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哥准备了一条精白沙烟，由吕风拿着，财哥什么话都不说，见人散一根烟。
财哥的眼睛里，也有泪水，不断地流出来。
有一个中年妇女，走上前，一把拉紧吕风：“老板娘！我的老公啊，你死得好惨啊，你留下一家人，我们怎么办啊……”
吕风的眼睛里，也红红的，有泪水在打转转。她轻声安慰那个妇女：“已经是这样了，莫着急啊，莫急坏了身子啊……”
有一个男青年，一巴掌打掉财哥递给自己的烟，一拳打在财哥的胸口上：“你做老板的，赚大钱，发大财，就不管我们做工的死活！我屋老弟，连堂客都冒找，年纪轻轻的，就得你害死哒！老子今天搞死你！……”他冲过去，一把抓紧财哥的衣领，拳也来，脚也来，恨不得当场打死财哥。
吕风大喊一声：“要不得！”她甩开中年妇女，勇敢地猛冲过去，钻在财哥和那个人之间，双手死死拽紧对方的两只手，“你要讲道理啊！又不是和你老弟有冤仇，故意害死他！你怎么霸蛮不讲理啊，你要冷静……”对方的两只手动不得，两只脚一顿乱踢，全踢在吕风身上。
财哥挣扎几下，挣脱了男青年，敏捷地跳开几步，顺手捞了条凳子在手里，大喊了一声：“要打人丁官司是吧？”衡阳土话，打人丁官司，就是双方凭着人多，打群架。生死输赢，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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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班的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抱紧那个男青年，拉开吕风。
吕风挡在财哥前面，义正词严地喊道：“大家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我们是来处理事故的，不是来吵架闹事的。虽然我是个女的，讲句大话，你们准备闹事的话，我们现在就走。想打架的，我马上喊几百人来，让你们好好打一架！”
财哥想不到，柔弱的吕风，在关键时刻，有如此大的勇气和胆魄！
有人嘀嘀咕咕：“人命关天！人都死在你们工地啦，还要怎么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有人讲歪理，好像三个人就是财哥故意谋杀的一样。
也有人气愤地说：“死的不是你屋亲人，你当然冒脾气！”
财哥擦掉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我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你们伤心，我也难过！”财哥把凳子用力摔在脚下，提高了声音，变了脸，凶神恶煞地说，“但是，你们这样子搞，我不吹牛，我分分钟可以喊人来，大家干脆试一试，看看我有几斤几两！在衡阳，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有一个老年人站出来，打圆场：“大家莫吵莫闹！”他转身对着财哥，“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你大人有大量，算哒。莫搞哒！”
那个男青年依旧不依不饶，恶七道八地骂：“你老板，有钱就了不起啊！老子人死啦，不要钱，要你赔命！”
财哥非常生气：“那你就过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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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劝解说：“我屋崽命短啊！我也气啊！”他对那个气鼓鼓的男青年说，“但是，年轻人，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开一点。”他又转身对财哥说，“老板啊，你别放在心上。哪个屋里死了人，都会痛心！骂你几句，算哒！打你两下，你也莫计较哒！”
男青年继续骂天骂地：“他老板，有钱就出色啊！有钱就可以不负责任啊！有钱，就不管做工的死活啊！大家都是一条命，冒得吗个了不起！我也要老板屋里死几个人，要老板倾家荡产，要老板和我们一样穷光蛋！反正老子准备拼命的，哪个都不怕！”
财哥冷冷地说：“那好啊！我不管啦！我走了！”财哥说完，转身就走。
老年人劝说：“老板啊，你千万莫走。有事好商量嘛！”
男青年大喊大叫：“看你能走到哪里去！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不怕找不到你人！到你工地上去，到你屋里去。你就是躲到衡阳市哪个拐旮旯里，也会找你出来！你……”
财哥不理不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招待所。
吕风并没有跟出来。
财哥在殡仪馆，看见三个民工尸体的时候，是真的心疼！三条活生生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好可惜啊！虽然自己在建筑行业里，混了不止一年两年，看见过的意外事故也不止一起两起，但是，直接面对死者，亲自处理意外伤亡，却还是第一次。生命的确太脆弱啦！财哥心里那份悲伤，并不是装出来的。他当着死者亲属的面，能够流出大量的泪水，的确是动了真情。他准备多赔偿一点，补偿一下死者的亲属。钱是人赚的，只要自己努力，将来还可以赚回来。他们已经死了，再也没有机会赚钱啦。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罪魁祸首，自己变成了别人穷追猛打的坏蛋。他心里，满是委屈，气愤填膺，恨不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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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哥没有注意吕风，并没有跟着自己出来。
他心里乱糟糟的，急于找个人，帮忙出出主意。
他打通了律师海燕的电话，约好在华天宾馆的茶楼见面。
财哥刚刚在茶楼坐下来，海燕就赶到了。
海燕见面就问：“怎么样？”
财哥把殡仪馆的事说了一遍，再把与民工死者亲属见面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怎么办啊？”
海燕胸有成竹：“闹事，是正常的。根据我的经验，对方无非是想多要一点赔偿。怕你不肯，就只有先大吵大闹，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就好狮子大开口。常规套路，都是这样的。还有故意打伤人的，闹得一塌糊涂，收不了场的。你莫怕！”
财哥苦笑：“怕，我倒是不怕。我又没有故意杀人，是意外工伤，反正是赔钱两个字。”
海燕善意地提醒财哥：“你最好先回避一下，委派一个信得过的人，代表你出面协商。轮到你要出面的时候，你要带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在身边，要注意自我保护。衡阳打流的蛮多，抢水饭吃的人，到处都是。不得不防！”
财哥点点头。
海燕想了一下，焦虑地说：“主管部门，马上也会来找你的。根据我的办案经验，你这件事，肯定要负刑事责任，要有人坐牢的。你现在要抽出时间和精力，安排好一个人出面顶替自己。其他方面，我来处理。这个顶替你的人，一定要可靠。”
财哥想不到，还有这么严重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他惊讶地张开了嘴，奇怪地问：“还要我去坐牢啊？”
海燕点点头，严肃地说：“是的！”
“凭什么啊？又不是我故意谋杀他们的！”财哥非常震惊和委屈，“何况，又不是我们安排和指挥的，是他们自己找死！”
海燕苦笑起来：“你讲这话，说明你不懂法律。有时间，你去看看法律书籍吧。”
财哥的头，肿得很大，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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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哥陪海燕在茶楼吃了份套餐饭，海燕就先告辞走了。
财哥打带班的手机，要他赶紧过来见面。
“老板啊，我哪里过得来啊！快打死人啦！你女朋友，到处是伤啊！公安局正在处理呢。”手机里声音很嘈杂。
财哥喃喃自问：“我女朋友？”哪个女朋友啊？哪里来的女朋友啊？他稀里糊涂，根本想不起来，会是哪一个。
带班的提醒：“就是和你先前一起来的那个女的。别人全以为是霞婆，是老板娘。”
财哥这才想起来，是吕风。
“怎么样啊？”
“等一下再说。好乱的！”带班的急忙挂掉了。
财哥心里一急，就下楼打的，往招待所跑。在的士上，再次打带班的手机：“我正在过来。怎么样啊？”
带班的声音很急：“你千万别过来。我们快跑出来了。”
财哥说：“我打的来接你们。”
财哥在红湘路和船山路交界的口子上，碰见了吕风和带班的，两个人满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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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财哥走了以后，吕风并没有走。她想代表财哥，好好协商，争取尽快处理。
死者的亲属，个个以为吕风是老板娘，就自觉分成两派，一派喊打喊杀，不轻不重地动手打人；一派做和事佬，装模作样左挡右拦，劝吕风多赔点钱。
吕风喜欢别人误会，她就是老板娘。她软话也讲，恶话也讲，反正软硬两手都来。讲来讲去，双方总是讲不拢去。
带班的，看见吕风身上很多表皮伤，到处是血迹，就很恐慌，生怕再搞出人命官司，悄悄躲出去，打110报了警。
警察一进来，就激化了矛盾。死者亲属情绪更加激动，发一声喊，几十号人，把警察连推带打，赶了出去。还有几个警察的衣服，全都被扯得稀烂。
带班的，乘着混乱，拖着吕风，逃了出来。
带班的战战兢兢地说：“估计，明天他们会闹到工地上去。还有人，在打听你屋住在哪里。老板啊，今天，你就莫住自己屋里去。”
财哥陪着吕风和带班的两个人，到附二医院看急诊。
带班的没有多大的事，身上的血都是吕风的衣服上沾的，针也没打，拿点药就回工地去了。吕风受的全是表皮伤，主要是鼻子撞出了血，血洒在衣服上，表面上看着吓人，其实，也没有蛮严重。但是，财哥坚持着，要打点滴。吕风只好躺在观察室里，任由财哥忙来忙去。
财哥埋怨吕风：“我都走了，你怎么不跟着走呢？”
“他们个个喊我老板娘，我舍不得走。”吕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喜欢做老板娘。”
财哥摇头：“又不是好事！你也真是的！”
吕风笑道：“好事就给霞婆去做。我呢，专门帮你做坏事，要得不？”
财哥笑骂道：“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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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哥在附二医院急诊门诊的观察室里，陪着吕风呆了一夜。两眼熬得通红，满是血丝。
早上八点刚过，工地上带班的就打电话来，报告说：死者亲属们，聚集在工地上，准备闹事。
财哥着急地问：“报警了吗？”
带班的声音也很着急：“打了110。警察的意思，就是昨天出警的那帮警察，因为死了三个人，他们不好过多干预，最好是我们自己妥善处理。”
财哥骂道：“关键时刻，警察屁用也没有。”
带班的解释：“警察们昨天还是帮了忙，尽了很大的力，连他们昨天都挨了打，衣服都撕烂了几套。”
财哥问：“那他们就不管啦？”
带班的无可奈何：“他们不好霸蛮管。他们说：如果仅仅是死者亲属闹事，他们不管。”
财哥问：“有没有打流的在闹啊？”
带班的坚决地说：“有啊！死者亲属，到处找打流的。打流的按规矩，出场费一百块钱一天，计划喊拢五百个人，要把我们工地上的机械设备全部抢光，还准备喊小四轮货车来拖木材和架板。还在来人，一车一车的的士，全部是打流的，正在赶过来呢！”
财哥问：“有哪个认识打流的？”
带班的带着哭腔说：“我们规规矩矩做工的，哪个也不认识打流的啊！”
财哥骂道：“****的！那就搞啊！”
吕风关切地问：“死铁，我认识一个混黑的。他应该能摆平黑道上的事。”
财哥惊讶地问：“你怎么认识混黑的？”
吕风笑着说：“我们店子里，原来经常有小流氓来吵，是一个顾客，在我店子里洗头碰上了，出面打个招呼，就再也没有小痞子来闹事哒。”
财哥催促道：“哦。赶紧帮忙找找看，试试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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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风找的人，正是豹子。
恰好豹子在衡阳，晚上唱了一夜的卡拉OK，正准备吃点早餐睡觉，马上带人就赶了过来。
吕风对财哥说：“我先带他们去工地。万一搞不定，你再想其他办法吧。”
财哥有点尴尬：“不好意思！这样的事，辛苦你出面。”
吕风很豪爽地说：“我们是死铁！我先试试，若是万一不行，你再……”
豹子在旁边，很自信地打包票：“老姐，放心！没有我们搞不定的事！”
财哥还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等我消息吧。”吕风随着豹子往外走，“你可以先找找公安局的朋友，找找白道的朋友，预备着。”
吕风跟着豹子几个人，赶到蒸水桥北边的工地时，眯子带着一帮子小老弟，正在悠闲地唱歌。唱的是衡阳话版的《黑社会的独白》：
“如果墨黑（非常黑）才算黑社会
如果善良也算有罪
如果埋日（明天）冒得人交税
我要吗样才对（我该怎么才好）。
如果女几（女生）都几好（非常好）追
如果有钱我会早点睡
如果埋日（明天）冒得人作对
我还会不会醉。
就算几日（今天）过的潇洒
还怕埋日（明天）有干部追
一天到晚果烦燥事
呜呼哀哉（烦恼时的感叹）
你不晓得好累
你广我黑社会（你说我是黑社会）
但是我觉得我冒罪（没有罪）
生活是果样果（这样的）
分不出错和对
有正当事我拼命做也无所谓。
你广我黑社会（你说我是黑社会）
果不怪我果怪社会（这不怪我这怪社会）
势利老师有罪
电视剧也有罪
再来一生我也只是甲（是个）黑社会
社会氛围不对
如果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我会安分守纪。
如果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怕苦不怕累
吗果（什么）事我都肯做。
不想做黑社会，
我靠自己不靠社会，
赎回所有的罪，
从此不再喝醉，
摈弃一切我专心做点正当事，
不再做黑社会。
……”
眯子一看见豹子，就主动打招呼：“兄弟啊，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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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问：“在搞哪样？”
眯子笑嘻嘻地回答：“搞点业务。只要喊拢五百个人，就有五万块钱赚。你是哪个喊来的？”
豹子还没回答，眯子就大喊大叫：“老板啊，我朋友来哒，过来数的士钱啊！”
正是昨天闹事的男青年，他认识吕风，摇摇头：“搞错哒！这就是工地老板娘。我们就是要找她呢！”
眯子见这样，就哈哈大笑，急忙向豹子丢坨：“兄弟，我不挡你财路，你也莫挡我的。”
豹子问：“今天哪个在主事当家？”
眯子嘿嘿笑：“我啊，我！”
豹子拉着眯子，走到一边：“你想搞好大？”
眯子非常明白，点醒豹子：“兄弟，我是在搞业务。我不得乱搞的！是你什么人？”
豹子也明白了，就交底：“我老姐的死铁，要我来帮忙。”
眯子善意提醒：“听讲啊，这个老板蛮有钱，这个老板娘厉害。是你老姐？那就唱唱戏，两边搞，大家一起分哦。”
豹子问：“跟猪讲好价钱冒？”当然，豹子所说的“猪”就是花钱请自己出场的当事人。
“衡阳的规矩，出场费，每人一百块钱一天。我承认喊拢五百人，他出五万块。车费在外。大家都晓得。他敢不给我？”眯子得意洋洋地吹嘘，“我答应帮忙搞到底。”
“那就好办。我要老姐，也按规矩办。”豹子点点头，“我只找你，不要再找别人吧？”
“当然！”眯子很兴奋，“只找我。来的，都是我的朋友。”
“那你先找老板搞钱。五万到位了，才能搞啊！”豹子重复一遍，“记得，对方给你钱啦，你再找我啊！先莫乱动啊！”
眯子点了头。
豹子回到吕风身边，低声说：“都是朋友，搞得定。你放心！”
吕风说：“怎么搞？”
豹子直接说：“要你死铁先准备五万块钱吧。他们出五万，我们也出五万，这个事，就和平解决。他们再加钱，我们也加。谁有钱，谁就是大哥哥。”
吕风吃了一惊：“要这么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