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很快到了。
少豪接我去别墅。
倾城在阳台晾衣服,看见少豪的车停在楼下。
“知秋。你们两最近是不是瞒着我在交往呢?”倾城问我。
齐叔嘱咐过我不能大嘴巴,虽然倾城与我关系密切,但是我答应过不对任何人提起。无奈我只能撒谎,“他是在追我的,不过 我没那意思。”
倾城一听放下手里湿漉漉的衣服,“是吗?没那意思就好。”她接着又说,“你和我关系这么好,要是最后因为我产生了什么 恶果,怕是会连累了你,还是不要沾染齐叔身边的人啊。”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去也顺便帮你打听下齐叔的心思。”
“也行。”倾城哀叹了句,“照理说知道了消息应该立刻采取行动,要我生还是不生他都应该来找我的,奇怪了……”
“你先别急了,反正孩子在你肚子里。”我安抚道。
“也对。”她又自言自语,“这老头的心思我还真捉摸不透。”
少豪在楼下猛按车喇叭,我匆匆出了门。
“听说倾城怀了齐叔的孩子?”我刚关上车门,少豪就迫不及待地问我。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还有这种事……”他嘀咕,“叔这把年纪了都……”
“对啊,我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啊。”我说,“一切皆有可能嘛。”
“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少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叔已经有孩子了,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的二奶怀孕呢。”
“齐叔没有老婆吗?”我好奇心又起来了,“正天是他儿子啊?”
“有,结发的妻子。”他煞有介事地说,“五年前生下正天就撒手人寰了,难产死的。叔一直也没有再娶。”
“那他女人多吗?”我又问。
“不多,倾城算是叔喜欢的,叔要是不喜欢,也不会留她这么久,更别说怀孕这么荒谬的事了。”他话语间充满了惊异,“他 老来得了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撒种子。”
“正天好像这里有点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呢。”我指着太阳穴。
“是自闭症。”他说完猛地扇了自己一嘴巴,“该死……”
“怎么了?”我问他。
“我怎么能跟你说这些。”他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是信不过我吗?”我有点闷闷不乐。
“那就好,没人知道齐叔有这么个儿子,当年在菲律宾偷偷生的,要是被仇家知道他有个小儿子,那就完了。”他看着我,“ 一定不可以说,记住了。”
我直点头,早已被他说的话唬住了,哪敢再去大嘴巴。
少豪送我到别墅后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正天依旧安静得出奇,一个人玩着魔方,还是那天我帮他拼好的那个,顺序可能是他自己打乱的。
我不动声色地坐在他面前,他玩得很认真,完全没有在意我。
就这么坐了大半个小时,我的腿都麻了。他却像坐小山一样屹立不倒,手里也没停下来。
我觉得有些渴了,起身去倒水喝。
等我端着水进来,我看见他面对着我抱着膝盖坐在我面前。
魔方被他拼好了,摆在我和他的中间。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猛地回过神来。
“正天真厉害啊。”我蹲下身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他扑进我的怀里,竟然笑了起来。
“姐姐。”他仰起小脑袋,脸上依旧没表情,但是眼神里充满喜悦。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自闭症,真是可惜。
我心里郁郁不欢起来。
但我还是笑着抱了抱他,“正天爱不爱姐姐?”
没来由地,竟然对一个孩子说起了爱。
他显然不知道爱是什么,却执著地点着头。
我抚摸着他稚嫩的小脸,突然明白了倾城的苦衷。
正天对我没有过多的言语,除了“姐姐”就是“姐姐”,从来没有说过别的话。
我坐在地板上昏昏欲睡。夏日的午后令人困倦。我趴在床沿上睡意蒙眬地闭上了眼睛。
正天竟然像我初见他时一样,从床上扯下毯子来盖在我身上。
我吃力地摸摸他的脑袋表示感谢,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就在我辗转梦境之际,我被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了。
循声望去,我看见正天背对着我站在门口捡起了什么东西。
我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我漫不经心地前去查看却被他手里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是一把左轮手枪。
我一把夺过手枪,“危险!”我大喝一声。
手枪“啪”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意识到这是把真枪。
他被我吓着了,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杀。”他看着地上的枪支支吾吾地对我说,“姐姐……死。”
我一个激灵,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虽然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眼不眨地看着地上的枪。
“这个哪里来的?”冷静了片刻,我指着地上的枪问他。
他没有说话,转身指着齐叔的卧房。
这时候我听见齐叔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我吓得方寸大乱,站在原地挪不动身子。
齐叔看见了我面前的手枪。
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里立刻泛出了泪光。
他蠕了蠕嘴唇,“这……”
他弯下腰捡起手枪,“这手枪没子弹的,吓着你了。”
他对我笑了笑,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仍旧在抽动。
正天突然哭了起来,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大腿。
“你……没事吧。”他刚靠近我,正天立刻躲在我身后,眼里充满了恐惧。
我还没缓过劲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
“这枪没子弹的,不要害怕。”他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看见他的眼睛浑浊不堪。
我警觉地拉着正天的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天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齐叔想上去抱他,他吓得连连后退,哭得越发狼狈。
试了几次,齐叔只好作罢。
“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把枪而已。”
他冷冷地对我说,然后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留给我一个佝偻的背影。
齐叔走后,正天很快收声了。
他又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发着呆。
我颓然坐在地板上,刚才的一切历历在目,我不敢回忆。
依稀看见正天捡起枪的时候,手的动作是扣动扳机,而枪口对着他自己的脑袋……
倘若里面有子弹,后果不堪设想。
回想起他对我说的寥寥数字,我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着安静的小家伙。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让我有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我快承受不了了。
入夜。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正天,耳边回荡着他说的那句断断续续的话。
“杀……姐姐。死。”我忍不住要去揣测其中端倪。
到了后半夜,我听见齐叔下楼的声音。接着我听见钢琴声传来。是那日清晨少豪弹的那个曲子。此刻听来,充满忧思。
我静静地听着,眼里幻化出齐叔的各种脸孔。有严肃的,有古板的,有忧伤的……我也想到了舒雅的脸,那张和我相似的脸孔 。我想起了很多人的脸,他们的脸密密麻麻地塞满我的脑袋,种种情节像黑白电影一样缓缓地在我脑海放映。
琴声没有停,齐叔一遍又一遍地弹着那断断续续的曲调。
听着窗外的鸟鸣,我在第二天7点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齐叔坐在正天的身旁,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正天在睡梦中呢喃,“爸爸。”齐叔听到那两个字摘下眼镜 用手指揉了揉眼睛。见我醒了,齐叔冲了微微一笑。他有很深的黑眼圈,看样子是一夜没有合眼。
“你醒啦。”他轻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您起的真早。”
“睡不着,起来看看他。”他回头看着睡梦里的正天,“也只有在他睡着了,我才能离他这么近。”
昨天的那一幕又出现在我脑海,我想起正天恐惧地后退,看齐叔的眼神就像看见了死神一般无助。
现在面前的齐叔是那么的和蔼,眼里充满着深深的父爱。
“冒昧地问您。”我说,“我能……”
我刚想问些什么,齐叔打断了我的话,“不要吵孩子睡觉,你睡不着了就起来吧,陪我去楼下的花园走走。”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轻轻掀开被子。
花园里的白玫瑰开得很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吗?”齐叔问我,一边俯身摘下一朵。
我点了点头,“我喜欢白色的花,带点绿色,很清新素雅。”
“我太太生前喜欢,我就在这花园里种了。想来也有好些年没打理它们了。”齐叔踱着步子。
他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真丝唐装,上面用金丝线绣了很多“福”字。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管这些花,倒是越开越多了。”他把花朵递给我,“我太太是个油画家。”
我接过玫瑰花,玫瑰花上带着隔夜的露水,看起来很是娇嫩。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着。
“谁会相信呢,一个华裔油画家会爱上一个混混呢……”他回忆着,“我喜欢他,一见钟情的喜欢。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女人 ,漂亮的,乖巧的,泼辣的……可是我看见她的那一刻,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他别过脸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可惜她背叛了我。”
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替仇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十几年啊……”
他痛苦地仰起头看着天空,我看见他脖子里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你知道十几年有多长吗?”他看着我,“漫长到可以摧毁一个人。”
“因为背叛,你杀了舒雅?”我脱口而出,“难道人命在你眼前只是人命而已?”
他痛苦地摇头,“不。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她不该告诉我事实……”
“你强词夺理!”不知为什么,我全是的血液都沸腾了,“你杀了她,还让你的亲生儿子在一边看着!”
“闭嘴。”齐叔愤怒地打断我的话,“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来责备或者教训我,也不是让你来揭我的伤疤。我是想 告诉你,我正在赎罪,所以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竟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我站在原地,任凭思绪停滞。
“求你。一定不要放弃正天。”他突然跪在我面前,老泪纵横,表情痛苦狰狞。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呆在原地,眼睛竟莫名地酸涩。
“自作孽不可活啊,我的日子快到头了。”他望着我,“可是正天……我愿意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是请你不要放弃他。 他只认你一个。”
他说完颤颤巍巍地起来,没等我说什么,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花园,我看见他进了别墅。
钢琴声又响起。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请你爱我,一点点也可以》
不知怎的,我全然忘了自己是沈知秋。
琴声断了。我回过神来,接着跑回别墅。齐叔正趴在钢琴上失声痛哭。
“谁叫我自作孽太多,现在报应来了。”他呜咽着,这样的齐叔是我未曾见过的。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
“舒雅,爸爸对不起你啊。”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说。
他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我还有3个月,你知道吗?”
“你……”我看着他,“怎么了?”我问他。
“脑瘤。”他指着自己的天灵盖,“太晚了,现在已经压迫视神经,到了晚上,我就看不清东西。”
“可是……”我竟然想不出一句话来接下文。
“人嘛,生老病死,我也没奢望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他戏谑,“看来是我挖空心思害人害多了,老天爷惩罚我,让我脑袋里 长个瘤子,连死了也要带它一起下地狱。”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猛然间想起倾城的事。
“倾城知道吗?”我问道。
“你是想问我会怎么处置倾城是吗?”齐叔一语道破。
我点头。
他冷笑了一声,“倘若2年前,我一定会用枪崩了她。我这辈子最恨别人背叛我。”
接着他又补充,“但是现在,我希望她生下来,好自为之。我也不想害了她。毕竟还年轻,路还长。”
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既然齐叔肯放她一马,我真心替倾城高兴。
“谢谢。”我说。
齐叔摇摇头,“不必了,要谢就谢舒雅吧。”
“不,还是要谢谢你。”我执著地说。
他看着我,扬了扬嘴角,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