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从泛着黄晕的铜镜中,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谈条件了?罢了!谁叫我这么好哄呢。她扬了扬柳眉,撩起垂落的发丝,那双睡凤眼顿时露出一抹疑色。
“什么消息?”
琳琅踱步来到三姨娘的左侧,拿起一颗珍珠耳钉帮忙戴上,远远的瞧着三姨娘慢慢皱起的眉梢。
“听说,大夫人年前要回娘家,这个除夕夜金府恐怕就吃不上团圆饭了!”
三姨娘柔软的身子微微一屏,“大夫人要回陇西?”
“不!是回京城!”琳琅又给三姨娘戴上一条珍珠项链。霎时间,白嫩的鹅颈在珠串间焕发光彩。“李将军驻守陇西突染重疾,连夜回京择太医医治。大夫人身为嫡长女自当尽孝!”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上次大夫人来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呢!”三姨娘容光焕发,眯起眼睛看向妆台上,随意摆在那儿的墨色翡翠镯子。“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别在这儿左顾言它了!”
不知不觉三姨娘已经将琳琅当成了知心丫头。她放松心情,俏脸倾斜瞧着镜中妖娆的脸蛋,玉手抬起放在鬓角,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将成熟女人的风韵发挥的淋漓尽致。
“夫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琳琅悄悄改变了对三姨娘的称呼,“其实大夫人回京还有一个目的。”
三姨娘瞥了琳琅一眼,一股冷风从门缝挤进,吹动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这丫头也太会吊胃口了,感情是还有重要的下文没说。芊细的柳眉微微肃紧,嗔怒道:“别卖关了,快说!”
“是!”
琳琅莞尔一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其实这次大夫人回京还,还想治一治……”说到这里,琳琅感觉难以启齿。还未出闺的她,红着脸颊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贴近三姨娘耳畔,悄声说道:“大夫人膝下无儿,这么多年怎能没有个想法!”
这句话着实让三姨娘心里一惊,扶在妆台上的手指蓦地一抖,刚刚拿起的墨玉镯子又放了下去。
多年来大夫人始终孤身一人,虽为嫡系却膝下无子。当初她千方百计地想要将金睿过继到名下,若不是老爷恩宠自己,果断地阻止了大夫人的想法,恐怕此时鳏寡落魄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夫人虽说刻薄,却也明面上过得去,金家的万贯家财迟早要睿儿继承。
倘若大夫人怀了子嗣,生个一儿半女……
三姨娘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是湘姨故意透露出来提醒自己的,嫁入金府后她便觉得湘姨与大夫人之间存在着芥蒂,多方打探终于弄清楚湘姨原来是林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此事湘姨怎么知晓?”
琳琅挽起袖口,拿起棉纱沾上胭脂,轻轻在三姨娘向上勾起的眼角研磨。一条条细碎的鱼尾纹,在白皙的指尖逐渐隐没。玫瑰香悠然飘开,蔓延在屋内清新扑鼻。
做罢,琳琅低头看了一眼,换上黛墨为三姨娘勾勒眉宇。
铅华绝代,媚眼如丝。
三姨娘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年轻许多,看上去竟与琳琅形同姐妹。
“小时候我便跟随母亲学习妆术,它能将人们真实的面容藏于最深处!”琳琅没有正面回答三姨娘的问题,却也给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年夕愈来愈近,北风吹着,像一匹烈马,在天空留下簇簇卷积着,如同马蹄样子的乌云。不一会儿,这些云朵跟着风儿远去,只是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不停地敲打着屋檐。
金霄园内,大夫人手中拿着一封家书,望着窗前依旧在风雨中傲然挺立的梅花,弯弯的月牙眉紧锁着,消瘦的脸上满是愁容。
家父随永乐帝入京后便被派往陇西戍守边疆,如今服侍两帝,在朝廷中算是位高权重。虽已到了杖乡之年,身子却经历坎坷壮如而立。眼看着年关将至,父亲怎会突染重疾呢?
大夫人一边想着,一边来到老夫人的居所。
“老夫人,今日如云收到家书,称父重疾。家中无儿,长女行孝!还望老夫人恕云儿不能陪您过年。”大夫人硬着头皮轻声轻语。她必须尽快赶回京城,七日回京,尚可赶在初一前给父亲拜个年!
红木床榻上,老夫人披着厚厚的熊皮毯,半躺着身子倚靠在床沿。屋内青烟缭绕,木炭燃烧的烟雾与焚烧的沉檀贡香混在一起,使得大夫人喉咙中总是觉着痒痒的,忍不住想轻咳几声。
一想到老夫人最忌讳别人当着她的面咳嗽,大夫人急忙绷紧嗓子,一遍遍咽着口水滋润着喉咙,想要舒缓不断袭来的瘙痒。
“李将军身体可好?”
老夫人似是糊涂了,丝毫没有弄清楚李将军病危的状况。她说话前虽然清了清嗓子,可话语中还是带着噼音,听起来像是卡着一口痰液。
大夫人心中挂父,眼中泪水再也难以控制,她涨红着脸强忍着咳嗽,“老夫人,家父已病危!云儿想今日启程,回京尽孝!”
不知老夫人听没听清楚,在大夫人说完后,整个屋里格外的寂静。
“走吧!”
蓦然间,老夫人大吼一声。浑浊的眼睛圆瞪着,带着盛怒盯向大夫人。她伸出枯槁般的双手,紧紧握着拐杖,“咔!咔!咔!”敲得红木床榻不断作响。
“都走吧,都走吧!池儿整年不来看我,快过年了你又要走!这个家啊我看就要散了!要散了--!咳咳,咳咳!”
大夫人知道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有心想要劝解,却被父亲的病情搅得心里难以踏实。她眼中含着泪,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天还未放晴,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在湿滑的路上铺了一层白锦。许是寒气散尽,站在外面,竟觉得天气暖了许多。
大夫人披着嵌银纹墨羽的青色大氅,撩起窗帘看了一眼金府,环在鹅颈上的白色细狸绒沾上雪花,贴在她冷峻的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驾!”
戴着六瓣帽的车夫猛提缰绳,两匹骏马仰头嘶鸣一声,拉着赤褐楠木雕梁车身娓娓而去,在长长的路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轮辙。
大夫人走了,“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将她的心系在京城,长长的马嘶带着她的思念远远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