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昨天您说过的话，毫无疑问您的朋友们会带他们的女伴来，这些漂亮的花正是为小姐们准备的。”
“它们确实很漂亮，至少要值15苏吧！”
“现在是11月！你要是说15法郎，还差不多接近一点。”
“天哪！”柯林叫道，“这么点花就值15法郎，你一定和安第斯山的人沾亲带故。好了，亲爱的先生，现在我们必须把这15
法郎扔到窗户外面去。”
这回轮到卡罗吕·巴尔贝谬希先生吃惊了，柯林讲述了马切洛的嫉妒如何影响着他的朋友们的判断力，以及早晨就他的加入一事所激发的争执。
“我断言，”柯林说，“你加入我们的想法是纯洁的，不过遭到强烈反对。当心，对小姐们过分礼貌会引起怀疑。首先，我们先扔掉这些花，”他把那些玫瑰花藏到了一个壁橱里，“但还不够，”柯林接着说，“在你加人前，这些先生们希望和你单独会面，了解你的性格、品位，等等。”
为防止巴尔贝谬希可能做一些吓着他的朋友们的事情，柯林迅速为他勾勒了每个人的特征，“设法让他们同意你的想法，”
哲学家补充说，“争取最后他们都能喜欢你。”
巴尔贝谬希爽快地接受了。很快，其他三个人带着女伴来了。鲁道尔夫对巴尔贝谬希非常客气，萧纳则很亲密，只有马切洛还那么冷淡。巴尔贝谬希竭力使自己对男士们热情和蔼，对女士们则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晚上分别时，他邀请鲁道尔夫第二天和他一起吃饭，最好是中午。诗人欣然接受，自言自语道，“好极了，那么，是从我开始。”
第二天一到约定的时间，诗人就去拜访了巴尔贝谬希。他发现巴尔贝谬希的确住在一幢漂亮的私人公寓里，独占着一间舒服的屋子。同时，鲁道尔夫惊讶地看到房间里的百叶窗紧闭，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桌上摆放着两支点燃的蜡烛。他表述了自己的疑问。
巴尔贝谬希这样回答他，“学习是神秘与寂静之子。”
他们坐下来，开始谈话。一小时过去时，具有演说天分的巴尔贝谬希引用了一个警句，尽管表面听来谦恭，但实际上是想让鲁道尔夫知道他熬夜的成果——昨晚的创作。
诗人明白他陷进去了，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急于了解眼前这个人的作品风格。他优雅地鞠了一躬，说自己迷惑地想知道……
巴尔贝谬希没等诗人说完就跑过去把门锁上，然后拿起一本类似备忘录大小的书，书很薄，鲁道尔夫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那是您的作品手稿吗？”
“不，这是我书稿的目录，我正在找您将允许我读给您听的那一部分。哦，找到了！唐·洛佩兹或灾难，（第十四章）。在第四层架子上。”他打开一个小壁橱，里面放了无数手稿，令诗人望而生畏。巴尔贝谬希取出其中一部分，关上壁橱，坐到诗人面前。
鲁道尔夫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沓书稿，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诗篇，但它的名字叫《唐·洛佩兹》。”
巴尔贝谬希开始读了：
“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晚上，两个披着大斗篷的骑士骑着驴慢吞吞地并肩前行，他们正在经过摩尔人之山，在恐怖可怕的荒野之路上艰难地行进着。”
“求主饶恕我吧！”诗人在心里喊着。
巴尔贝谬希继续读着（第一章），写作风格与前面完全一样。诗人稀里糊涂地听着，想着怎样才能脱离苦海。
“这里有窗户，但被关死了，再说，我们是在四楼。唉，我现在终于明白所有的这些防范措施了。”
“您觉得我写的第一章怎么样？”巴尔贝谬希说，“恳请您赐教。”
鲁道尔夫想起他曾经听到几个由故事主人公唐-洛佩兹提出的关于自杀的哲学阐释的片段，就冒险回答说：“主要人物唐·洛佩兹被描写得淋漓尽致，它使我想起了《塞佛伊牧师的宗教告解》。我非常喜欢关于唐·奥拉的驴子的描写，它就像席里科的素描一样。风景描写中有一些句子非常优美。至于思想，则根植于卢梭，生长在勒萨日的土壤中。只是请允许我做出一个评论：您使用的停顿太多了，您使用的单词‘henceforward’（自此以后）太难理解，它是一个很好的词，很有文采，但是不能滥用。”
巴尔贝谬希拿起第二沓手稿，重复念着标题——唐·洛佩兹或灾难。
“我曾经认识一个叫唐·洛佩兹的人”，诗人说，“他以前常常卖香烟和贝玉恩巧克力。也许他是你的故事主人公的亲戚呢。继续读吧。”
（第二章）结束的时候诗人打断了作者，“您不觉得喉咙有点儿干吗？”
“一点儿也不干，我将要读到伊内塞加的历史。”
“我很想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如果您累了的话……”
“（第三章），”巴尔贝谬希用一种毫不疲倦的声音清楚地开始念道。
诗人仔细地观察着巴尔贝谬希，他的脖子很短，肤色红润。
“我只剩下一个希望了，”诗人想，“他可能患有中风病。”
“您觉得这段爱情描写怎么样？”巴尔贝谬希看着诗人，希望从他脸上观察到这段描写产生的效果。
诗人正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脖子伸长，好像倾听来自远方的声音。
“您怎么了？”
“嘘！”诗人说，“您没听到吗？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救火，我们去看看吧！”
巴尔贝谬希听了一会儿，但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一定是我耳鸣了，”诗人说，“请继续吧，我对唐·阿尔瓦尔非常感兴趣，他是个高贵的年轻人。”
巴尔贝谬希继续用他美妙的声音读着，“哦，伊内塞加！不管你是艺术、天使或恶魔，不管你身处何处，我的生命属于你，我会永远跟随你，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这时敲门声响起。
“是我的看门人。”巴尔贝谬希把门打开了一半。
看门人拿来一封信，“真不巧！”巴尔贝谬希浏览完信后说，“我们不得不推迟到下次再继续读了。我得马上出去一趟。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做这件别人委托的小事，因为它无关隐私。然后，我们回来吃晚饭。”
诗人想，“真是从天而降的一封信，我看到信上留着上帝的手印。”
那天晚上当诗人重新回到朋友们那儿时，马切洛和萧纳不停地问长问短。
“他对你好吗？”他们问。
“很好，但是我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什么？他让你付钱了吗？”萧纳生气地高声问道。
“他给我读了他写的一篇小说，主人公是唐·洛佩兹和唐’
阿尔瓦尔。这些男人叫他们的情人‘天使’或者‘恶魔’。”
“太可怕了！”波希米亚人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但在别的方面，”柯林问道，“除了文学以外，你对他的看法怎么样？”
“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你们可以自己去判断。他想轮流招待我们，邀请萧纳明天和他一起吃早饭，只是萧纳要当心他那个装满书稿的壁橱。”
萧纳准时赴约，他准备得精密详尽，就像一个查列清单的拍卖者或准备依法扣押财产的警长一样细心，因此回来时他带了很多从动产和不动产两方面来考察巴尔贝谬希的便条。
“这个小伙子，”当被大家征求意见时，他说，“有很多过人之处。他知道迄今为止发明出来的所有酒的名称，让我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简直比我姨妈过生日时给我吃的好东西还要多。
他和维维恩大街的裁缝们关系非常好，和全景图走廊的靴匠们关系也很好。我还发现他和我们的身高尺寸差不多，所以在必要时我们可以相互借衣服穿。他的某些习惯不像柯林说得那么突出。
我高兴带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还请我吃了两次早饭，第二次是在因狂欢节节目而闻名的地方——鱼市场旁边的那个酒馆里吃的，吃得很好。嗯，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很自然地走进去了。
就这些，明天轮到马切洛了。”
巴尔贝谬希知道马切洛是最坚决反对接纳他的人，因此他格外热情地款待了马切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画家在他家里找到了模特儿。年轻人彻底赢得了他的心，马切洛先前的敌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天，柯林通知巴尔贝谬希，他被同意加入他们了，但有一些条件。“你有很多粗俗的习惯，”柯林说，“你一定要改掉。”
“我会尽最大努力向你们学习。”年轻人信心十足。
在整个见习期内，这位柏拉图主义者与波希米亚社团的成员们结伴出入，他彻底地融人他们，学到了他们的习惯，有时会让他自己都感到非常吃惊。一天早上，柯林满脸笑容跑来看他：“我亲爱的朋友，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完全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就等着选一个日子，定一个地方，举行一次盛大的晚宴了。我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轻而易举。”巴尔贝谬希说，“我学生的父母出城去了，我的学生——年轻的子爵，答应把公寓借给我们用一晚上，只要我们邀请他参加晚宴。”
“那就好办多了”，柯林回答说，“我们将向他敞开文学殿堂的大门。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我敢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那就只剩下定个日子了。”
“我们今天晚上在酒馆里解决这个问题吧。”
于是，巴尔贝谬希去见了他的学生，宣布自己刚被选人一个由几个作家和艺术家组成的知名团体。为了庆祝，他准备举行一次晚宴。他建议自己的学生作为客人参加，“你不能在外面呆得太晚，”巴尔贝谬希补充说，“而晚宴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在你这儿举行晚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的仆人弗兰克斯知道如何保守秘密，因此，你的父母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同时你也可以结识一些巴黎最聪明的人——艺术家和作家。”
“他们发表过文章吗？”年轻的学生问。
“当然，其中一位是《彩虹女神之纱》的编辑，你妈妈还订阅过呢。他们都是非常杰出的人才，名人，我亲密的朋友，他们的妻子也都很迷人。”
“还会有女人吗？”年轻的子爵问。
“一些很可爱的女人。”巴尔贝谬希回答。
“哦，亲爱的老师，谢谢你，你当然可以在这儿举行晚宴。
所有的吊灯都将被点亮，我会让下人挪开那些家具的。”
晚上在酒馆里，巴尔贝谬希宣布晚宴将在下周六举行。几个波希米亚人嘱咐他们的情人精心准备，盛装出席。
“别忘了，我们这回将去正式的社交场合，好好准备，要打扮得富贵大方。”
从那天开始，所有的邻居都知道凡密小姐、咪咪小姐和缪赛特小姐将要进入上流社会了。
举行晚宴的那天早晨，柯林、萧纳、马切洛和鲁道尔夫一起来拜访巴尔贝谬希，见他们来得这么早，巴尔贝谬希异常惊讶。
“是否有什么事情使我们不得不推迟晚宴？”他担忧地问。
“哦，不是，”柯林说，“是关于我们自身的问题。只有自己人时，我们从来不需要注意礼节，但要去见陌生人时，我们希望遵守一定的礼仪。”
“怎么了？”巴尔贝谬希不明白。
“呃，”柯林接着说，“我们非常感谢愿意借给我们公寓以使晚宴举行的年轻人，出于对他的尊敬和对自己的尊重，我们来只是想问你能否借给我们几件合适的衣服。你知道，我们绝不可能穿着长外衣和各色各样的裤子进人那间华丽的公寓。”
“但是，”巴尔贝谬希说，“我没有足够多的正装供四个人穿。”
“我们可以凑合着穿你的衣服。”柯林说。
“那你们自己随便挑吧。”巴尔贝谬希说着，打开一个装饰华美的衣橱。
“这么多！真是座宝库啊！”马切洛惊叹着。
“三顶帽子！”萧纳兴奋地叫起来，“一个人只有一颗脑袋，怎么戴三顶帽子？”
“还有靴子！”鲁道尔夫说，“看！”
“好多的靴子！”柯林大声嚷嚷着。
眨眼间工夫，每人都挑好了一套服装。
“今天晚上，”他们即将离去的时候说，“那些女士们将是最艳丽的。”
“但是”，巴尔贝谬希扫了一眼空空的衣橱说，“你们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穿什么呢？”
“啊，你不一样，”鲁道尔夫说，“你是公寓的主人，不需要拘泥于礼节。”
“但是我只剩下睡衣、拖鞋、法兰绒马甲、裤子和一双长袜，你们几乎拿走了所有的衣服。”
“没关系，我们事先原谅你。”四个人回答道。
晚上6点钟，一顿丰盛的晚餐开始了。客人们陆续到来，马切洛跛脚走路的样子并不幽默。年轻的子爵冲到女士们面前，带她们来到最好的位置。咪咪的服饰高雅而充满想像力，缪赛特则野性诱人，凡密就像一块彩色玻璃，都不敢坐下。
晚餐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处处充满欢声笑语。坐在咪咪身旁的年轻子爵一直轻轻踩着咪咪的脚，凡密每道菜都吃了两遍，萧纳安逸地坐着休息，鲁道尔夫即兴吟颂十四行诗，在转换韵律时还打碎了几个杯子，柯林则仍然深沉地和马切洛交谈。
“你怎么了？”哲学家问。
“我的脚饱受折磨，巴尔贝谬希的靴子就像女人的靴子一样小。”
“得让他知道，以后靴子要做得大一点儿。放松些，我告诉他。去大厅吧，咖啡和美酒都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欢快的场面随着越来越大的喧闹声而高涨。萧纳坐在钢琴前，充满激情地弹奏了他谱写的新乐曲《处女之死》，接着演奏了别具特色的《债主进行曲》，这首曲子两次被要求重奏，以至于有两个琴键都被弹断了。
马切洛还是很郁闷，听着巴尔贝谬希的怨言和劝诫，他回答道：“我亲爱的先生，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原因就在于：精神差异总是通过生理差异表现出来。在这点上，哲学和医学是一致的。”
“什么？”巴尔贝谬希不解地问。
马切洛给他看了看自己的脚，接着说，“你的靴子对我来说太小了，这说明我们之间秉性的巨大反差。但另一方面，你举行的晚会倒是非常吸引人。”
凌晨1点，客人们陆续离开，东倒西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巴尔贝谬希觉得很不舒服，语无伦次地训诫着他的学生，而年轻的子爵此时还沉浸在咪咪小姐那双迷人的蓝眼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