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燕一拉魏方立站住，那些端着明晃晃刺刀冲上来的暴兵，对他们上下打量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又气冲冲地往北走去了。
洪燕和魏方立松口气，继续朝东北新村走去，砰！砰！身后突然打起枪来了。洪燕和魏方立回头看，正看见两股穿灰军装的队伍拉开阵势开火了。
洪燕和魏方立不了解他们火并的原因，也顾不得打听，赶忙加快步子走到东北新村进了高大嫂家。
高大嫂母子虽然还没有听说高复东被杀的噩耗，可各处的枪声和邻居的一些传言，使他母子坐立不安，只盼望高复东回来或者派个护兵送个讯来。洪燕和魏方立突然闯进来，高大嫂觉得像见到了亲人，热情地喊叫着说：“哎呀，你们可来啦，外边又出啥事啦？”
洪燕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愤，安慰她说：“没啥，高大嫂，你们听到啥啦？”
高大嫂心神不安地说： “邻家他大娘说应德田、孙铭久派人把王军长打死了。王军长的人都开进了西安城，要为王军长报仇！”
魏方立也试探着问：“高旅长没派人往家里来送信吗？”
高大嫂怒气冲天地说：“唁，他在外边跑打着，啥时候顾过家呀？好像没有我们娘儿俩似的！”
魏方立张嘴要向她报告那个不幸的传闻，洪燕连忙看了他一眼。魏方立会意，把溜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高大嫂敏感地看出他们有什么瞒着她，连忙问：“你们今天咋地啦？”
洪燕和魏方立极力掩饰说：“没啥！没啥！”
高大嫂更生疑了，高小东抓住魏方立的手问：“魏叔叔，东邻家小顺说，他爹昨天在东关亲眼看见过我爹从一辆卡车下来，可是没有回家，你们没有看见他吗？”
洪燕和魏方立只是摇摇头，没有言语。
高大嫂更加心神恍惚地追问说：“你们今天咋啦，听到啥不好的消息啦？”
屋门一开，闯进一个穿灰军装的黑大个。他手里提着张开机头的驳壳枪，看看高大嫂和高小东，又看看洪燕和魏方立，问：“这是高旅长的家吗？”
高大嫂一怔。问：“啥事？”
黑大个又仔细看看高小东，问：“你就是高旅长的儿子高小东吧？”
高小东也生疑心了，连忙问：“有啥事，说吧。干啥问得这么仔细？”
黑大个又端详端详洪燕和魏方立问：“你们俩是他家的什么人？”
魏方立感到意外了，连忙拉拉洪燕不叫她回答。洪燕却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们是高旅长的老乡，有啥事你直说吧！”
黑大个突然提着驳壳枪到门外往四下里望望，然后回来说：“你们都赶快逃个活命走吧！”
大伙大吃一惊，询问是怎么回事，黑大个心急火燎地催促道：“你们赶快走，再晚一步就走不开啦！”
黑大个接着又拉起小东，向高大嫂说：“赶快跟着我离开这块险地，我再跟你们说清楚！”
高大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发懵地看洪燕。洪燕也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好。魏方立果断地说道：“先跟着他离开这疙瘩再说！”
几个人晕头转向地跟着黑大个往外走。出了大门，转入黑洞洞的小巷子。黑大个回头看看没有人跟踪追来，这才悄悄问高大嫂道：“高旅长被方师长、郭团长骗去打了黑枪，你们还不知道吗？”
高大嫂一下子头晕眼黑，昏倒在地上。小东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黑大个又连忙警告说：“我是郭团长的护兵，他亲手杀了高旅长还不死心，又派我来把你们大人孩子斩草除根，我不忍心干这种缺德事。我表哥在高旅长那个旅里当‘士兵委员会’的代表，给我讲过许多高旅长的故事。因为高旅长说动了张副司令跟红军合作抗日，眼下副司令送蒋被扣，他们就想拉着队伍投降中央军，怕高旅长不依，就朝高旅长下了毒手！ ……”
哇！……高大嫂身子一挺哭叫了出来：“小东他爹，小东他爹，你犯了啥罪，你不就是总想打回东北老家去吗？！……”
洪燕要劝高大嫂，可是自己也跟着泣不成声了。魏方立克制着自己的悲愤，给大伙出主意道：“这疙瘩没办法待下去，咱们一块堆投红军去吧！”
洪燕也接着劝高大嫂说：“高大嫂，反动分子已经开始了大屠杀，咱们不能等着死，老魏说的倒是个好办法，咱们先投红军，尔后再想办法报仇！”
黑大个一听洪燕也说投红军去，相信准有门路，马上恳求说：“你们能投红军，把我也带去吧！郭彦卿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我没有替他斩草除根，他知道了也不会饶恕我。与其叫他杀了，不如投红军去，倒是一条活路。”
魏方立兴奋地说： “一块堆投红军去，那太好啦。红军总部就在西安城北五六十里地的三原县云阳镇。”
高大嫂一听投红军去，就不再大哭了，她考虑会儿问道：“家里那些东西呢？到了红军咋么过呢？”
黑大个着急地说道：“人家要你全家的命呢，还顾得那些东西！”
洪燕接着鼓励道：“只要到了那里，红军就管吃的穿的。我看你们娘儿俩先顾命吧！”
小东更心急地央求母亲道：“走，妈妈，赶快投红军，给我爹报仇去！”
高大嫂心疼儿子，也不再留恋西安的家和东西，提起精神点了点头。
洪燕和魏方立领着大伙顺大街往西走。黑大个诧异地问道：“去三原云阳镇得出北城门，为啥往西走？”
魏方立解释道：“我们：还有几个人在东大分校等着呢，叫着他们一块堆去。”
黑大个跟着走了会儿，又问道：“东大分校在哪疙瘩？”
“在城外西南角上，出西城门往南一拐，不多远就到。”
黑大个站立住说道： “晚上城门要关闭。再一说，眼下这般兵荒马乱到处卡枪，叫坏人看出我有枪，许会图枪害命！”
魏方立觉得黑大个的顾虑有道理，点了点头。洪燕惦念着白山，说道：“可是那疙瘩有我们的人呢，不能不去！”
魏方立就问洪燕道：“西城门关着，出不了城咋办？”
黑大个了解城防情况，插嘴献策道：“通火车站的中山门，日夜开着”。
魏方立接着说道：“那咱们就先出中山门，而后再往东大去。”
黑大个不大赞成地补充情况道：“西安城东西二十里，南北十里。咱们往北出中山门，再转到西南角，就得有四十里，跟到三原云阳镇差不多啦。那就不如出了中山门一直去三原云阳镇啦！”
洪燕看魏方立，好似要魏方立鼓励黑大个独自先投红军去。
黑大个接着问道：“我自己投奔去，红军能相信我、收下我吗？”
魏方立赶忙鼓励道：“能！能！红军准备与日寇决一死战，正在招兵买马，扩大队伍！”
“你们最好给我写封介绍信。”
魏方立看看洪燕，问道：“咱们能写封介绍信吗？”
洪燕考虑一下，和他商量道：“他自投红军，在东北军算是开小差。咱们写介绍信，合适吗？”
小东急不可待，在一边嚷嚷道：“赶快投红军给我爹报仇去，你们不去，我就跟着这个叔叔先走啦！”
洪燕也有所省悟地说道：“他有枪，由他先护送他们母子俩去也好。”
她转身向黑大个说明道：“到了红军那里，说是高复东高旅长的家眷，没有人不知道，还会优待，你们就一直去吧！”
黑大个更加兴奋地说道：“好，高太太，我护送你们母子俩先走一步。到了红军那里一提高旅长高复东谁都知道，我也有脸！”
高大嫂同意跟黑大个先走。大伙先一道走出中山门，接着就分道走了。
洪燕和魏方立来到东大分校，于达已经置办了大批锅盔大饼，还把被褥打成像红军的背包，准备到了红军里也背着这种背包行军打游击。洪燕和魏方立正想向于达说说高大嫂母子去红军的事，白山也匆匆来到。他俩也就一同做了汇报。白山听完，痛苦地沉默很久才说道：“高旅长赤胆忠心，为东北人民，为全中国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中国共产党已经批准他的入党申请，他正可以奋发有为，不幸遇到反动势力的杀害，这不仅是他个人的不幸，也是中国革命的损失。可是杀害他的人并没有放下屠刀，咱们不要只是悲痛，咱们还要继续战斗！”
魏方立又把黑大个的事说了一遍。
白山很惋惜没有亲自见到这个无名的义士黑大个，于达却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催促说：“赶快投红军去啊，你们咋地老是哕嗦不完啦，真是急死人！”
白山定定神，把******的指示重温了一遍，慢慢说道：“王军长被刺，高旅长被杀，一些投机分子拉着队伍要投靠中央军，渭南前线已经乱了。派到各军、各师的政治宣传队退出东北军，有些地下党员，要上三原投红军，这些情况，周副主席都已经知道了。”
白山说到这里，顿一顿，又郑重地说：“情况确实很混乱、很紧张，可是有人估计东北军已经发生新的‘四一二’政变，是完全错误的。周副主席指示我们：越是在这种时刻，越需要我们共产党员挺身而出，作中流砥柱，迎着风浪战斗。今天；虽然出现一定的曲折，但是，张、杨两将军提出的八项救国主张与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已经昭示全国，亲日派何应钦之流发动的内战阴谋也已经破产，总的形势是朝着我们党指引的方向前进的，不是像有些人所估计的那么坏！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整个中国，不论哪个阶级、哪个党派、哪种势力，都要在这种战略部署下自觉不自觉地起变化。东北军发生的这种内讧是东北军潜在的矛盾和那些不顾民族大义、妄图扭转历史车轮的跳梁小丑所挑拨起来的，决不可能影响全局的发展方向。代表团、陕西省委和东北军军委都没有动，正协同杨虎城将蟹和东北军的将领妥善处理，哪能允许‘四一二’政变的惨祸在今天重演呢？
没有去红军的，周副主席叫我们不要去了。已经走了的，立刻给总部打电报，叫他们赶快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按照党的部署把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坚持下去，深入下去，并且还要扩大到全国去！”
于达听到这里，把大眼珠子一瞪，摇摇头说：“我们退却了，反动派在疯狂进攻，我们还怎能够坚持呢？”
白山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们并没有退却！后退一步，正是为了前进两步。代表团不是早指出过多次吗：我们在军事上主动让出西安城，正是为了在政治上争取和逼使******接受我们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正是为了吸引全国各党各派、各阶级、各团体参加我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动全民抗日战争，挽救我们的民族，负起无产阶级政党的革命领导责任。这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领导的主动进攻战，不是消极的退却。我们党不仅在军事上善摆口袋阵，在政治上也善摆口袋阵。不要相信托派匪徒的造谣污蔑、挑拨离间；也不要上南京特务分子的当！”
这声音，像黎明时刻的钟声，使大伙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悲愤和惊慌的表情逐渐从脸上消失，每个人的眼睛里重新放射出光芒。魏方立首先说道：“我们光想上红军里去工作痛快，却忘掉东北军和西安人民正需要我们留下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