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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血写的忠烈碑

鲁南春荒象只虎,吞吃乡民留白骨。

春荒够严重的了,百姓没粮吃,糠菜算宝贝,隔年的干地瓜蔓、花生蔓、花生壳子、高梁秸秆、柿子皮都成了宝贝了。村里长期不动烟火、不得油盐,人长肿病,头肿脸肿,又黄又瘦。村长、农救会长、妇救会长也都扶老携幼出外逃荒要饭去了。

百姓没粮吃,军队也没粮吃。战士们为了让群众在近处摘树叶、挖草根,宁肯自己多走些路到远处去采集。有时打下据点夺些个粮食,先分给乡亲,剩下花生饼、豆饼分几小块啃啃充饥。军队还要天天战斗,常常走四五十里找不到饭吃,再走四五十里还是找不到饭吃,奔波一天能寻一顿豆饼汤就算好运气。

为了支援部队,解决供给困难,方春普把所有存粮全献了出来,砍伐了南山的松林作烧柴,还动员至亲好友向抗日军队献粮献款。但粥少僧多,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为了减轻鲁南民众的负担,鲁南区党委和军区决定移地就食,向条件稍好一点的郯码、滨海地区转移。转移之前发动了支援春耕生产运动,干部战士饿着肚子帮群众拉犁耕地,拉耧播种,种下了一片希望。

机关、部队转移了,留下了少数部队和县、区政府工作人员和边区中心县大队就地坚持斗争。

就在这个时候,国民党反动派乘我后方空虚之机,向鲁南抗日根据地发动了突然袭击。

三月,当李仙洲的部下侯镜如的二十一师进到徐州以西、陇海路北地区时,湖西冯子固也积极为外来的反共军队开辟通路,向我大举进攻,并与湖西区国民党第十一行政专员朱世勤东西呼应,联合土顽,向我争夺十字河,重新切断湖西与鲁南、华中的联系。鲁南申从周、周侗、王洪九、李以锦等顽固派,纷纷向鲁南各县发动进攻。更有甚者,四月二十五日拂晓,东北军六八三团张本枝部纠集二千余人,突然包围了中心根据地边区县政府,同时有预谋、有计划地袭击了六个区所有区公所、乡公所。奋力突围的干部们虽然逃出了狼窝,却又陷入了虎口,鬼子同时发动了扫荡,敌伪顽合流来消灭抗日政权,边县的十几个干部壮烈牺牲,鲜血洒在抱犊崮山岭上。

张本枝是东北军五十一军六八三团团长。皖南事变后,东北军上层人物开始动摇右转,加上******软硬兼施,拉拢欺骗,派了大批特务、党棍和反共分子打入这支部队,使东北军起了质的变化。张本枝最为明显,右转得最彻底。

“四bull;二五”事变,边区县根据地丢失了,张本枝的黑翼展开来遮住了这片土地。他们大肆烧杀破坏,在九女山一带活埋我地方干部、群众七十余人,劫走抗日自卫团枪支二千余支。一一五师设在英玉山的后勤皮革厂,设在增光峪的被服厂,设在米子山的修械厂也被敌抢去或破坏。他们重点报复抗日干属,方春普家因为曾经是五师机关驻地、鲁南军区又在这里设过指挥部,敌人疯狂毁灭这个抗日村,一百多间房屋变成了瓦烁,宅基上建起了碉堡,祖林里的三百多棵松树被砍伐一空,年刚十四的女儿国荣和十三的小儿子国平被捉去当了人质。

抱犊崮山区一时沉浸在血海之中。

张本枝找了方春普一个本家兄弟,让他送信给方春普。要方春普率部回抱犊崮山区,信是请村里的一位廪生写的。

方春普接住本家兄弟,先拆阅来信。只见信中写道:

方司令钩鉴:

本军奉命整肃社会,治安地方,大军追亡逐北,灭迹扫尘,已将鲁南奸党奸匪逐出。方司令本簪缨世家、书香门第,通共投共,实不应该。本当从严处置,灭门九族。沈主席念系误入歧途,故宽大为怀,从轻发落。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若能率部来归,定将委你为团长,享荣华富贵。令郎令媛俱安在,属毛离里,骨肉之亲,滴血入骨,君当珍惜······

方春普看到这里冷笑道:“张本枝威胁利诱,卑劣之极。”

本家兄弟见他看完,才战战兢兢地道出真情:“大哥!小侄儿、小侄女在他们手中,你如果回去,他们就放了两个孩子,如果不回去,就要抓全家,烧房室,扒祖坟!你要三思啊!”

方春普闻听怒不可遏,三把两把扯了书信,愤怒地用手指着本家兄弟说:“不用你来当说客,你回去告诉姓张的,方春普决不是逐臭之夫,大丈夫志坚行苦,可杀可戮,志不可辱!”

其实张本枝没有这么多鬼主意,这全是沈鸿烈的点子。沈鸿烈知道方春普是抱犊崮山区的抗日领袖,如果能把他拉过去,让他站到反共行列里,那么就等于给罗荣桓一巴掌。罗荣桓视方春普为知己,方春普把罗荣桓当成莫逆,方春普一变可以影响大片。所以不惜工本要拉他回头。谁知方春普真心拥护共产党、八路军的抗日主张,抗日到底的决心,九牛也拉不回头。

本家兄弟虽知不是训斥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总好象自己是顽军的狗腿子似的,便告辞要走。

方春普说声:“等等,你给我带封回书去。”

本家兄弟不肯。

方春普这才意识到刚才激于义愤忘了区分亲仇,忙赔了不是。这才留下了他。

方春普推开纸张,饱蘸浓墨书写起来:

致张本枝先生:

“九一八”,风云变幻,山河色变,虎狼猖獗。

东北军,丧师失地,家邦沦陷,同胞号哭。

兴亡事,亡国灭种,牛马奴役,匹夫安在?

不御外,忍看兽行,铁蹄蹂躏,屈膝鼠辈!

专祸内,反共反八,杀戮同胞,恶盈满贯。

神八路,救亡义士,扫灭狼烟,有口皆碑。

方春普,毁家纾难,矢志不移,心往神追!

方春普

方春普写完把笔往桌上一扔,对本家兄弟说:“兄弟你传话给张本枝,我方春普跟共产党走,是因为共产党、八路军坚决抗日。我和我的孩子抗日无罪,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张本枝收到方春普的信,气得七窍冒烟,有心给他来个满门抄斩,但多事之秋,做得过于绝了怕激怒了一一五师。眼下虽然国军联合日本人占了上风,一旦一一五师再从滨海杀回来,那也不是好玩的。还是先放一放再说。就这样方春普的幼子、幼女被囚禁了起来。

方春普痛恨国民党反动派丧心病狂地破坏团结抗日的卑劣行径,却也愁肠萦回地想念儿女。鬼子进攻鲁南时,哥哥、侄儿死在鬼子的大炮轰击之中,儿子国英又死在敌人扫荡的枪口之下,光他一家就夺走了四条人命。如今爱子、爱女又落敌手,怎不叫他牵肠挂肚呢!他已经快满六十花甲了,已是西天将落的晚霞。而孩子们蓓蕾未开,世界刚刚在他们面前展开,怎么不令人痛切呢!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了,尽管军区领导,区党委的领导不断劝慰,终是忧忧郁郁。渐渐地他变得沉默起来。

一日,手下人来告诉说,有人从滨海来找他。他挥手表示谢客,他心烦意乱,什么人也不想见。哪知手下人才出去,客人自己闯进来了。

“方三爷,给我吃闭门羹你可别后悔!”来人也不拘束,径自提壶倒了一碗茶,仰脖喝下去,嘴一抹说:“哎哟哟!哎哟哟!我的方三爷,你的眼欺生呀丨”

“你是······”

“方得西!”

“得西兄弟,是你,你们大队长在哪?你从哪儿来?”方春普同方得西不是十分厮熟,仅见过几面,原因当然是先前身份差异。不过他常听佟明树说起他手下有一名能文能武,要祖有祖,要细有细的战将叫方得西。

方得西是从滨海一一五师师部来。蓝其暴乱,罗政委翻动铁腕,调兵制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变,除了蓝其等少部分人自知罪恶深重,逃跑投了敌人外,其余部队都保全了下来。抗协当即被改编。方得西在制止暴乱中负伤,被送往师卫生部医治。林芳枝获救后坚决要求参加八路军,被送往设在沂蒙山区的抗大一分校学习。方得西伤愈之日,正听到“四bull;二五”事变,知道抱犊崮军民遇难,方春普的子女被东北军羁押,他心中十分气愤,同时也惦念着在边联工作的九妹和儿子小豹。进入五月,伤愈归队,罗政委派人召见他,让他代表师里领导慰问方春普,并转达师首长的决心:讨逆大军正在调集,一定要夺回抱犊崮根据地。

方得西带来了罗荣桓的问候和不久将讨逆的消息,还告诉了佟明树的行踪,白彦战斗后他被罗荣桓政委派往峄县跟王六生、刘秉才等人组建峄县支队,任副支队长,大整编中又编回到教导二旅五团。方春普听了愁颜初展,他长舒一口气道:“得西啊!老叔心里又急又恨啊!自从来了鬼子,哪一日不听见炮响!哪一天不听见枪声!鬼子侵我中华,杀我同胞,光咱们山区就有几千条人命,全中国又该有多少冤魂啊!”

方得西听了方春普的激昂陈词,不由想起在抗战初期学唱过的那首歌,他轻轻地、悲愤地吟唱起来:

看!

火光又起了!

不知多少财产毁灭?

听!

炮声又响了!

不知多少生命死亡?

哪还有个人幸福?

哪还有个人安康?

谁使我们流浪?

谁使我们逃亡?

谁使我们国土沦丧?

谁使我们民族灭亡?

············

方春普也熟知此歌,听完又愤愤然问:“国民党不抵抗还杀八路军,杀抗日分子,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投降日寇!”方得西斩钉截铁地说。

“得西,老叔是中国人,得做个有骨气的人!我跟共产党、八路军抗战到底!国荣、国平落入贼子之手,杀剐存留随他们便吧!想用这个法子来逼我方春普,瞎了他们的狗眼!”

“方老您说得对!”方得西大受感动,紧紧握住方春普的手。“得西呀!我听说你是共产党?”

方得西笑而不答。

“既然你代表罗政委来慰问,你也代表我向罗政委请求,我这个人入共产党怎么样?我要做个严老汉那样的人!”

方得西思索后说:“行!我想,您老要入共产党,共产党不会不要,不过,还要考验的,您老可不是雇工、长工。”

“暧!我知道共产党里穷人多!”

“只要下决心抗战到底,革命到底,我想,象您这样的人,共产党会欢迎的。”说到这里,方得西想起了一项重大遗漏,他对方春普说:“罗政委要我告诉你,他和林月琴很惦念国荣、国平兄妹,他已经密令在东北军的内线工作同志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方春普听后感动万分,他含泪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罗将军矣!”

五月十五日,罗荣桓签署的命令到了。罗政委电示:边区县是南北交通咽喉又是战略要地,一定要夺回来。决定:调一一五师教导二旅主力四团、五团、鲁南军区沂河支队、边联支队、山纵一旅一团,组成讨逆大军,发起一次讨逆战役,由教二旅旅长曾国华任总指挥,鲁南区党委书记赵镈为政委。在广大入民群众配合下,采取分割战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对顽固派占领的边联中心展开反击。

方春普率领边联支队一马当先,奋起反击,这一仗打了七天,重创了王洪九的国民党游击十纵队,打得他们分散北窜,逃到了费县、大平邑等大据点。赶走了李以锦的独立二十一支队,打退了东北军的策应部队,收复了全部失地。张本枝部没有遭到打击,这个狡猾的家伙听说一一五师主力打回来闻风逃走了。

方春普回到了家乡,孩子由于内线保护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他的怀抱。

家乡毁了,到处是焦土,墙垣坍塌,屋架焦黑,敌人烧了一百多间房子,许多人无家可归,方家宅基上建起了碉堡,家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面对这劫后惨状,方春普痛苦地沉默了一阵,发誓道:“谁真抗战?谁假抗日?谁祸害百姓?谁救民于水火?这片废墟最有说服力。为了抗战,我方春普可以献出老命,还怕什么毁家灭祖吗?”

方春普没顾得上整顿这个已经毁灭的家,当即动员他的能拿动武器的子侄参加抗日队伍。方春普成了鲁南团结抗日的一面旗帜。

罗荣桓政委对铁心抗日不屈不挠的方春普热情关怀,对于方春普的入党要求十分重视。他说:“一个从旧营垒中走出来的入,坚决站到革命人民一边,这是一个根本的转变,这个转变是难能可贵的,我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一九四三年方春普六十岁时,被任命为鲁南军区负责人之一。一九四五年底被山东分局吸收入党。一个山大王成了一名共产主义战士,是他自己努力改造思想追求真理的结果,也是罗荣桓政委模范执行统战政策,用心血浇灌开出的胜利之花。这些都是后话。

抱犊崮地区讨逆战役结束不久,主力奉命东移。斗转星移,春夏交替,七月中我军在天宝山讨伐了顽固分子土匪刘黑七。以教二旅四、五团和山东纵队一旅一、三团,分两路对刘黑七进行夹击,经过一周激战,歼灭刘匪一部,收复了天宝山。

刘黑七不甘失败,收拾余部,联络李以锦的二十一支队,东北军两个营,跟日本人呼应,敌伪顽约三千余众,重新染指天宝山。

与此同时,国民党游击十纵队王洪九部,千脆穿起日伪服装,冒充鬼子,趁我主力在天宝山作战,再次入侵边联。七月二十五日拂晓,对我鲁南军区驻地埠阳,专署驻地西白山同时发起了攻击。

七月里起了青纱帐,玉米、高梁都半人高了,雨水多了,山岭沟壑也就活了,到处有流水丁冬的小溪,到处是绿山、绿水,树绿、草绿,似乎映得高天的云影也绿莹莹的。绿是生命的颜色啊!方得西的生命重又充满了活力,他归队后,军区把他留在机关作参谋,警卫连缺作战骨干,又派他去加强领导。他刚和战士们熟悉过来没几天,就赶上敌人突然袭击。枪声把他从梦中惊起,拉开门往外走,敌人已经堵住门了,他那条匣枪就跟火鞭似的,撂倒了三四个敌人。他避在门角阻击敌人,让同志们从后窗跳出,直等到全体战士撤出屋子占据好有利地形,这才下令边打边进向专署驻扎的大院靠拢。他们兜屁股一个猛冲,把包围大院的敌人打懵了头,撕开一个口子,营救出了被封在大院里的机关人员。方得西让指导员带两个排保护机关先撤,他自己带一个排,且战且退,凭着地形熟悉,占据了村外杨树林跟前的几个大坟包,阻击蜂拥而来的敌人。

战斗打得不算艰苦,黎明前的晨雾帮助了他们,使他们得以顺利转移。

专署和军区以及边联县委在白山西北相遇了,由于敌众我寡,军区决定向西北微山湖方向撤退。边打边走缠到了天光大明,才摆脱了追击的敌人。大家的紧张心情渐渐松弛了下来,一路有了笑声和谈话声。然而方得西不说也不笑,他对前方路上出乎意外的宁静产生了疑虑。敌人既然知道鲁南军区和专署的住地,为什么只布了一两道网呢?行进前方难道再也没有敌人了?他正在思考,区党委书记赵镈赶到了他身边,对他说:“得西同志,情况好象不太妙,前边上村静得出奇,为什么连一个早起拾粪的老乡都看不见?我们如果沿那条清水溪往里走,敌人只要把前后口子一堵,就会象你们在羊沟伏击王学礼一样伏击我们。”

方得西佩服赵政委的判断,他来鲁南任区党委书记和军区政委时间不长,对鲁南情况却已十分熟悉了。警卫连的同志没有不称赞他平易近人的。听机关同志讲,他来了才一年多一点吋间,在罗荣桓同志的具体指导下,依靠区党委和广大群众,做了大量政治工作和组织工作。比如战胜重重困难整顿和发展了党的组织;建立了地区党的领导机构,统一了各地抗日群众组织;壮大了抗日武装队伍;还按“三三”制的原则,建立了专区、县等各级抗日民主政权,使鲁南抗日根据地得到了巩固和发展,等等。不过,不知道他还精通用兵之道。更不知道他还是黄埔军校的高才生。

赵镈对他说:“要小心敌人兵伏马陵道,我看是不是派出尖兵搜索一下?”他是在下命令,但却是平等的商议的口吻。

方得西听了想,是啊!八路军好打伏击,敌人也不是傻瓜,如果也来个伏击那就糟了。他回答:“是!我带一个排搜索前进。”

“好的!以晃动军帽为信号!如果有敌情你们从山根向左上方那松林突围,然后向西北到云间峪去找我们。”赵镈目送小分队出发,同时要队伍作好戒备。

方得西警惕地领着队伍顺清水沟往前走,清水沟两边是茂密的高梁地,再往上便是山坡了,清水沟畔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清泉水从两山中间流出来,象一道彩色的小溪。

战士们无心观花赏草,两只耳朵耸直着听着周围每一声音响,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注视着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微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没有敌情!尖兵班分成三个小组,三人一组向沟两侧运动,交替掩护着前进,什么也没有发现。尖兵排长直起了腰,对方得西说:“方参谋,发信号吧!”

方得西见确无敌情便点头同意,尖兵排长摘下军帽在头上方左右摆了三摆。赵镈看见信号,下命令前进。队伍象条游龙快速向清水沟行进。方得西虽然发了信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快步登上近旁一块长满苔藓的卧牛石,向下观察。突然,他发现沟口两侧地里的高梁阵阵抖动,定睛再看,分明有人在青纱帐里猫着腰运动。敌人!他心里一惊,连忙挥枪打了一梭子,枪声惊破了山野的寂静。猛然间,山间的树林都动起来了,象一片啃噬松针的毛虫在蠕动。糟糕!中伏了。他悔恨自已目光不敏锐,铸成了大错。敌人的火力十分密集,把队伍压在沟里动弹不得,而对他们这二十来人却毫不在意,显然敌人意在歼击领导机关。方得西不敢怠慢,揪见沟南沿一块小高地上有敌人的指挥官在指手画脚,便叫了两个枪打得很准的战士,对他们说:“看见了吗?敲掉他。”三八大盖枪一声响,那指挥官应声倒地,接着全排象猛虎似的扑了上去。阵后的这番激烈枪战,很快吸引了阵前敌人的注意,趁敌人拨出部分人枪回援指挥机关时,赵镈政委指挥警卫部队掩护百余机关人员撤出沟口转移走了。敌人紧追不放,截住了部分伤员和掉队人员,俘去了三几十人。而方得西他们的拼死苦战,迫使敌人不敢全力追截。恼羞成怒的敌人集中全力恶狠狠地对付方得西带领的这部分八路军。

警卫排的战士越打越勇,但他们忘了每人只有二十发子弹。

方得西听见西北方向枪声已寂,知道队伍已脱离险境,便对一排长说:“一排长你带领大家突围,我留下掩护你们!”

“不!方参谋,要活,活在一起,要死······”

“胡说!革命需要大家,把机枪留给我。快走!到云间峪找赵政委去。”

一排长还在犹豫说:“方参谋还是留下个人吧!”话音未落,连部通讯员就带头嚷嚷:“我留下!”他这一嚷不要紧,好多战士都要求留下。

方得西急了,暴怒地吼道:“都给我走开!谁再说留下,我枪毙他!”

一排长知道他这是心疼的虚声恫吓,但也不好再违拗了,便清点人员准备突围。

敌人迫近了,方得西为大家用机枪开路,接着战士们用排子手榴弹交替掩护,一时炸得敌人人仰马翻。跟着爆炸的硝烟,一排长带领战士杀出了重围,伤亡了八九个人。回身再听,方参谋的机枪还在响着,不过只是极短的点射了。他们不愿离开这清水沟,在敌人圈外徘徊着,准备伺机接应他。方得西抱着机枪打几枪转移一个地方,造成还有许多八路军的错觉,敌人伏在地上谁也不敢贸然前进。打着打着突然枪拴一声空响,梭子空了,再摸弹囊也空了。他只能抽出匣枪应战,然而匣枪里也只剩下了两颗子弹。正在焦急之际,身后有人喊方参谋!方参谋!”方得西回身一看是通讯员。他着急地问:“你!你怎么没走?”

“我······我······”通讯员讷讷着,说不出所以然来,但他捧上了六七颗手榴弹,还有十几粒子弹。

方得西没再责备他,一把搂住通讯员,用头碰了碰他的头,表示了亲昵的嘉许。然后把子弹一颗颗压进梭子。

敌人似乎发觉了对手很少,而且已经弹尽粮绝,纷纷从隐蔽的地方抬起了头,端着枪大声喊着:“投降吧!跑不了啦!”

“嗒嗒嗒嗒!”机枪愤怒地回答敌人。

敌人还击了,调来两门小钢炮轮着个儿朝方得西隐蔽的地方吊炮弹,方得西拖着通讯员猛跑几步跳迸一处石坑,“嘘”一声炮弹飞行的啸声传来,方得西连忙将身子伏在通讯员身上。咣!一颗炮弹在近旁爆炸,硝烟散尽,通讯员发觉方参谋一动也不动,他使劲从方得西身子底下拱出来,扳过他身子一看,下半截浸在血泊里,大腿被炮弹打得露出了骨头,他一边撕衣服给他包扎,一边带着哭音喊:“方参谋!你醒醒,你醒醒呀!”

方得西缓缓醒来了,他咬着牙忍着剧疼安慰通讯员说:“不要紧的,注意敌人。”

敌人正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

方得西把腰里的手榴弹掏出来,拧去盖,拉出弦,一一排在石坑前。想想不妥,旋即又解下裤腰带捆成一束。他问通讯员:“害怕吗?”

通讯员抽抽鼻子,尚未脱稚气的脸上挂着几分自豪,说:“奶奶!够了本儿了。”

方得西一边系着绳扣边惋惜地说:“你可是早了一点。”

“不后悔!”他把身子往方得西身边靠了靠,是想借方得西的胆气,不过神色倒也坦然。

方得西把弹弦敛集到一块,他似乎忘掉了周围的危险,忘掉了敌人的存在。他问通讯员:“要闭眼吗?”

通讯员坚毅地说:“睁着吧!不看见鬼子、汉奸灭亡,我死不瞑目。”

听通讯员这么一说,方得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望去,绿色的树林,绿色的庄稼,绿山绿水,到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小家伙就象绿色的小树,该是成长岁月,该让他长成栋梁之材,怎么能凭空摧折呢!他的日子还长着哪!想到这里他拉弦的手松了下来。摘下头上的军帽,从身子底下的血汪里蘸了鲜血往通讯员脸上抹去······

通讯员不解其意,问:“方参谋!你这是?”

“躺下!装死!”这是十分严厉的。

“不!我不!”

“这是命令!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不准你动!”

“我······”

“活着回去!”方得西严厉地按住了通讯员。接着拖过集束手榴弹爬出石坑,向右边一块卧牛石滚去。

敌人围上来了。

方得西从容不迫地依傍着卧牛石坐好,集束手榴弹掖在身

后。待敌人近到跟前才认清围上来的不是伪军而是国民党五十一军六八三团的顽固派。他心里真恨,恨这些专干亲痛仇快勾当的****,敌人大喊大叫:“投降吧!”方得西鄙夷地笑了笑,安详地等待着。

敌人越走越近了,一个个象惊弓之鸟,小心翼翼,方得西不动声色,手榴弹就在他身后,他是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但敌人立在一丈多远的距离外不再蜂拥向前,也许就是怕方得西有什么杀手锏吧!一个当官的指挥两个士兵上前架方得西。方得西估量着眼前的情势:成群的敌人离得远,即使拉响手榴弹也只能炸倒跟前两个人。不够本啊!他突然作出决断,右手拽了丝弦,左手拖出集束手榴弹,双手并用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量猛地一扔,集束手榴弹抛入敌群,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敌人象割倒的高梁棵子似的纷纷倒下了。

方得西朗声大笑,他笑炸死的敌人如蝼蚁,笑逃跑的敌人如豕犬。他直起身子回眸望一眼生他养他的故乡大地,他来不及向同志们告别,也来不及亲亲妻儿就要离去了,他没有一丝憾恨,只有荡寇扫敌的一腔豪情。

方得西摆头向卧牛石撞去,卧牛石上留下了一片殷红,那是他用血书写的“忠烈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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