酒已经凉透,她也只是把玩着,不饮。
江寒雪侧身靠在窗沿上,目及窗外的风景:“既然凤宫弦已经无用,为何不现在放了清儿,任他们离去?”
红月举杯在鼻端嗅了嗅,是清新醉人的梅花酒。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清儿姑娘是被云雨楼暗探带入瀛都为妓,轩辕北又颇为倚重云雨楼,若是此刻放他们离去,恐怕凤宫弦怀恨在心,回到云泽挥军北上,与其如此,不如等到……”她没有说下去,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你以前从不在乎这些。”
“因为我太蠢了。”
江寒雪转眸,望见她轻描淡写地一笑,如一缕春风拂过碧水,垂柳打出圈圈地涟漪,而后渐渐了无痕迹。他能感受到某些呼之欲出的改变,依旧是那眉那眼,那淡扫蛾眉白衣如雪,但又清晰地不同了。
“为了我个人的恩怨,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人,其实我应该明白,他们也非常地渴望能够活下去。我想并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的生死,只是被个人的感情蒙蔽了心智,随意剥夺了别人的性命。我的仇也好,恨也好,都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与人无关。”
就像清儿,即使沦落成泥,也要坚持活下去,甚至比她活的更加地艰难痛苦,这无关任何信念,只是一点点对生命的自怜。
“那离含歌呢?”江寒雪忽然问,看见她晃动的手腕顿了一下,清酒洒出杯口,几滴浅碧色的液珠挂在碧绿色外壁上,好像晶莹闪耀的宝石熠熠流光。
“他怎么了?”听见那个许久未想起的名字,她索性将酒液尽数泼出,鼻端立刻闻见了浓郁的酒香。
江寒雪继续道:“我记得你的手中有江祈边境的兵力分布图、以及潜入玄军中探子的名册,足以将离含歌定一个投敌叛国之罪,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吧。”
她抬头看着江寒雪,目光交汇,她略有疑惑:“你为何在意他?”
“看在他为你吃了七颗尸神丹的份上,去看看他吧,他等于为你死了七次。”
他的话令她些微迟疑,红月试图回忆起那个人脸,可是脑中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细碎,无论她怎么拼凑,永远是混乱支离的一片片。那个英俊开朗的年轻人,作为决斗的对象,也是她第一次于敌人心生惋惜,所以要去阻止他挑战,听他讲江湖上的故事。也许她并不十分喜欢离含歌,只是向往他口中的生活。
这样一个人,亲手把她送上绝路,现在又拼了性命挽救。
“那就去看看吧。”
被告知离含歌白了头发,再见到的时候,依旧吃惊不小。
这是离含歌一头雪白的发丝,却没有一丝莹润光泽,宛如粗布一般的质地,看起来也并不柔顺,被一枚墨黑的玉环束着,高高地掉在脑后。离含歌着了藏蓝色的简装,小羊皮的皂靴,装扮得笔挺利落,背部却微微地弯曲,再看面庞上深深凹陷的双颊,眼眶充血,疲惫得不似人形。
宽敞明亮的正厅,水墨青砖铺地,红木雕栏,巨大的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株梅树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这就是离含歌的家,那年得胜归来时轩辕北赐的将军府,偌大、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