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一个很慈祥的人。我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打发叫化子(乞丐)时的那种满足感。那年月,叫化子不太多,有时一个月,有时半个月才能碰上一个。外婆见叫化子就打发,有时是2分钱,也有给5分钱的,遇上吃饭的时候,不但给钱,而且还给饭。其实外婆用钱是很节俭的。那时没有电灯,用煤油灯照明。5分钱煤油,她可以点半个月灯。
外婆打发叫化子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一见叫化子她就生出一付菩萨心肠。口里总是要念叨两句:“作孽啊”。外婆打发叫化子时那种对弱者的同情,那种强者的满足感都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叫化子们接过外婆手中的钱,不管是2分,还是5分,都出自内心的一脸感激,千恩万谢。外婆满脸堆笑说:“莫谢,莫谢。谁也不能保证没灾难。多走一家,就多一分钱渡难。”
外婆总是目送叫化子的背影在远处消失,或者进了某个邻居的家门,才转身忙自己的事情。有时,外婆和邻居家的老太婆聊天,便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叫化子身上。“作孽啊!人不到万不得己,怎么会外出做叫化子?太看不过去了,我给了5分钱。”外婆那高兴,象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邻居们称赞外婆心肠好。外婆的慈善在乡党中是有口皆碑的。
许是受外婆影响,我一见叫化子,也要打发一二角钱,要不然,心里不踏实,仿佛有点不道德似的。
80年代末期的某天,我在长沙火车站候车,有个西装革履,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我身边,说要和我打个商量,请求援助。他是东北某市的干部,出差到长沙,遇到小偷,钱和证件都被偷走了。现在不但没钱回家,连给家里打电报的钱都没有。他还说,他己经一天没吃饭了。我抬头看了看这位倒楣人,他的气质确实没有叫化子的委锁和自卑,西装里面的衬衣白白的,衬出脸部的红润。高大的个子,还有一对招风耳,一种不同凡人的福态。
我相信了他的话给了他10元钱。一个月后,我再去长沙时,这位“东北干部”还是用同样的方法,在候车室向旅客求援。见到这位“高级叫化子”,我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受当受骗感。
去年和朋友坐63次去长沙。岳阳到长沙的列车上,63次的叫化子最多。刚发车半个多小时,就来了三个叫化子。前两个我都给了。到第三个叫化子来时,我正准备从袋子里掏钱,朋友制止了我。
“不要给。”朋友说。
“怪可怜的。”
“可怜 ?保证比你我富多了。”
叫化子用一双垃垃塔塔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朋友一眼,口里唠叨了一句什么,我们没听清。我敢肯定是一句骂人的话。
朋友说,现在的叫化子,不是因没饭吃而讨饭,是一种职业。有报纸说有个农民外出讨饭,两年就建了一栋楼房。你两年的工资能建一栋楼房吗?
“就算是职业也很辛苦,还低三下四的,也不容易。”
“妓女更不容易,更低三下四。其实,乞讨也和****一样,是丑恶现象。同情这种丑恶现象,就是怂恿丑恶。”朋友高谈阔论。
我不知不觉受了朋友的影响。从此,见到叫化子,有时也下意识的摸一摸口袋,但想到眼前可能是一个职业叫化时,手又缩了回来。有时,就算是对那些无手无脚的叫化子打发一二角钱,也体会不出外婆打发叫化子的那种满足感 来,反倒无端生出怕受当受骗的担心来。
一九九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