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来说，简直就像是交易所的股票陡然之间涨了行情，心中的快乐与亢奋自不必说。现在，他就像个生意做得顺了手的商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信心。不过，也正像姜仲贤说的那样：现在还是一笔看涨的买卖就要到手，因此他处事也就表现出更加谦恭与谨慎，特别是对于共产党：前方仗打得越好，他也就越显得亲热，因为他们在那些穷困的工人和农民中间深得人心，到战场上去流血拼命还得靠这些人。对于各军的将领们，他也尽量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见面时亲自迎送，地位相仿的就换兰谱结为兄弟；地位低的就许诺将来要予以重用；即便对那些他看出脑后有反骨的人，现在也暂且装成阿木林，只当没有看见，将来他得到了统治整个中国的权力之后，不怕没有机会来收拾他们。他头脑里还记着青洪帮里那些师父和师兄们事业上得到成功的一句处世良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决定他一生功成名就的交关时刻，这条格言对他实在是有很大用处的。
当******的专车到达咸宁车站的时候，那些已先期到达咸宁的将领们都排列在站台上表示欢迎。为首的是第七军军长李宗仁、第四军代军长方维镇和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依次是第四军、第七军、第八军的师长和独立团长们。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因为要指挥第八军的两个师从嘉鱼渡过长江，沿江北进攻汉阳和汉口，配合粤汉路上的主力夺取武昌，因此还留在蒲圻。******走下专车，满面是得意的笑容，旁边跟随着军事总顾问加伦将军和参谋长白崇禧。当李宗仁和方维镇、邓演达上来迎接时，******便显得格外谦逊地首先让加伦将军站在前面接受他们的致敬。然后他便和加伦将军同那些来欢迎的将领们一一握手，那双锐亮的眼睛带着笑容，一面微微地点头说着：
“唔，你很好，喳？……”
在******的心目中，最崇拜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中国的曾国藩，一个是法国的拿破仑。因此他平时最喜爱阅读和研究的经典，就是《曾胡治兵语录》、《曾文正公奏稿》、《曾文正公家书》之类的书籍。他并且还经常模仿《曾文正公家书》的文体，给远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的大儿子写信，进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类的训教。另一方面，他又格外羡慕拿破仑的武功和独裁经验，希望建树像他那样的丰功伟绩，受到部下的敬仰与崇拜。因此他在行动上竭力模仿着拿破仑，时常用一种神思敏捷、电光石火般的灵感发号施令，闪电般地下达，闪电般地更改，让部下对他的思想无法捕捉，莫测高深；甚至连走路和站立的姿势，包括那件黑斗篷也都是在模仿着拿破仑，使他在别人的眼中更具有一个伟大统帅的气派。现在，他在那些将领和随员们的簇拥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车站，到县城里原先的知事衙门去召开师长以上的军事会议。
在军事会议上，首先由第四军代军长方维镇报告了汀泗桥天险的攻克过程。他的报告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是竭力不偏不倚，完全按照战斗的实际经过进行叙述的。
而且为了不使另外那两个师长感到他对叶挺有所偏爱，在谈到独立团对整个战役所起的关键作用时，并没有过多地进行赞扬，同时也立刻对另外那两个师，特别是第十二师在桥头的强攻，说了不少赞誉之词。不过，方维镇的这番苦心，还是没有平息潘振山的怨愤，他在方维镇报告完毕后，用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神情说道：“副军长的报告，说得非常详尽。不过对于独立团迂回古塘角的行动，是否评价过高了一些？独立团和三十五团、三十六团都是属我师指挥的，他们的功劳也都是十二师的功劳。如果评价稍有不当，也会给将来的战斗带来不利影响。”
方维镇听了，仍然是温和地微笑道：“对三十五团和三十六团所发挥的作用，我也是充分说明了的。如果这个报告还有未尽之处，潘师长可以据实详加补充。”
虽然方维镇的话十分真挚，并无对潘振山有任何含沙射影之处，但潘振山总觉得这些话里暗藏着对他的讥讽，因此便气呼呼地没有做声。再说，他感到自己的话点到这里也就够了，让他们心中去想吧；如果真的要他来补充三十五团和三十六团在战斗中所发挥的作用，除了方维镇刚才谈到的那些之外，倒确实只有伤亡和失败的惨烈情景了。
难堪的沉默。第十师师长陈真如弹了一下雪茄烟灰，仿佛他对谁都毫无成见，只是为了表示公道地笑着说道：我认为，代军长的报告是考虑周密，立论公允的。
当然，十二师三十五团正面主攻铁桥，连续冲锋十余次，伤亡五百多人，潘师长又亲临前线督战指挥，不可谓不算功绩卓著。但如果最后没有独立团的绕道古塘角之举，恐怕三十六团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冲破桥头阵地了。我相信潘师长当然不是为了争功，因为独立团和三十五团、三十六团同属十二师指挥，不过代军长也当然更无必要厚此薄彼，因为十二师也同样是属于第四军指挥的。
这一席话，等于狠狠打了潘振山一闷棍，但潘振山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只是气得牙根痒痒的，那张晒黑的小脸更涨得变成猪肝色了。他只是把这笔账暗暗记在心里，用鼻子表示出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
******对这一切当然看得明明白白，而且对第四军内部那些将领们的情况，他也一直是特别关注的。这个军最能打仗，从广东出师以来一直是身当前敌，建立的战功也最大最多。但是正像上海滩上的商人一样，本钱越大，腰杆也就越硬，想要让他服服帖帖地听从指挥也是最棘手的。******知道，第四军的“刺头”除了军长李济深之外，就是出征的这两个师长陈真如、潘振山和独立团团长叶挺了。对李济深他已经下了一番工夫：给他一顶总参谋长的头衔，交给他坐镇广东的重任。而在两个师长中，******知道陈真如并非粤军嫡系，总是感到自己处在受排挤的地位，因此虽然他城府较深，喜怒不溢于言表，但心中是随时另有打算，不会同别的那些人一条心的。在这些“刺头”中，目前最感棘手的就是这个盛气凌人的潘振山了，这家伙软硬不吃，唯我独尊，好像要让他当了总司令才算是对得起他了。不过******也已经看出了他的弱点：头脑简单，自以为是，打仗虽然也有一股蛮劲，但有勇无谋，终究不是大将之才。将来只要让他多碰一些钉子，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目空一切了。不简单的倒是这个独立团团长叶挺，此人现在职位虽在陈真如和潘振山之下，但从这一路他们打的这些仗来看，确实可称得上是有勇有谋，善于知兵和用兵的将才了。虽然******了解他参加共产党并不像一般青年学生那样只是凭一时冲动，而真正是一种坚定的政治信仰，但他还是格外惋惜这样的人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因此总想表示出一些特殊的看重和宠信，希望能使他渐渐感恩戴德，将来的态度有所改变。现在******看见陈真如已经巧妙地把潘振山碰得无话可说，心中也感到十分痛快，不过他不想使这次会议变成他们唇枪舌剑的战场，以至影响未来的贺胜桥战斗。于是，他便竭力装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样子，以一种符合自己最高统帅身份的神态微笑着说道：
“唔，这个，方维镇代军长的报告，是很完全的啦，喳？这次汀泗桥战役，四军的各位官长和弟兄，唔，都是非常英勇、功绩卓著的。我们，这个，要大大宣传他们的精神，喳？那些特别优异的，要予以奖赏。唔，对于这个独立团，确实都是本党最忠实勇敢的同志，喳？他们在战场上的牺牲奋斗精神，是为本党和国民革命作出了非常重大的贡献的。唔，因此本人提议，将独立团团长叶挺同志的军阶由上校提升为少将。这个，看看各位官长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提议，唵？”
******的这个提议，确实使人们都感到震动了一下：因为师长们的军阶都还是少将，而一个独立团团长终究也还是团长，像这样的破格提升确实是在国民革命军中前所未有的。不过人们也确实提不出反对的理由，独立团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这是有目共睹，谁也无法争议和否认的。因此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纷纷对总司令的提议表示赞同。方维镇当然是由衷地为叶挺感到高兴，同时也认为这是全体第四军官兵的光荣。陈真如对此更有些暗喜，心想你潘振山处处想压住独立团，现在叶挺同你一样是少将了，看你还会不会像过去那么神气？他除了表示这样的提升对叶挺同志确实是当之无愧之外，还特意称赞了几句总司令对各军官兵一视同仁，赏罚严明，这定会更加鼓舞士气，使将士们到疆场奋勇效命的。陈真如刚刚说完后，潘振山竭力使自己显得并没有动感情地说道：
“总司令对叶团长的破格提升，不仅是叶团长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全体十二师官兵的光荣，我本人对此也深表感谢。不过，我想说明一下：本师的三十六团同独立团一直共同作战，在醴陵、平江、汀泗桥各次战役中都是担当主攻，论战绩决不在独立团之下；团长黄琪翔，身先士卒，果敢善战，深得全团官兵的爱戴。虽然他们不会争功，但我作为本师的主官，如不据实报告这些情况，恐怕将来命令发表后，难以逃脱厚此薄彼之嫌。”
听了潘振山这番话，人们一时都感到默然无语。方维镇是个好心肠的人，他心中虽觉得三十六团团长黄琪翔并不能同叶挺相提并论，但在潘振山所说的那些战役中，三十六团也确实多次担当主攻，打过一些硬仗。同时，他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应当尽可能照顾一下潘振山的情面，以免伤了第四军内部的和气。因此，他也表示支持地向******道：
“潘师长刚才所报告的情况，我看是有道理的。三十六团在这些战役中功绩也是十分卓著的，团长黄琪翔同志，也是一位勇敢善战的青年军官。兵法云：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为奖掖忠勇，激励将士的奋斗精神，是否请总司令考虑，能予黄团长也晋升少将军阶之光荣。”
******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一面说道：“这个……这个……唵？既是方代军长有这个提议，唔，那就照这个样子办好了，唵？……各位要没有别的意见，现在就进行第二项，商讨进攻贺胜桥的作战计划。”他看了看面前的一张纸，“由第四军参谋长报告吴佩孚的军事部署情况。”
戴眼镜的第四军参谋长站起来，有条不紊地说道：“据敌军俘虏的口供和我军侦探的报告，吴佩孚集中到贺胜桥的兵力，计有：第八师刘玉春所部十五旅及补充团的六千余人；第二十五师陈嘉谟所部约七千余人；第一混成旅孙建业所部约四千余人；第十三混成旅张占鳌所部约四千余人；吴佩孚卫队旅娄云鹤所部约五千余人；武卫军马济所部约五千余人，以及从汀泗桥逃跑的秦大沛、余荫森、董政国所部共约一万五千余人。此外还有铁甲车两列，山炮、野战炮八十余门，重机枪二百余挺，共计兵力不下八万人。目前敌人已在贺胜桥以南铁路两侧进行了纵深防御部署；因铁路西侧不远就是湖泊地区，其主阵地大部分集中在铁路东侧。所有部队由吴佩孚亲自统一指挥，并有总执法官胡锦川带领的大刀队在铁桥以南进行督战，凡临阵退缩者一律杀无赦。吴佩孚自己夸下海口：‘昔以汀泗桥一战而定湘鄂，今以贺胜桥一战而定天下。’因此，这场战斗可能会是非常激烈和艰苦的。”他谈完情况以后，就坐下去拿出手帕擦起汗来。
******看着两旁的将领们，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道：“吴佩孚说要‘一战而定天下’，我们也要‘一战而定天下’。喳？贺胜桥这一仗，关系到北伐成败，我们一定要打好它！现在，就请白健生参谋长宣布我们的作战计划。”
白崇禧仍然坐在座位上，一派温文尔雅的风度，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方的兵力，比敌军要少几倍，这是不利的方面。但我军为千千万万民众而战，正气磅礴；更加以出师以来，连战皆捷，令敌人闻风丧胆。故足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如此则敌我兵力虽有悬殊，但只要调度得当，将士用命，胜利就会有一定的把握了。根据各军的实力和总司令的意图，我们特作出如下的进攻部署：一、以第四军和第七军担任对贺胜桥的主攻；二、第四军担负沿铁路正面和左翼的攻击任务；三、第七军担负铁路右翼的攻击任务；四、第八军李品仙师和第一军第二师担任总司令的预备队；五、担负进攻的各军，于八月二十九日夜间进入攻击位置，八月三十日凌晨五时开始总攻击；六、此次战役目标，消灭贺胜桥之敌，直捣武昌城下。各军可根据这一总的进攻部署，制定具体作战方案，于二十九日午前报告总司令部。我的报告完了，各位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人们从这个既简单明了而又周密详尽的作战计划中，看到了这位参谋长运筹帷幄的才干，心中都不禁暗暗感到钦佩。第七军的将领们更是觉得充满骄傲，因为这位白崇禧参谋长正是来自他们广西军中的。那些指挥官们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都没有对这个作战计划提出什么疑问，表示一致赞同。
******望着指挥官们，突然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这个，为了保证这场战斗胜利，我看很需要实行《革命军连坐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