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忆晗觉得思绪有些乱了：
“那么说，千羽上元真的是打着比武的幌子来偷学我师父的武功了……他这么做，用意何在？”
“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国师这时淡淡开口，“现在大局不明朗，容不得我们去认定什么，一切只能静观其变，随机应付。”
明忆晗听他说话有些嘶哑，于是端了一碗水给他喝下，又道：
“但是，即使如此，先生也不需要明知药有毒而以身试药啊？您如今病成这样子，叫我们怎放心得下？不如让我们想想办法，带您暂时离开这里吧？”
他莞尔一笑，摇摇头：
“区区试药不是为了静观其变。”
“那先生为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没怎么回答，只是含糊说道：
“不瞒姑娘说，这是区区命中的一劫，区区既然选择来了这里，就不打算走了。”
“为什么？”启絮看出他说话的神色与以往不一样，心中知道义父所说的“劫”是什么涵义，所以眼中泛起了一丝泪意。
国师含笑看着她一眼，徐徐挽住她的手，讲道：
“不能说。也许……以后你会知道的。”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又道：
“本来，我是不打算跟你们说右相的事，怕你们会莫名卷入一场无谓的政治纷争。但刚刚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该跟你们讲一下。右相府上有兵气，这恐怕是件反字出头的事。现在朝中遍布右相耳目，纵使有朝臣知道他握兵在手，恐怕也难提防他随时出兵。”他说着，目光集注到敬思身上，“敬思是晗公主的侍卫，是皇上较为信任的臣子，又广交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义士，无形中已具有一股足以与右相抗衡的势力。再加上你名义上随晗公主隔离在皇陵，右相暂时不会关注到你，所以你是预防他突然出兵的一个道隐形决堤。万一哪天他真的起兵，只有你，可以随时召唤起自己的江湖势力，保护圣上安全。”
敬思听之有些沉默，半晌说道：
“义父既然十分肯定右相府上有藏兵，那此事看来还真不简单。我会吩咐手下的人暗中调查的，即使拼了性命，我也不会让皇上有事，义父您请放心。”
国师点了点头，又徐徐转向明忆晗，换了话题问道：
“姑娘，还记得我们在别院下棋的时候，区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明忆晗怔了怔，点了点头。
“姑娘……”国师说着，又显得乏力，稍喘了喘气后，继续讲道，“记住区区说过的话，小心行事。虽然殿下之前有错，但说到底，她的‘错’也多是出于无奈。希望你看在区区的份上……”
“先生，”她似乎不想听下去，打断说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请先生不要多说。”
国师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
“姑娘对区区有救命之恩，区区是不想姑娘日后有所遗憾才如此多嘴的。忠言逆耳，望姑娘好自为之。”
他说着，终于忍不住干咳几声。
敬思三人紧张了起来，启絮道：
“义父，我先开个方子给您调理一下吧！”
国师拉住她，摇着头，挥挥有些颤抖的手：
“不用……”
“为什么？”启絮又气又紧张。
“不为什么，总之不要……”他吃力地回答着。
明忆晗实在看不过去，于是朝启絮说道：
“你开个方子，我马上就去抓药！”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记凌厉的飞镖突然从外面袭来，好在她反应够快，食指中指轻轻一夹，及时化险为夷。
“谁？！”众人警惕起来。
窗外一道黑影由近及远地掠过，明忆晗见之，迅速丢弃飞镖，闪身追了出去。
敬思一怔，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于是马上嘱咐启絮：
“你照顾好义父，我跟上去看看。”说完随即飞跃出窗，无声无息般消逝在他们眼前。
“启絮……”国师在床上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口。
“义父，什么事？”她赶紧凑上前去，关切问道。
国师缓了缓气息，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
“辛时了吧？”
“是的，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又沉默了一下，屈指算了算，才抬起头看着义女，道：
“帮我把房里的道袍和木剑取来。”
正是黄昏，街上的人收滩的收滩，归家的归家，人烟渐渐稀少。
因国师病重，言欣云早早理清了公务便赶往驿站去。谁知走没几步便发现前面几道人影纷纷闪过，再定神一看，她不禁惊讶：
“茏儿？敬思？！”
疑虑了一下，她没再多想，直接飞身紧随在他们身后……
刺客一直逃到城郊荒山上的林子前，一个快速的凌空飞跃，一下子钻进树林里面。
旋踵间，明忆晗与敬思也赶到这里，却无从继续琢磨那刺客的踪影。
“敬思。”言欣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他二人转过身来，果见她走到跟前。
明忆晗侧过脸去，不加理会，敬思则有些惊讶：
“殿下，您怎么也来这里？”
“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你们急着追赶一个人，所以就跟来看看。”
说着，言欣云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明忆晗，见她还是对自己不理不睬，不禁有些心伤。
“你们在追什么人？”片刻间，言欣云地淡淡问了一句。
“刚刚我们去驿站探望义父，熟料竟有刺客出现，所以我们便追了出来。”
“刺客？那老师没事吧？”
“义父没事。这刺客轻功上乘，逃到荒山用树林来做掩护，实在是狡猾。”
“算了，穷寇入林莫追，跟我回驿站看看老师吧。”言欣云说着，又看了明忆晗一下，见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上前几步，迟疑片刻，才温和说道，“茏儿，走吧。”
明忆晗回头看了她一下，有些低沉地讲道：
“要走你自己走。这个刺客来头不小，我非抓到他不可。”
说着，她欲闪进树林。
言欣云当下拦住她，严肃说道：
“入了林，敌暗我明，太危险了。”
岂料明忆晗生气地甩开她的手：
“你不让我入林，我就偏偏入林。”语毕，她真的一下子闪进树林。
“你……！”言欣云又气又担心又拿她没办法，于是也想进去。
敬思大怔，连忙拦住她：
“殿下，您在外面等着就好，我进去追她。”
言欣云忖了一下，觉得明忆晗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强行入林别说把她揪出来，就是自己要出来恐怕都是个问题。敬思是明忆晗的师兄，武功和应敌经验也都在自己之上，让他进去反而适合些，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下来。
敬思这才放心闪入林子，四下寻找明忆晗身影。
他走没多久，言欣云又有些后悔起来，踌躇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也跟着入林去。
这一进去，她才知道看似简单的树林里，居然小道多多，明忆晗究竟走往哪条路、敬思又追往哪一边？无从知道，那只能随便挑一条路找下去了。
夕阳西下，天边突然响了一记闷雷，几道闪电狠狠划破了天空的脸。风声咤起，彩霞黯淡，似有异象。
明忆晗在诺大的树林里寻找着刺客的身影，不知不觉竟走到树林尽头，来到一处悬崖边上。
一眼望下去，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她料想刺客绝不可能躲藏在这里，于是打算转身离开，往其它方向寻找。
然而她刚转过身的时候，面前突然起了一阵阴风。
刺客鬼使神差般忽然出现在她顶头上空，急急一刀砍了下来。
明忆晗凭借本能反应，拔出腰带里的软剑迅速一挡，险险避开了一劫。
这时，走在路上的言欣云听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的打斗声，不禁飞身赶了过来。只见悬崖边上，刀光剑影重重。刺客武功怪异，招招毒辣，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气的机会。
好在明忆晗武功不弱，回旋挥剑，攻守有秩，刺客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就在明忆晗越战越勇的时候，刺客突然抖出天机道人的独门招式，凌空一跃，急速地挥转手中的刀，一道蓝色真气霎时贯注刀内。刺客一个回马枪，疾电般反跃下来，一刀逼近她的百汇。
明忆晗睁大丽眼，持剑朝上重重刺了过去。
一时间，刀剑相碰，内力相拼，两人周身都呈出一个蓝紫交织的真气网。
看得出刺客身手不凡，与明忆晗真的有一拼，言欣云担心再耗下去会两败俱伤，于是急聚提内真气，朝刺客那边飙出手中的扇子——
“啊！”刺客惨叫一声，真气一散，当下被明忆晗的剑气震得朝上一翻，又重重跌落在地。
这刺客虽然一身常人装扮，但他的武功却告诉明忆晗：这是千羽家的蒙面武士之一。为了预防他再度偷袭，明忆晗即刻上前，想用独门手法封住对方穴位。
岂料刺客冷不防暗中偷袭——一个飞镖朝她射了过来。明忆晗早有预防，侧身闪过一镖。
可惜刺客阴险狡猾，在她侧身之际却给了她一记绊脚。
果然，明忆晗整个人一下子朝悬崖边倒了下去。
言欣云大惊，用奇快无比的速度飞身抱住她的腰，可惜由于坠力过大，两个人都往下一掉。要不是悬崖边上还有一株近乎枯萎的小树干可以抓着，她二人不即刻丧命才怪。
刺客见她们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救命草”，于是心中杀念未了，准备一刀砍下边上的树干。
这时，明忆晗才意识到什么是危险，丽眼中惶恐地印记着刺客那耀眼的刀，脑里一片空白。
——“当！”
情势突然有了转变，刺客居然没往下砍，而是转身招架刚赶到悬崖边救人的敬思一刀。
“殿下！”敬思与刺客边打斗边呼喊着看看悬崖下有没有人回应。
“敬思，救我们！”言欣云喊道。
悬在半空中的她们，脚不着地，又靠不了悬崖壁，轻功想抖也抖不出，稍松手又有掉下去的危险，不松手枯萎的树枝又随时会断，一时间只有等了。
敬思知道稍慢片刻，言欣云和明忆晗都会丧命，于是出手亦毫不留情，连连抖出致命招式对付刺客。
可刺客似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誓死周旋，缠得敬思一时分不了身。
“唧——”树干发出异样的声响。
言欣云与明忆晗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下稍稍坠着。
糟了，树枝快断！她们都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办？敬思还无法抽身，怎么办？！言欣云在惊恐中思忖着一切可以求生的方法。
耳边还传来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她知道敬思一时半刻是脱身不了，于是只好冷静大胆地做了一个她自认为最好的抉择……
而就是这个抉择，成了日后明忆晗心里一个不可磨灭的深深烙印。
“茏儿……”言欣云忽然轻轻唤着明忆晗。
四目相对，她发现明忆晗的眼里那种冰冷麻木的感觉似乎少了一点点。
于是她觉得有些欣慰了，微微一扬嘴角，有些嘶哑地说出平生最后一句话：
“原谅之前的我，好吗……”
生死线上你还有闲情说这种话？！明忆晗此时心底只想着彼此要怎么才能逃生，完全没心情去回答。
星目中已经溢起泪水的言欣云，还是可以了解她此时的心理，所以没有问下去。
且欣云也知道现在她们抓着的救命树干实在不能支撑下两个人，自己再不履行抉择，恐怕彼此都要死。于是，她慢慢松开了葱白的手指，整个人，顷刻间，像云一般飘逝。
一时间，明忆晗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欣云会有如此抉择——
“不！”她嘶声呐喊着。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欣云早已消逝，而印烙在明忆晗眼里的最后一幕，是她满是欣慰的泪眼和那苍白到凄美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