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十五而荒于学,三十而不立,四十而有惑。但人到五十的时候,真的就知天命了。知了天命,当然也就能够“耳顺”、“不逾矩”了。所以,现在不管人家说我什么,说我不行也好,说我俗也罢,我都不在意。
这是我在虹桥的皇朝别墅见到陆康先生时,他对我说的话。
环顾他的居所,不像一般家庭那样有宽敞的客厅,而感到是在IB货市场。
用旧货称那些物件,似有不恭,因为那分明是些古董,烂旧的柜子、橱子,铜水壶,摇把子电话机,欧洲的闹钟,等等。会客的地方缩在一角,两只小小的沙发,一个更小的茶几。我就坐在那儿与陆先生对谈。
陆先生告诉我,差不多每天就这样会客闲谈。这所屋子并不住人,只用来会客谈天。
这与我惯常对上海的印象相差很远。上海人谁不在拼命地挣钱?买房子、买车子,送子女出国,几乎人人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人在本职之外还兼有若干职务。没听说过上海还有人肯闲着,或者能够闲着。
但陆先生却是个另类,他说靠手当然可以活着,但不靠手也能活着。他所说的不靠手,是指凭脑子生活。现在对于挣钱已经没有一点兴趣。资本家与文化人的最大区别在于,他是拼了命去挣钱,整天所想的是怎么挣到更多的钱,而且绝不愿与人分享。文人就不同了,他所想的是创造快乐,而且时刻希望有人与他分享这种快乐。
陆先生三十三岁去澳门打拼,从摆地摊开始,一点一点积累足够的物质财富。卖过印,教过书,搞过装潢,办过酒店,有的时候还同时兼着好几样事情做。但始终以文人相期许,未尝放弃过对书法金石艺术的追求。所以到了1999年,澳门要回归了,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件政治上的事,而对于他,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那就意味着,物质积累得差不多,使他能够从物质向精神回归,过一种曾经梦想的生活了。
小的时候,跟着祖父陆淡安生活,家里经常出入交谈的,是丰子恺、刘海粟、施蛰存以及南社旧人,他们说着文坛掌故,名人轶事,耳濡目染,自然养成了文人趣味。但后来时世变迁,却难以保持了。所以改革开放初期的八十年代,怀揣一百块钱和无限的勇气,跑到澳门谋生去了。
吃了那么多苦,见了那么多事,自然一切看得淡了。越是淡了,越感到人生有了真滋味。所以上海电视台一次采访,忽然问,假如要你只说一句话,你最想说什么?我跟他们说,淡泊明志,平易近人。但我同时告诉他们,这样的话,不是三十岁能够说出来的,也不是四十岁可以完全理解的,但过了五十,就自然而然平淡了,平常而容易,当然能够使人接近。
陆先生住在虹桥,是上海的远郊了,但他并不在那里住宿,只在那里写字交友闲谈。从境界上说,是比较让人羡慕了。他的书法艺术四体兼备,在上海可谓名家,又兼平易近人,所以身边的朋友不计其数。在朋友的催迫下,也写了很多优美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