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僧人生活有点着迷,所以凡有外出机会,总喜欢跑到庙宇寺观里去,看他们怎样吃饭、睡觉,如何安排一天天的日子。这一天,我来到位于泰山北麓的灵岩寺,因是正午时间,既没有几个游人,导游和僧人也见不到。同行的几个人去看海洋馆去了,我就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找灵岩寺的僧人。
在一间法物流通处,我终于见到一位僧人,他年纪轻轻,相貌俊秀,正在给一帮做导游的女孩子讲佛学知识。他的门虚掩着,显得十分寂静,若不是我声明要买法物,看样子他绝对不想搭理我。这让我很有点不愉快。他走到柜台前,问我买什么。当我说出一种小册子,他立刻说:“这不能卖给你,容易走火入魔。”我说我研究净土宗,他没说话,走到一个拐角拿了一本小册子,说:“这本送给你”。我一看,是一本最浅显的佛学入门读物。
离开法物流通处,见到一位导游,就问她这寺现有多少僧人。她说,因为这个景点比较偏僻,入住的和尚也就不多,大概十来个。她还告诉我,我所遇到的这位僧人,是监院,据称毕业于北京一所外语学院。现在的灵岩寺没有住持僧,由苏州灵岩寺方丈兼管。
我细细打量这幽静的院落,想象它兴盛时期的样子。导游介绍,灵岩寺始建于东晋,与浙江天台国清寺、湖北江陵玉泉寺、江苏南京栖霞寺合称天下寺院“四绝”。而灵岩寺的绝妙在于保存完好的数十尊宋代彩色泥塑罗汉像。我对所有塑像都比较麻木,却对佛塔、经幢兴趣盎然。辟支塔是灵岩寺重要标志,塔高九层,直插云霄的尖顶气度非凡。而在数量上仅次于嵩山少林寺的墓塔林,给我很深的刺激。现存的167座墓塔,掩埋着从唐代以来历代住持和高僧。有81座墓塔上刻着墓志铭。看着这些墓塔,想象那些面目清癯、心如止水的僧人,其结局既然与常人毫无二致,看来采取怎样方式生活、在哪里生活,都并不重要了。但我们许多人参不透这道理,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
灵岩寺的墓塔使人想到它曾有的繁盛,也可以说,是死亡的积累显示了这种繁盛。
苏州灵岩寺却不是这样,它天天是繁盛的,从古至今。苏州灵岩山志记载:吴都佳山水,萃于西南,以清幽奇秀称者,是为灵岩山。灵岩寺筑于山巅,有曲径盘旋而上,每到节假日,游人如潮。我最喜欢飘散在山问道上的袅袅梵音,那是极古老之音乐,却又是极现代之音乐,是安魂曲。最好的感觉是一个冬日的晴天,顺着林间古道慢慢走上去,走上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达于佛说的西天。
我到灵岩山寺是当春之日,到处皆繁花似锦,尤其在这天堂苏州的城郊。
寺内虽人满为患,却听不见一点喧闹。我急切地寻找寺僧,终于在一间紧闭的屋内,看见一群盘膝而坐、聚精会神听课的僧徒。一了解,原来是中国佛学院灵岩山寺分院。据一老僧介绍,中国正规的佛学院只有三所,灵岩山寺佛学院是其中之一。我细细打量听课僧,发现多数极其年轻,跟正在上大学的人差不多。只是他们脸上极其平静,既不见喜也不见忧。吃饭时候,他们拿着饭钵,在食堂排队。一位相貌清秀、年纪约摸二十二三的僧人,见人多,就先走到一个平台边,望着很远的地方出神。这样的僧人令我十分神往,令我很想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
苏州灵岩山寺与长青灵岩寺相比,不像是为真正的修行创设,似乎只是为失意人而准备,或者只供人行乐。而长青灵岩寺,其幽深玄远,其空旷无人,非耐得住大寂寞的人很难相守。所以那里只有十个僧人,而苏州这里却有数百人;那里曾经辉煌,苏州却永远繁盛;长青的僧人午休时还在讲学,苏州的却要凭栏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