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云密布，天上没有一颗星。有夜风阵阵，吹得满园梅树轻轻摇曳，沙沙有声。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忽然下坠，就在以为将要压断的时候又突然弹起，枝头朝天来回摇颤，一双漆黑缎面的软布鞋已无声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这里是冷宫，皇宫里最偏僻荒凉的地方，亦无人把守，在此居住着平帝生前的两个妃子，早已疯癫，就算有什么响动也无人理会。
“大人！”黑暗中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唤，红月循声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她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四溢开，程刚坚毅的轮廓隐现在眼前，待仔细看清，他竟是一身宫中侍卫的装扮。
“你这样，确定万无一失吗？”红月不由皱眉，见对方点头，才放下心来，程刚素来沉稳，行事想必无需担心，只是那件事情，真的能够交给他……
“深夜来此，不是所为何事？”
红月往四围探了一圈，确定再无旁人，才低声说道：“轩辕北已昭告天下，割让青州五城给我们，忆沁世子归国事宜也确定下来，日子就定在十日后，这些你可知道？”
“知道，末将三日前已收到密报。”程刚点头，面上越发疑惑，看了看四周：“可大人要见属下大可以光明正大，为何要做的如此神秘？”
“你且稍安勿躁，今日之事，天知地知，连我的心腹也不知。我们现在表面上占据主动，可这里并非北玄，在我们离开之前，轩辕北不会让我有过多和你接触的时间。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当面才能与你说，而这件事情，关乎北玄的江山社稷。”说话间她的呼吸已有些紧蹙，红月面目严肃，程刚也不由为之一凛，垂下双眸。
“大人请说，末将万死不辞。”
红月却不再说话，而挑眼观着眼前的将领。北玄的男人，坚毅如磐石，有狼的凶猛，冰雪下封冻的是火焰。
她挑了挑眉：“程刚将军，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该知道，这是一件十分严重和机密的事情，绝不如同穿着江祁的军装去收黄羊这么简单。只是不知我是否可以完全信任你，亦或是，你能否完全信任我？”
程刚犹豫了一刻，骤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严峻，他抿了抿嘴，突然俯下身去，头颅压在地上，低沉的话语砸落在地，又顿挫有力地反弹上来。
“末将定将万死不辞！”
“好！”红月赞叹，俯身按上对方的肩膀，五指用力，一把将他拽起。
程刚正好撞见她墨染的眸，黑夜中映着夜明珠的光芒灿如流星。
“程刚将军，我想然你去杀一个人，你答不答应？”红月一字一句地问。
十日后，瀛都城外，狂风大作。
久久称病的轩辕北第一次出现在群臣的视线中，为即将归国的北玄世子送行。皇帝一如往昔地傲然从容，龙行虎步，哪里还见半点病态。
忆沁世子早早上了车辇，红月作为北玄使者的最高代表，站在帝王的对面，巧笑倩兮，饮下对方亲递来的酒：“果然是好酒，只是不知此次一去，何时还能再次尝到。”
“江祁随时欢迎使者到来。”轩辕北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他，长风撩起他宽大的袖，身后的衣摆猎猎作响。
这时文庙的钟声远远传来，又随风而逝，红月伸手拨开额前一律发丝，风却大得让人睁不开眼。好不容易待看清了眼前的男子，忽而感到心头一阵滞闷难言。
是离别的感伤。
可笑的是，她还会不舍，想到远去竟觉寂寞。六月城外，绿叶盎然，哪里如她的心一片荒芜。
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陛下对敝国世子的照顾，敝国国主一直都铭记在心。今后如若有机会，还希望陛下能够前往北玄做客，让敝国国主一尽地主之谊，表示我们的诚意。”
“玄国陛下太过客气了，只怕朕国事繁忙，要辜负了玄国主的盛情。”轩辕北淡淡地回绝，事实上，这本不是什么高明暗示。
红月不再笑，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一揖到底：“外臣在此拜别皇帝陛下。”
侍卫牵马而来，轩辕北接过缰绳，递到她的面前，刻意“叮嘱”：“一路走好。”
红月再拜，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轩辕北。
一骑绝尘，沙土飞扬，轩辕北身后跟着群臣，一直目总护送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中。帝王负手而立，喃喃自语地话淹没在呼啸的大风里。
没人知道这一天、这一个时候，帝王说了什么。
只有那风儿，带着他不为人知的心意，吹落到天涯海角，无影无踪。
北玄的使者就这样离去，轩辕北在笔直的官道上站了许久，大风卷起他乌黑的发丝，珠玉金冠在阳光下晃晃刺眼。他顺着道边一路栽种的柳树远远望去，忽然不知道是对是错。前面明明只有一条路，是上苍给他的选择，如果不能走下去，只能停滞不前。
忽而惨淡地一笑，又似乎释然，薄唇轻启：“回去吧。”
大队人马以不缓不急的速度想着城内移动，帝王的龙撵被护在中间，车上的帝王岿然不动，心思百转千回而面目平静。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护驾队伍的最后方，一位身材削瘦的士兵一直低着头，直到通过城门重重守卫，在进入城中清空的街道前慢慢掉离了队伍。
好似猫一般的脚步，无声地来到偏僻角落，士兵摘下头盔，如瀑青丝流淌而下，贴上两侧弧线优美的轮廓，乌黑柔亮，衬出软玉一般的肤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