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帝王狼狈地匍匐案前,那表情实在精彩。可是红月没有多看一眼,不回一故地飘然离去,若非极力克制,当真要在半路狂笑出来。
回到偏殿是陶夭已在等候,见她眸光晶亮,额上渗出一排细密汗珠,便端了凉茶,站在一旁打扇。
红月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喉间微微舒适,问:“向玲儿问过了?”
“问过了,也赶巧的很,昨夜正好是她当值。”陶夭颔首,遂将玲儿昨夜看见的事情转述了一遍,言罢见红月听的入神,两条秀眉却微微拧起,心思转了一圈,忽而恍惚,一时不查,竟“啊”地一声轻唤出来。
红月瞥了他一眼,将茶杯重重撂倒手边木几上,锦瓷与木料碰撞出沉闷的顿响,正好掩去了某人鼻端发的冷哼。
映月,简直丢光了列祖列宗的脸!
夜间,晚风吹的阵阵,时值初夏,池中荷花正含苞,阵阵荷香沁人心肺。
女人从宽大的水袖里取出碧绿的短笛,放在唇边,面对着半池初荷,娓娓吹奏起来。她裙上金线织绣的繁复牡丹映着月辉,在池中投下一片灿灿的影,随波轻晃。
一条人影掠向荷池,女子的影荡漾开。
足下践踏着拈茎宽叶,来人的身法至为轻灵,起落之间已跃身岸边。
月光展示着她窈窕娉婷的倩影,洁白的长衣,迎着当空皓月,两者交辉,更增明艳,有如玉树临风,真有仙子一般的风采。
“我来了。”半天,红月才吐出了这三个字,脸上展露着冷漠的笑靥。
吹笛的女子放下手臂,月华如梦,娇花照水,正是宁秀儿。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鬼相大人。”
红月香肩轻晃,彩蝶似的飘身而进。两人仍是面对面地站着,她捋了一下胸前垂落发丝,食指卷住把玩,笑了笑,偏身过来,面对着半池莲叶。
“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却深夜邀外臣前来,不是为了赏夜吧。”
宁秀儿摇了摇头,别过头,手持丝帕,掩嘴轻咳了两声。
“莫不是为了与外臣闲话家常?”红月将那律垂发拢至耳后。
宁秀儿优雅地收起帕子,一双水眸直直地注视着她,时而凌厉,时而怯懦,一番纠缠后总算平静下来。
红月嘴角轻启,露出如贝之齿:“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她当真有肖魂蚀骨之美。
宁秀儿忽然倾身下去,两袖上的金织牡丹平平稳稳地开在地上,有珠链坠地,金玉步摇相撞的脆响。
红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对自己行大礼的尊贵女人:“皇后娘娘这是干什么?”
“请鬼相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皇后之尊,宁秀儿的姿态和声音那么虔诚而卑微。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红月徒有冷笑,宁秀儿是以什么身份这样要求,皇后还是母亲?
宁秀儿慢慢抬起头,挺直脊背仰头直视她,柔软却极为坚定地道:“大人有什么要求,本宫并非自夸,朝堂之上,我宁家说话可顶一半。”
“哦?”红月挑眉,似有不信,实则知她所言非虚。“我若不求朝堂中事呢?”
“后宫之事,秀儿也可全权处理。”
权倾朝野、执掌六宫……轩辕北竟然还容得下?
所以这个太子才对宁秀儿和宁家来说有万分重要,轩辕明浩不只是宁秀儿的儿子,还是她和宁家日后的保障。
“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宁秀儿又大大地一拜。
红月看着她,语气温和而目光锐利:“皇后娘娘可知外臣是谁,自己是谁?”
“就算给本宫一个通敌卖国之罪,但作为一个母亲,本宫也想救自己的孩子。本宫虽为皇后,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大人就看在自己同是女人的份上,体谅本宫一个女人爱孩子的心情,稚子无辜,还请你放过我的儿子。”宁秀儿如此的示弱,如此地诚恳,并随着夜风打在背上的节奏轻轻地咳嗽,那轻颤的肩膀和脊背,却意外地透出一股执拗的坚持。
这就是所谓的外柔内刚?红月忽而有些自嘲,宁秀儿在她曾经坐如针毡的位子上显得游刃有余,反观自己,从来自视过高,却被搞得那般凄惨,便是外强中干了?
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已经历过非人的苦难,还有被什么打到。宁秀儿在她面前的所有伪装,坚强或是柔弱,都是不堪一击的。
“青州五城,我国忆沁世子,以及前来贵国和谈我国使者,包括我的家人,当我等安全踏入青州的土地时,便是皇后娘娘的太子回宫的时候。”青州五城她势在必得,所以这些都是不需要犹豫的,但轩辕北显然不会成全她。
这样的要求,宁秀儿也微微犹豫,若今日放红月一等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北国穆氏虎视眈眈,他日大军压境,天下大乱,纵使太子登基又岂有太平。
然此刻,人为刀俎,至亲骨肉为其鱼肉,如何能弃之不顾,挨过一时是一时。
轻咬下唇,只过了片刻,宁秀儿似想通了般,提着裙摆徐徐站起,金织牡丹月下轻晃,金玉步摇撞得叮咚作响,面对红月如花笑颜,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虽然与宁秀儿达成了共识的第三日,释放忆沁世子的折子首先递到了贤王澈的手里。贤王澈冷笑一声,奏章是由兵部尚书所呈,明显是得了宁慧中的授意。他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将奏折呈给轩辕北,而是将拿到早朝上讨论,引起了刑部尚书柳炎等一众帝王亲信的激烈反对。双方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轩辕澈却以帝王身染重疾为由,将折子压了下来。如此这般,当然也是在轩辕北的示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