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衡阳规矩，新娘出嫁时，“新人不踏贱地”，即新娘出嫁时要足不沾地。财哥一把抱起霞婆，跨过特意摆放在屋中央的火盆，健步走出了房门。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音xu）。
财哥抱着霞婆走出大门后，霞婆娘屋人，就要泼一盆水，倒在门前坪里，象征霞婆从此就是财哥的人了，与娘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19
这边财哥和霞婆两个人，正在热热闹闹办结婚典礼，忙得头晕脑胀。
话说刘大刚，不知道从哪里转回来了，到工地上一看，又惊又喜。喜的是，居然有一栋房子建好了，还加建了一层。惊的是，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新房子里，很多人在搞装修，好像房子完全不是自己的一样。按照衡阳空手道房产开发老板的常规，只要第一个签合同的老板停工不做，开发商就可以把他“赶”出去，再找一个老板来，继续收合同保证金，继续垫资往上砌。若是又停工呢，那就又再找一个。反正呢，目标就是一个：钱没有，房子要建好。合同随便怎么签都可以，最后就是一句话：没钱。
但是，刘大刚遇到了死心眼的财哥和霞婆，没有钱，照样把房子土建工程做完了！
刘大刚找签合同的蒋老板，到处找，就是找不到人。问搞装修的，个个说是从老板娘霞婆手里买的。刘大刚就又到处找霞婆。霞婆呢？听说是回乡里结婚去了。在哪个乡下？问哪个，哪个都不晓得。刘大刚费了一肚子的劲，就是找不到负责的人。
算啦！算啦！干脆不找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刘大刚就做了个很大的广告牌，竖在易赖街的口子边，大肆宣扬，现房出售。
鬼晓得，才卖出去一套房子，就有人找麻烦来了。
20
买房子的人，就是易赖街的眯子，专门打流混黑的，起初是在天上人间看场子，帮老板打了几次架，在道上打出了名气。接着，接了一单拆迁的业务，帮一个房地产老板搞定了钉子户，赚了一笔钱。
眯子一看见刘大刚的广告牌，就带着女朋友，第一个来买房子，准备结婚用。
眯子交了定金，正带着设计师看房子，要好好设计，好好装修，走进来一大群人，也是带人看房要搞装修的。
眯子发觉不对头，就问：“吗个意思？这房子我交了定金，你们到我屋里搞什么装修？”
原来的买家，恰好也是个在广州打流的，搞了点钱，回来买的房子，外号叫豹子。豹子一听，火就特别大：“娘个贼！老子化钱买的，不欠一分钱账，哪个敢说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屋里，要你找人搞设计？你怕脑壳里有水？！”
眯子出道以来，还没人敢当面呸自己，威风正足，哪里能受得住豹子的口气，立马就来了脾气：“啊呀！衡阳是你屋的？衡阳总还不是你一个人的吧？衡阳的市长，也怕还没有你这样横的？！老子告诉你，这房子就是我的！何况我交了定金！去打听打听一下，老子在易赖街混了二十多年，在我屋门口，我警告你，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豹子是专门带一帮子人，在广州乱搞的，手下兄弟个个飞刀飞杀，从来没怕过谁。“客气又怎么样？不客气又怎么样？”
眯子以为豹子怕了自己，就丝毫不给面子：“客气的话，就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不客气的话，你想怎么样搞，你现在就调人过来摆场子。调一百也好，调一千也好，我眯子就一个人，看看衡阳哪个打流的不给我面子！”
豹子哈哈大笑：“我是吓大的！我交钱买了房子，我还怕哪个找麻烦？你怕是天马山出来的，得了精神病，在发乱话吧？！”
唇枪舌战，两下里就搞起了。再一搞，两个人动了手，各不相让，打得满身是血。两个人身高体重差不多，半斤对八两，都吃了亏。
眯子本身就是易赖街土生土长的，地熟人熟，一动手，马上就传开了，他的兄弟先到了。
豹子的那帮人，恰好正在衡阳休假，一个电话，也是起飞脚赶了过来。
一边一帮人，再加上衡阳人爱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易赖街口子上，就堵满了人。
黑道上的事，人越多，往往越打不起。相互之间，总有几个人，是互相熟悉的。既然是熟人，既然大家都在衡阳混，就互相给面子，各退一步。
损失总是要人买单的！既然眯子和豹子，没有沾光，那就找老板出钱。财哥和霞婆找不到，就只有找刘大刚。所有的人，全涌到刘大刚的售房处办公室里，要他给个说法。
21
满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怪刘大刚乱来，一套房子卖给两个人。
刘大刚对眯子表硬态：“这个开发是我搞的，房子是我卖的，我收了你的钱，我对你负责到底！”
豹子听这句话，心里就十分不爽：“那你的意思，你不管我，是吧？”
刘大刚不知道豹子的底细，想起高腔，镇住豹子：“我又没拿过你一分钱，凭哪一条我要对你负责？莫找我！不管我的事！你赶快让出来，人家就是易赖街的人，不得怕你！”
豹子手下有个老弟叫衡驼，脾气特别暴躁，还没等豹子开口，冲上去，就左右开弓，扇了刘大刚两巴掌：“你怕有点蠢啊！我哪个都不怕！莫讲是易赖街的，就是天王老子，我们也不得让！”
刘大刚的嘴巴里。流出了血来，脸上几个手指印，绯红的。
豹子追问：“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是这栋房子的开发老板。我怀疑你，是冒充。砌房子的时候，我一直没看见过你。买房子，也没见过你。我来过好多次，这几天才看到你露面。你说你是老板，我们就信你？”
刘大刚高声大喊：“得了啊！光天白日的，就敢打人啊！我要报警！我要喊110来……”
豹子吃软不吃硬，哪里吃这一套！刘大刚不闹，好好讲，事情就会慢慢化解。刘大刚一喊，豹子的脾气就上来了，对衡驼说：“好嚣张啊！先搞！搞残了，半死不活了，再到公安局去讲理！”
豹子的兄弟，一听老大发话，就围上去，作死的搞刘大刚。刘大刚挨了一通拳脚，躺在地上，杀猪样地尖声大叫。
眯子冷眼看着，并没有动手劝解。
22
豹子问刘大刚：“老板啊，还要不要到公安局去？”
刘大刚装作没有听见，不敢接腔，嘴巴里哼哼说：“我要死哒！不得了啊！有冒有人做好事，送我到医院去救命啊……”眼睛里尽是血，滴溜溜乱转，到处看来看去，生怕衡驼又来一顿拳脚快餐。
衡驼骂道：“要死你就死！大老板啊，莫装死狗子！你先表个态，这个房子是哪个的？你不讲明白，你走不脱！”
刘大刚委曲求全地说：“兄弟，这不关你的事……”
衡驼一脚踢在刘大刚背上：“放你娘的屁！不管我的事，管哪个的事？我老大辛辛苦苦打工赚点钱，好不容易买套房子，你敢说房子不是他的，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你……”
衡驼还要动手，豹子拉了一把，制止住。“让老板讲完。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刘大刚吃力地坐起来，望着豹子，可怜巴巴地解释说：“兄弟，我真不知道，你买了这套房子。要是我早先晓得的话，我也不会再卖一次。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做生意很实在，最讲信誉，我绝对不是蒙哄拐骗的人，我一直……”
衡驼不耐烦地打断说：“莫自己帮自己戴高帽子，少刷几桶浆糊，老板是哪种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你讲点实在的，说话直来直去，七拐弯八转角，我不喜欢听！你就一句话：房子是哪个的？”
刘大刚点头哈腰：“兄弟啊，你打听打听，这个楼盘真的是我开发的，我是甲方，只有我有权力卖房子，别人冒资格收钱。讲话要讲理，吃饭要吃米。有些东西，总还要分个是非，总还要以理服人，总不能……”
衡驼大骂：“我捅你屋娘！你讲了半天，全是汤汤水水，一句真话都冒得！老子最后问你一遍：这个房子是哪个的？”
刘大刚被吓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作声不得。
豹子逼问：“你既然讲不清白，还是到公安局去吧。是你打110，请公安局的人来，还是我们一起去公安局报案？”
刘大刚期期艾艾，还是不敢作声。
豹子冷冷地说：“你给一句话，怎么办？你说房子是我的，我就走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没有时间陪你讲故事。你说不是我的，我陪你去找公安局。两条路，你任选一样。”
刘大刚不情愿地说：“你真的交了钱，房子当然是你的。但是……”
不等刘大刚说完，衡驼挥挥手，对兄弟们喊道：“老板，你就莫但是了，只要房子是老大的，我们就走吧！你这种人，说话跟放屁一样，懒得理睬你！”
豹子转身，带头走了出去。
23
豹子带人走了，眯子那帮人，并没有走。眯子找条凳子坐下来，喊人扶起刘大刚，不冷不热地问：“刘老板啊，我的钱是你收的，你说怎么办？”
刘大刚拍胸口，打包票：“老弟啊，我收了你的钱，我就要负责任。你放心，三天之内，我帮你把房子要回来，可以不？就给我三天时间，行不？”
眯子放低身份，口气蛮温和：“我在易赖街二十多年，没有得罪过人。我也不想在屋门口得罪你！我做哪一行，你随便问问易赖街的大人小孩，大家都晓得。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莫跟我开玩笑！跟我东东西西，把我当作哈驼耍，那就蛮严重！后果呢，你自己想清楚！”
“兄弟啊，我一向规规矩矩，讲出去的话，就是墙壁上打的钉，不得乱七八糟。你放一万个心，只要三天，三天之后，房子就是你的！”刘大刚说得斩钉截铁，“我也不是小孩子，信我一次吧！说到底，我大小也算一个甲方老板，总有一点名堂！”
眯子点点头：“我给你三天时间。我不怕你，三天后找不到人。三天啊，就三天吧？”
刘大刚点头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三天！就三天！”
眯子问：“三天后，不要我到处来找你吧？你不得躲躲闪闪罢？”
刘大刚神态坚决：“三天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眯子叫了一声：“好！”
眯子是老江湖，懂套路。他微微一笑，轻言细语地说：“刘老板，件件事来。房子的事，三天后你给我。我再信你一次。不讲啦！另外，你也看到，我买你的房子，还挨打。全身起码骨折了好多根，搞不好，还有骨头裂缝，还有内伤，还有脸上破了像，还有……我的损失，真的蛮大！你说是不是？”
刘大刚点点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眯子问：“刘老板，我是去住院呢，还是买点药，自己回家去养伤啊？”
刘大刚有点明白眯子的意思了，就故意装哈：“身体第一。健康是关键问题。依我说呢，有些事，并不是大家有意做的。我看呢，误会只要讲清楚，大家都好说……”
眯子打断刘大刚的话，干脆自己挑明了：“刘老板，我问你呢，住院也好，回家吃中药也好，总要有人付医药费吧？总不能要我掏这个冤枉钱吧？总不是我吃饱喝足了，故意送给别人打一顿吧？我总没有神经病，跑到你这里，让别人打我吧？你应该负责吧，对不？”
刘大刚躲不过去了，就承认错误：“我的确有点责任。”
眯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你自己讲，给多少钱，让我去看病？要不要去看法医啊？”
24
刘大刚终于明白了那句话：出来混，迟早总是要还的！
本来呢，他也想跟很多衡阳的开发老板一样，骗几个人垫资，把房子建好，再卖出去，赚一笔大钱。哪里想到，自己运气不好，骗第一个人，就遭遇财哥和霞婆，居然不按常理出牌。房子建好了，房子也卖完了，自己前期的投资，东哄西骗，最后没有一丝回报，还挨打受罪。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啊！
刘大刚心里想法蛮多，又是叹气，又是出眼泪。
眯子喊道：“刘大老板，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我还没有哭呢！”
刘大刚解释：“唉！人不走运！我怎么这么背时啊！你说，明明我是甲方老板，该我卖房子赚钱……”
眯子打断：“莫讲远哒！还是先解决我的医疗费。你总不会逼我，也喊兄弟们先打你一餐，你再给钱吧？”
眯子的手下有个老弟，大声嚷嚷：“老大，像这种老板，就是欺软怕硬！我先搞他几下，他才会爽爽快快给钱。”
眯子问刘大刚：“刘大老板啊，要不要我兄弟动手啊？”
刘大刚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有先答应，应付过去，事后再想办法。他非常谨慎地问：“要多少啊？”
眯子打圈圈说：“我这个人，最好商量的。我说要一万，别人会说我很傻。我说要两万，我老婆会骂我，不像个男人顶天立地。江湖上混的，都喜欢三，不喜欢六，也不喜欢八。我说要三万，你刘大老板，会认为我很够朋友。我也不多要，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全部算起来，我就要三万。给我三万，我自己去住院、吃药。治好了是我的运气。治不好算我倒霉，反正不再找你要一分钱。行不？你说我够朋友不？”
刘大刚有苦难言：“这个嘛，我的意思呢，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在易赖街上走，我的情况呢，你也蛮清楚，我呢……”刘大刚语无伦次，既不敢当面拒绝，又不愿意一口答应。
眯子朝老弟使眼色。
一个胖胖的矮子冲出来，一脚踹在刘大刚胸口上，刘大刚翻滚在地。他追过去，扬手又是几巴掌：“好好跟你说，你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干脆打死你这个杂种，钱不要啦！看你还敢骗我老大不？看你还敢……”
眯子做好人，故意过去拉开胖子，扶起刘大刚说：“打人莫打！打人是犯法的！我是受害者，我只要求法律处理，公平解决。刘大老板，你看呢？”
刘大刚惊恐不安地看着胖子。
眯子问：“要不要请公安局来调解一下？要不要去做法医鉴定？你一句话，我们全听你的。”
刘大刚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外一阵骚动，有公安民警进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