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知她为难,毕竟梨妃对于江祈来说,是一个不详之人,朝中谁人不知她是红颜祸水、乱国妖女,况且还有那种极为羞耻的“死”法。国主有这样一位母亲,百姓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梨妃之于轩辕北,不是母亲,而是污点。
但她也不过多逼迫,又寒暄了几句,带着陶夭出了佛堂。刚转出大门,就听身后一道细软的嗓音问道:“奴才斗胆,敢问大人是如何得知里面的人是当年平帝的梨妃娘娘的?”
素白的绣鞋顿住,此刻两人已行至一颗菩提树下,红月摸上那粗糙的树干,一边幽幽说道:“陶公公也没有一点吃惊,莫非是早已知道?”
陶夭默然了片刻:“奴才只恨自己知道的还不够早……”
“陶公公将本官引至此处,便是想告诉本官这件事情么?”
“奴才确实想让大人知道。”
“呵呵,是么……”红月轻笑起来,忽然话锋一转,眸光徒然尖锐:“可本官想的却是……让所有人都知道!”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晋王之乱的真实起因,轩辕北那个祸国殃民、被侮辱致死的母亲还留在世上。
陶夭一惊,清风拂过,阳光透过大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晃动,显得越发凌乱起来。
还没有来的及说话,女人已经转过身去,走出阴影投入阳光,地下拉出短影,今日的阳光分外灿烂,映着她雪白的衣衫明明晃晃的刺眼,一时竟叫人看不清楚。
“梨妃本是死人,却藏于宫中二十年……”这时女子清脆的嗓音随着清风吹过耳际,陶夭突然莫名激动起来,一颗心都悬到了空中:“这等宫闱秘史,想必能在陶公公的千秋巨著里添上一笔了……”
他瞪大了眼睛,两腿都在打颤,半晌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下扑到地上。
“娘娘!”
延平十年,平帝暴毙,皇后萧罗病倒,贵妃息挽玉趁机谋取凤印,联合兄长息封贤逼迫梨妃殉葬,晋王由此起兵,大军压境。息封贤献计将梨妃投入军营,梨妃无助下求助病中萧罗,萧罗怜其凄苦,暗中寻了一名容貌略似的死囚女犯,修饰过后在押解途中与之调换。那女犯也容貌秀丽,加上军营之内兵士只管一逞****,又哪里见过后宫娘娘的真容,就连息封贤本人也只略有印象,竟然就瞒天过海。只害了晋王真中,一力闯关,死在乱箭之下,营救的却不是自己心爱的人。
晋王之乱平息后,已晋升的兰太妃忽然病重,自请去佛堂清修,得萧罗恩准,并拨了一名宫女跟随照顾,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已“死”的梨妃。兰太妃终于不治,萧罗却不动声色地压下此事,梨妃则取而代之,以兰妃的身份藏于佛堂之内,一晃就是二十年。
这一连串的事情,已均得陶夭一一证实,只是萧罗为何不送梨妃出宫,而将她藏在危机重重地皇宫之内,原因始终不得而知。
“知道该怎么做么?”仗着人少僻静,两人大胆地大论起来。陶夭本是轩辕北和轩辕澈安在她身边的探子,虽不通武功,却胜在思维敏捷,又是极得信任,所以四处再没了暗卫监视,也自然没有过多顾及。
“娘娘请放心,陶夭保证,不出三日,满朝文武都会知道梨妃尚在人世。此事牵连太后,届时皇室清誉受损,皇上也将颜面无存。”陶夭答道,虽是低垂着头,脸上却没有一片阴影,面目明朗,眉间的那一点阴郁也消失不见。
没想红月听后却柳眉微蹙:“在满朝文武知道之前,先让轩辕被和梨妃见上一面,让他们母子相认。”她顿了顿,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补充道:“还有,以后别叫我娘娘。”
“大人的意思是想让皇上左右为难?”陶夭先先是一愣,恍然了悟,但随即又生出几分疑惑:“可是皇上如此杀伐果决的性子,朝中多趋炎附势之臣,只怕不敢逆了皇上的意。”
这些红月如何想不到,闻言却只冷笑一声:“只管找我的话去做。”
陶夭猜不透她的心思,沉默了一刻,只声应了下来。
入夜,武瑶宫。
“她今日都去了何处?”轩辕澈站在天子寝殿的门口,脚下伏着个矮小瘦弱的藏蓝影子。
陶夭遂将红月今日的行程交代了一遍,连那佛堂之行也并未隐瞒,贤王澈一边听着,细长的剑眉拧成结。
“你说她在佛堂里与兰太妃说话,却将你遣出殿外,你当真一句都没听见?”
陶夭大大地磕了一个头:“奴才愚笨,只要一靠近门板,里面的鬼月就能够发现。”
轩辕澈默然:“罢了,武功好的人是这样的……她在里面呆了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陶夭顿了顿,似有犹豫,忽然将额头重重地贴到地上:“奴才罪该万死,太后曾下旨不许人进入佛堂,奴才今日拦她不住,放任了进去,请贤王殿下赎罪。”
他这样反倒将轩辕澈小惊了一下,愣了一瞬,忽而瞧见从他领子里露出那半截细白的后颈,一时竟然感到有些尴尬。抿了抿嘴,道:“你快起来吧,这也……不能怪你,她毕竟有皇上的令牌。”
说完就见小太监的身子几不可闻地抖了几下,而后慢慢直立起来。
“贤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陶夭问,却始终垂着头不敢抬起,以贤王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乌黑的头顶和稍稍翘出来的鼻尖,一时觉得颇为有趣。
“没有了,你下去吧,明日跟在那女人身边机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