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转身就打算从另一条路插到目的地,但太子突然加快了脚步,一边呼着我的名字,一边向我跑来。
此举使得无数宫人侧目,我不能再视而不见,否则明日宫中就会盛传我与太子纠葛、暧昧了。
停住脚步,我等了一会儿,太子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您慢些走。”太子的贴身太监扶着他,担忧地劝着。
“宫月隐参见太子,不知殿下有何见教?”我对太子的急切不闻不问,恭恭敬敬地按皇子妃之仪向他行礼后,退避一步,不动声色地躲开他伸向我的手。
“月隐,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那日没有出手相助。可,我是有苦衷的。”太子苦笑着收回手,他站定后喘了几口气,推开那太监,又斥退他身后的人。
“太子殿下身分尊贵,重视与二皇子的手足之情,真可是谦谦君子,有容乃大,月隐自当体会您的苦衷。”我原本不是言语刻薄的人,但又一次依靠薄琰风的鲜血死里逃生,我再瞧着二皇子的帮凶,竟然止不住火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们如今,非得用这样的方式交谈吗?”太子垂下头,语声甚是苦涩。
我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又觉得堂堂一国储君没有血性,不是条真汉子,就算那位多疑与偏心眼的皇帝大叔也强似他几倍。
“小女子怎敢得罪太子殿下?”
“我不辞辛累赶回来,就是想向你解释这件事,可以和你单独谈谈么?”
“小女子命薄,哪有那个福份,能与尊贵的太子殿下攀谈?”
“月隐……”
“小女子自是明白,这禁宫之中少有真情。殿下既能忍受奇耻大辱,那有关我与琰风存亡的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听了我的话,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更浓了。我见他又是愧疚又是焦虑,不知是路途遥远还是心理受到刺激,整个人瘦了一圈,活似小了一号的郑利,心中的责怪之意便减了几分。
受不了一个心智正常的大男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一副祈求我谅解的模样;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是当今太子;我沉吟片刻,让琴儿与金雯等宫婢退开,当先走向不远处的倾荷阁。
这间楼阁外有一个精心开凿的巨大池塘,里面种满了睡莲。如今年关刚过,花期未至,只有正待重新萌发的枯萎茎叶飘于池面,场面甚是萧瑟。
我看向太子,见他脸上的痛楚稍退,浮上几分欣慰,心中只觉矛盾。
“月隐,事到如今,我向你全都交待了吧。其实,灵妍并不真心敬我,她在闺中待嫁之时已与二皇弟有了交情。”
我没有说话了,明白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皇族,竟然对外人讲了这样隐密和羞耻的话,如果他不是被憋得狠了,到了必须要解释和倾吐的地步,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太子的意思就是,他不愿失去我这个朋友。
可笑,我真正需要太子帮助的时候,他却冷漠地选择了袖手旁观;如今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因长年病痛缠身,所以无法尽为夫之责,一直以来都对灵妍抱有歉意。所以她拿来止我疾病的药丸时,我对她的大度和贤良真的很感动。”
“那药丸,该不会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能遏制你发病时犯痛,但也将你的寿命大大缩减之物吧?”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冲口问道。
太子点点头,涩然说道:“我原本就对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累父母与妻子感到绝望,所以也没有怪她。可是,可是随后我发现,原来她并不是为我好,不知这药歹毒才寻来它的。”
“这药是二皇子给她,唆使她让你服的?”我想也未想,直接追问。
“月隐冰雪聪明,猜得丝毫不差。”
“那你前段时间说,你没有再服这种药,是不是骗我的?”听太子这样说,我比之前更加失望。
太子不顾我和薄琰风的生死,我可以勉强理解为身在禁宫,最好不要管旁人闲事;但这人连自己的身体都要糟贱,想来是没救了。
“我用了那药丸,身体在病发时轻飘飘的,感受不到痛苦,人好像在云端里飞翔,轻松又快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如果我不服那药,就会恶心、呕吐,腹痛,时冷时热,一会儿好像坠入冰库,一会儿又大汗淋淋;若再拖得一会儿,我就感到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嚼我的身体,全身都疼得抽搐,完全喘不过气,一直在地上翻转,并用头和身体撞墙……那种滋味,你能理解吗?”
原来二皇子用毒品控制了太子。我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太子为什么忍受那样的侮辱了。
以前,我的线人里也有吸毒者。为了得到毒贩的情报,我曾经诱导过他们,太了解被沾上毒品的人发作起来,会完全失去理智和人性,有可能连至亲都要杀害。
“那种东西沾不得!它就是取你性命的毒药啊!你怎么能那样糊涂?”
“我也知道不能再服,可是一旦停用,我就难受得要死,只有服了才能恢复平静。”太子说到这里,原来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语声也变得有些哽咽。
“月隐,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定过一件事。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母后安排的,灵妍最初还忌我是太子,在人前敬我三分;可是自从我离不开这药之后,她便不同了。”
“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灵妍有时故意在我想服那药时,拖半个时辰给我,她笑着欣赏我鼻涕、眼泪满面,跪下不停求她的情形。那时的她和我在一起,不断讥讽我、嘲笑我,才是快乐和满足的。”
我被太子打断话,但并没有生气,听了他的这番话,心里只觉憋闷和怪异。
“灵妍说,我的人生和命运就是这样了,我这样的废物不可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就算我没有用那药,也不会发生奇迹,我总有一天会尊严全无地死去。”
“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明知那东西碰不得,还是选择依赖它?”
“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月隐!灵妍就用那药让我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她一步步加强对我的折磨,我完全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所以,我只能忍受她的嘲讽,忍受她的不忠,忍受她和二皇弟的歹毒与放荡。”
“有办法的!那些东西是可以戒掉的。只要你有信心,我可以帮你。”我见太子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微微一软,也有些同情这男人的遭遇。
生在皇家,也未定富贵、美满一生!
“月隐,我如今真的是没有力气再和天意斗下去了。上次我对你说过了,我这一生都是别人替我拿主意;这最后的日子,我就想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服用那药虽不明智,但它毕竟能让我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
“那不叫没有痛苦,而是麻痹你的神智,吞噬你的人性和血性,把你完全变成一个任由人搓捏的废物啊!”
“你没有服过那药,你不明白它的厉害之处,所以才这样说。月隐,当你们无意中撞见灵妍和二皇弟之时,我正好发作,他们吩咐务必待在那偏殿中,才肯给我服食下一粒药丸。我知道,他们是为了相会才有意这样做的,若发生意外,他们还可让我来替他们圆场。”
我听到这里,想到那时太子心不在焉的状态,原来是刚刚才‘享受’了药物,刚刚压下的怒气又升起来了。
这太子为了吸食毒品,不仅放弃了自己的尊严,还充当帮凶,眼睁睁地看着我和薄琰风被人追杀,已经丧失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