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低调的轿车缓缓停在诊所门口。先是从副驾驶上下来一位精壮的年轻人。
贡眉一看认识，是诊所的老患者。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迎出去。
果然，后座的车门打开，年轻人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下来。老者一头白发，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看见贡眉，他招招手，“眉丫头没出诊呐？”
贡眉紧走几步上前，扶着老人家走进诊所，直接上二楼。这个患者是艾姥姥的老患者，也是艾姥姥的前夫。
一开始，贡眉不知道许老跟艾姥姥的关系，这个患者来了有一年多，艾姥姥才告诉她的。
一次，艾姥姥生病了，很严重，她怕自己撒手人寰，贡眉支撑不起诊所，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老者叫许耀祖，是艾姥姥曾经的丈夫。艾姥姥和许耀祖年轻时都遂部队南征北战，他们的爱情是在战火硝烟中发展起来的。后来革命胜利了，许耀祖带着艾姥姥回到老家二人成亲。
许耀祖是功臣，很快就当了重要部门的领导，艾姥姥仍旧是军医，在某部队医院任职。
二人的幸福日子过了三年，艾姥姥一直没有怀孕。许耀祖的父母都是农村人，对传宗接代这样的事看得格外重。就让二人彻底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是艾姥姥身体不行。可能是战争中长途奔袭又是雨天，又是雪天的，忽略了保养，身体出现问题。
艾姥姥自己是大夫，开始给自己配药，吃了两年，仍旧没有好转。后来，许耀祖父母又追问这事。许耀祖要包养一个孩子，可他父母不同意，说抱养的孩子没有他们许家的血缘。
艾姥姥是个明事理大度的女人，主动提出离婚。
许耀祖不同意，二人又过了半年。
后来，艾姥姥就让许耀祖父母出面找人帮忙，在许耀祖没到场的情况下，把婚离了。
离婚最初两年，许耀祖消沉颓废好长一段时间。艾姥姥申请调离了原单位。再后来，许耀祖又结婚了，听说一年后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就那么一个儿子，后来再也没要。
艾姥姥听了算是松口气，许耀祖有了新家，有了妻儿，会把他们之间的一切淡忘的。她觉得自己主动离婚，既顺了婆婆的意思，也免去了许耀祖的左右为难，这样一来，她也不欠他什么了。
艾姥姥在平反以后就回到D市，开起了中医诊所。此时，许耀祖已经调到京城任职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退下来的许耀祖就找到这里来，开始时是让艾姥姥出诊到家里给他瞧病。艾姥姥怎么会再踏进许家？那天，二人在楼上吵了起来。
贡眉从没见过艾姥姥哭过，那天，许耀祖离开后，贡眉见艾姥姥眼睛红红的。可她当时也没多问，以为他们就是普通朋友，认识而已。
再后来，许耀祖放弃了北京的家，来到D市。回到D市时，许耀祖的妻子刚刚去世不久。许耀祖在警卫员和勤务兵的陪伴下，住在市郊一个新建的别墅区，那里安静，空气也格外清新。
许耀祖又亲自登门，想让艾姥姥到家里给他调理身体。艾姥姥多聪明的人，哪能看不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严词拒绝。
那天，二人在楼上又起了争执。贡眉隐隐听艾姥姥喊：“你想逼我死，是么？”
那后来，艾姥姥病了一场。贡眉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贡眉的秘密艾姥姥都知道，把她当孙女看待。艾姥姥就想到了自己身体和自己身后事，就跟贡眉把自己跟许耀祖的关系说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真淡忘了跟许耀祖的一切，艾姥姥当着她说，跟讲别人故事似的。
反倒贡眉自己，听艾姥姥这辛苦的多半生，有成就，也有遗憾，她哭得稀里哗啦。比自己这几年遭受的一切不堪，更难受。
艾姥姥替她擦眼泪，说：“以后，要是我死了，你遇到拨不开的事，就找许耀祖，看在我的薄面上，他会帮助你。”
贡眉点头答应，紧紧抱住艾姥姥，“您能长命百岁。您得把身体养好了，看着我结婚。”
艾姥姥安慰地拍她背，“我尽力吧。”
贡眉也私底下问过艾姥姥，许老爷子是想把她接回去，她为什么不答应？
艾姥姥说，爱是一念起，山长水远；一念灭，万籁俱静。
她和许耀祖的一切在时间的磨砺下已经淡了。
许是艾姥姥消极了些，贡眉觉得许老爷子可一直执着呢。有事没事就过了坐一会儿，多半是选在患者少的时间段来。跟艾姥姥聊聊天，说说那些健在的或者已经不在了的战友朋友。
自从艾姥姥那次生病后，许老爷子就再也没强求艾姥姥去家里给他瞧病。反倒是他往诊所跑得多了些。
艾姥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就不让他老来。
许老爷子还算听话，就每周来一次，都是赶在周末患者少的时候。不过电话可不断。
贡眉为了不让许老爷子的电话占线，影响诊所正常工作，就给艾姥姥买了一部手机。
艾姥姥的手机号码只有许老爷子知道。只要手机一响，准是许老爷子的电话。
今天也不知怎的，事先没打电话过来，人就来了。
许老爷子一下车就问贡眉：“你艾姥姥还好吧？”
贡眉回答：“有些不舒服，好像是风热感冒，刚刚熬了一碗药喝了，正在楼上休息。”
许老爷子就紧张不得了，加快脚步上楼。一边走一边跟贡眉说：“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跟你艾姥姥掉河里了，她把我救上来，自己却沉了下去，我心里不落底，过来瞧瞧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