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这个意思，方公爷，您可以说得上是誉满天下，小女子如何会怀疑您所说说的话呢，我只是在想，在这个有着法力的世界里面，恐怕出现什么奇迹都不是太令人惊讶的事情呢。”程家小姐感到了自己有一些失态，掩饰地用餐巾淡淡地擦了擦嘴，避开了方云晖的目光。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的回避和貌似寻常的对话之中，却让方云晖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说在这个有着法力的世界里？
程素华这句对答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可是方云晖仔细一琢磨就感觉其中有着很大的不对劲。就算是方云晖在前世里，会不会说“在这个有着科学的世界里”？显然不会！生存在一个世界里面，在其中存在的一切东西，都会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比如这个世界有法术、有武斗气，也只有方云晖这样的人才会认为那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因为与他原来的所知相悖，换言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应该是对其他的世界有认知的。
程贵之子爵见到两个人的谈话有些冷场了，并不知道方云晖内心中转过这般古怪的念头，笑了一声：“方公爷，您不要称呼我的女儿为什么程家小姐了，当初她的命都是您救的，我看，您就称呼她为程素华好了。”
程素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美丽的面庞上又恢复了那种娇羞的表情，向方云晖施了一个标准的女性贵胄礼，轻轻地说：“素华从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太会说话，还请方公爷不要见怪才好。我去后面换身衣服就来。”
方云晖连忙站起身来还礼。目送着程素华出去之后，程贵之的话题沉重了起来：“方公爷，程素华是我唯一的血脉，程氏家族世代豪富，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眼见现在的局势，如果我撒手人寰，整个家族恐怕就会被连根拔起了。我想，我们如果能够合作的话，这对你也是个帮助。”
方云晖此前在来到程贵之城堡路上的马车里，已经大概知道程贵之的意思，他的想法，无非是想借助一个很老套的手段把自己和他的家族捆绑在一起，就像董霜华所说的那样，目的是出于自保。而这个手段，就是联姻！这个手段的确是非常地老套，不过也不可否认，老套的手段经常是最为直接有效的。
方云晖对这种明显带有政治或者是直接利益相关的婚姻历来很是极为讨厌的，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它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见到了程氏家族的大小姐程素华之后，他内心深处竟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别误会，方云晖绝对不是爱上了她，他两世为人，如果是这样轻率地见一个喜欢一个的话，以华州大陆上他现在这样的年纪，恐怕早已经是妻妾成群了。
这个程素华，看起来也就是盈盈十六七的年纪，既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大周朝廷贵胄那种高贵——或者说有些恃宠生娇不谙世事——的感觉，也非像很多贵族少女那种对外面世界的渴求感。在方云晖的眼里，这个大小姐，甚至有些理性！对，就是太理性了，虽然她具备着普通少女见到外人的娇羞，但绝对掩饰不住她的理性，这种感觉，是很不正常的现象，也很很神秘
“让方公爷见笑了，不少人认为小女生来就有些异于常人，”程贵之子爵见方云晖有些陷入了沉思，咳嗽了一声说，“她从小就不愿意参加什么贵胄的酒会，倒是很喜欢看书。因为这样，我曾经特意地给她聘请了一些师父，不过大家都认为小女有些，嗯，那个有些神秘，她经常会想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我送给你的那一对侍婢或许应该已经告诉过你的，她从小被一个来自于树精族的人所庇佑，后来又在墨岩山得到了你的救治，身体倒是再无什么大碍了，就是这思维”
方云晖听程贵之这么说，还真的感觉他有些实心实意的味道了，至少，他没有把自己的女儿吹得天花乱坠来促成联姻——事实上，这也是老狐狸的狡猾之处，紫荆花公爵是什么人？骗他应该是会使事情适得其反的。
“这样吧。我看程贵之子爵，云晖此次乃是孤身夜奔赶进京师来，没想到有幸会见令爱，自然也没带什么礼物，那个我想跟程素华小姐谈一谈，可以吗？”方云晖下意识里感到了程氏家族大小姐的奇怪，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了解一下。
程贵之这头老狐狸笑了，但是却并非太急切：“那应该是我整个程氏家族的荣幸，方公爷！”
目送着程贵之出去安排了，方云晖眯起了眼睛，用精神力跟文格渊交谈：“文格渊师父，以您的阅历和对精神力的了解，这个程素华小姐，在精神力方面有什么奇怪么？”
文格渊回答：“我现在只是个不怎么完整的魂魄，我所能掌握比你更强大的东西，就只有经验。以你现在的精神力实力，难道对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感知不到什么东西吗？如果他精神力方面有什么古怪，你们距离如此的近，我想你都不需要故意地去探测，就应该能感知得到的。比如你现在身旁站着一个高级的法术师，你会感觉不到他的法力波动吗？”
方云晖摇了摇头：“我说的并非这个意思，让我感到非常奇怪的不是法力或者精神力，而是她的思维”
“方公爷，听说您自幼就在京师长大，素华还耳闻您从小的思维方式比我还奇怪的多呢，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吗？”程素华和方云晖走在程贵之城堡的后花园里，程素华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望着方云晖问。
程贵之所拥有的后花园，作为当朝首富，当然是极尽奢华，各种珍奇名贵的花卉就自然不用说了，在方云晖的眼中看来，整个花园里的道路设置，小径两旁用来照明的夜光水晶，也都非常有美感。更为重要的是，这种亭台水榭的布局，虽然还都是大周帝国的建筑风格，让方云晖都感觉非常亲切。程素华小姐换了一身淡紫色的晚礼服，款款行来，更增添了一种知性的神秘，伴着夜来香的气息，天上明月辉洒，正是晚情怡人。
“云晖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刚才您的父亲程贵之子爵跟我谈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说您从来不喜欢出门，却有着很多与众不同的想法，跟我小时候的胡思乱想，什么都做不成，被送到法术学校学习的境况，是完全不同的。”方云晖的回答也很轻声，仿佛在这种意境当中，高声说话，都是自己极为不情愿的。
程素华淡淡地笑了笑：“方公爷，听说您从小就离开了侯爷府，在法术学校生活。后来早早地有了自己的封地，西北东南的万里奔波，最近又远渡重洋，发现了什么南洋国。在这些日子里，有没有很想家呢？”
一听程素华说到“想家”这个词，即便是在如此温馨的环境下，方云晖的心里重重地咯噔了一下。因为对于方云晖来说，“家”这个概念，并不是那座坐落在京师之中的侯爷府深宅大院，而是另外一个世界！最近这些年来，方云晖对以前的那个世界，虽然有些淡忘了，但在情感脆弱的时候，却又难免独自里有些长吁短叹。每逢这个时候，伴读的冰雪双姝姐妹，都感到主人心中有一种重重的忧伤，不可捉摸。
此时的天空月明星稀。这般场景之下，程素华小姐的问话又再一次勾起了方云晖的这种忧伤，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回答程素华的话，又仿佛与她的问话毫不相关。方云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上皎洁的明月，轻轻地说：“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明月。”
程素华没有对方云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问题，又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表达方式感到奇怪。她只是用同样哀愁的语气，说出了方云晖降生到华州大陆上二十年出头以来，最为感到颤抖的一句话。
记忆当中的二十年以来，方云晖经历过很多次生死关头，也遇到了无数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情。但程素华的这句话，是那些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比拟的。
程素华只是接着方云晖的话说了下去，用方云晖那种同样的语气，缓缓说道：“是啊，低下头去，深深地思恋着自己的故乡”！！！！！！！！
方云晖自从把文格渊的那个灵魂从极光岛带了出来之后，一直以来，是用一个极为上乘的水晶球来承装。而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流，是完全通过精神力来实现的，因为方云晖精神力现在的强大，他仅仅割裂出精神力中极小的一部分来，就可以维系与文格渊灵魂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就好像一台电脑在硬盘上分出一个极为微小的分区与另外一台电脑共享一样，当然，这个分区太小了，方云晖虽然极为敬重文格渊，可也不愿自己想什么都被他知道了。同时，方云晖可以随时切断或者屏蔽掉这种联系，而在这个时候，文格渊微弱的精神力就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事务——这也不难理解，难道方云晖跟冰雪双姝姐妹嬉闹，甚至以后那种时候，都要被文格渊感知到么？那不是干什么事情都有一个人在旁边看了么？
可此时此刻，方云晖并没有切断或者屏蔽掉这种联系，所以，哪怕只是这样极小的一个精神力分支，都使文格渊感觉到了方云晖整个精神力的巨大震动——几乎是一种快要崩溃掉的震动！
“发生了什么事情？方云晖？”文格渊意识到了这种震动有危险，用极快的速度在提醒着方云晖，“无论是怎么回事，马上摈除杂念，保持镇静！你的精神力和武斗气是可以通过我留下的那枚戒指和你的月牙长槊相互转化的，这种震动对于你来说相当危险，甚至有崩溃的危险！”
方云晖非常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脑海世界里面一片混乱，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程素华的那句话她怎么可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刚才她和自己的对话，正是把这句诗翻译成了大周语言的结果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其大如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地从方云晖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忽然之间，他感到额头一凉，一阵柔丝拂过，正是程素华拿着一方绢丝手帕，在替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玉手葱葱，暗香浮动，方云晖刚刚有所平复的精神力世界里又是一阵茫然，他抬起头来，程素华美丽的双眸也正向他凝望过来，泊泊然，施施然，仿佛南洋的海水一般洁净，却又有着深深的一种遥辽。
谁都没有再说话，不过这一个瞬间的凝望。有时候，瞬间凝固住了，就是永恒！
“你到底”不知道过了多久，方云晖缓过神来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说了一个字，站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抓着程素华的手。这对于一个公爷贵胄来说，是非常失礼的举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方云晖赶快松开了程氏家族大小姐的手，目光却不曾片刻离开那双洁净深邃的眸子。
程素华这时候好像也立即回过神来，赶紧避开了方云晖的目光，轻轻地甩了甩被方云晖抓得有些疼痛的手腕，脸颊上也掠过了一片绯红，低低的声音说：“方公爷怎么了？”
“没什么，”方云晖这时马上就感到了非常地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被程素华小姐您的才思所震惊了，您的这一句对答，实在是太过巧妙了，触动了我不少多年的心事。我一时失礼，还请您别要见怪。”
程素华笑了笑：“那也算不了什么的，刚刚谈到方公爷您多年奔波在外是否想家的事情，您说抬起头来凝望月光，我不知怎地，就莫名其妙的接上了这一句。”
这莫非是巧合？还是她对这两句诗是了解的？方云晖极为快速地开动脑筋，这怎么可能呢？在华州大陆上遇到了一个懂得自己前世那个叫做李白的大诗人的词句？这几乎比你在京师圣殿里看到一个人在神殿里骂街的还夸张，方云晖马上做出了判断，不过
“程素华小姐识文断字，不知道平素里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呢？”因为刚才的对话给自己带来的内心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方云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从侧面试探一下这位程氏家族的掌上明珠。
经历刚才独处时发生的事情之后，程素华似乎也活泼了一些，“你问我？我喜欢看一些，嗯，一些描写感情的文字，长长的，有不可捉摸感觉的那种书。我父亲说，这些书本没有任何意义，都是那些吟游诗人的作品呢，不过我又不是男孩子，有用没用的，他也就由得我看。方公爷，您呢？据说您的博学多智，在京师里很出名，那么您平时都喜欢看哪一类的书籍？”
听到程素华说出这句话，方云晖心中又有了一种哀叹，是啊，自己喜欢看哪一类的书籍呢？自己钻研法术，精读大周帝国历史，甚至于关于圣殿的宗教起源和有关这个世界的法兽一类百科全书，可是自己真的喜欢这些书籍吗？自己喜欢看这些东西，无非就是像程贵之子爵所说的，生存和利益！这些东西，容易使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更加容易地存活下去，并更加容易地获取更大的利益，但，程素华问得很好，我真正喜欢吗？
此刻已经是夜深露重的时节了，方云晖和程素华仍然漫步在城堡月色下的后花园里，有些不知疲倦。程贵之子爵已经悄悄地在后花园的门口张望过几回了，名动天下的紫荆花方公爷和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就是用着极为缓慢的步伐，一圈又一圈地在并不算太大的花园里踱步，低声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夜深露重，程贵之看到方云晖脱下他的披风，轻轻地给程素华披在肩上，他知道，自己的希望又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虽然这一大步，好像来得比自己想象得容易得太多。
方云晖也有一种错觉，他有些迷茫了，这个天下第一富豪城堡里后花园的深夜，他恍惚着自己不是走在华州大陆大周帝国的京师里，而是回到了前世，与一个刚刚认识的中文系女生，漫步在大学的校园里
应该这么说，程素华表现出来的才情，让方云晖很是折服。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的谈话中，方云晖用自己前世所知道的著名诗句，翻译成大周的语言来试探程素华，想用来试探这个异世大陆上的才女，是不是真的与自己的前世有关。到了后来，方云晖完全放弃了这些想法，他只是愿意用这些自己前世的情感，来与李斯特交流，甚至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方云晖告辞离开并回到忠武侯爷府的时候，月亮已经落下，黎明就快来到。程贵之子爵反复地翻检着方云晖作为纪念给自己女儿留下的一张羊皮纸，那上面方云晖写着：“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变成亲切的怀念”
程贵之子爵当然是不认识普希金是何许人也，而且也没有读过他的诗，看到这里，一颗心又重新揪了起来：“方公爷这写的是什么？你不是说你们俩相处得很愉快吗？为什么他赠给你这个东西，上面的意思，竟然好像是分别的意思？”
“你当然不懂他写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啦！”程素华从父亲的手里一把拿过那张羊皮纸，转过身去，用低低的声音说：“你们都说，紫荆花方公爷少年受封，名扬天下，是一等一的少年英武。依我看来，帝国历史上所有的那些出名的吟游诗人，可能还比不上他呢，他这只是表达着自己的一种情感。在他的心中，有着一种深深的怀念，我能在他的诗歌当中，在这字里行间，可以读懂一种情感，而你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种感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