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佩有些担心：“小姐，宫宴还没散，就算散了，皇上不定直接去哪位主子娘娘宫里头。”
我摇摇头：“他不会的，今夜我们一定等得到他。”
朝乾元宫而去，不比其它宫落，入夜后的巡视护卫是极多的，虽然不可能全都避得开，但我为求谨慎，还是尽量躲在阴影里前行，时而有内监和侍卫发现了我来行礼，都被我草草打发。
我心中存着事，并没有太注意周围的动静，直到环佩轻声说：“小姐，后头好像是皇上。”
我这才回头看，果然远远瞧见了御辇的亮黄，许多灯笼围绕在周围，明晃晃的浩浩荡荡，与我这边的灯独影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渐进了，我让开道路，闪到一边。
轿撵上的梓逸正闭目养神，微皱着眉，不知道在烦心着什么，或者是习惯了保持这样一个状态。他没看到我，我也不欲在此处打扰他，低下头没有出声。
“贵嫔娘娘。”
常远看到我，唤了一声，声音很低，照理梓逸该是听不到的，不想他却一下子睁开眼，有些意外：“芫儿！”
御辇随即停了下来，我只得仰起头看他：“皇上这么早就回了。”
一边的常远道：“方才皇上叫奴才去找娘娘，景和宫却说娘娘没有随轿回去，皇上还说叫去寻一寻呢。”
我笑着对梓逸道：“臣妾这不是送上门了么。”
梓逸笑笑，向我伸出了手：“来——”
我一呆，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交过去，已有眼疾手快的小内监递了矮凳在脚边，御辇比一般妃嫔的软轿高的多，踩着矮凳爬上去还是有些吃力，幸得梓逸拉了我一把，这才斜坐在了他身边——惟有皇后才有资格端坐在皇上身边。
梓逸吩咐落了帘子，这才道：“这后宫里头，也就是你上过这辇，还是两次。”
我也不赧，笑笑：“也就是芫儿胆大包天，逸哥哥要把芫儿宠坏了。”
“不怕，”梓逸见我不出声了，极温柔的看着我，“刚才去哪了？”
他伸手将我鬓边一绺散发捋到耳后：“少了一支钗？”
我这才发现方才在湖边任性，把自己的头发都弄乱了，不觉有些脸红，低声应：“丢了。”
这话说得含糊，如果梓逸问起，是不慎丢失还是故意丢弃，我倒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好在他并没有问，也没有再追问我去了哪。他关心的另有其事，刚要开口，御辇已到了乾元宫，停了下来，外头常远的声音：“皇上——”
“嗯。”梓逸应了，常远这才打起帘子，先迎了梓逸，又扶我，这回撵边摆了三阶的脚凳，上下倒是不费力了。
进了乾元宫，更衣茶水，少顷打发了所有人离去后，梓逸颇有深意的看向我，我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摇摇头，平静又郑重的开口：“不是潇玥。”
梓逸面上立即现了极欣慰的神色，如释重负，我心里在感叹，原来他是如此的在意，当然，也许只是在我面前才毫不掩饰，连在潇玥面前，都是藏起来的。
忽然他又冷了脸，眼神中带了恼怒：“那么是谁！”
“逸哥哥何必再追究，没有真凭实据，什么都是枉然，再说，”我上前一步，“现在恐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毕竟没有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也说过，太后都没时间过问了。”
梓逸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了，松缓了神色，有点无奈的：“罢了。”
梓逸的放弃代表着此事告了一个段落，我歇下一个担子，却并没有轻松的感觉，满心被旁的事困扰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讷讷道：“芫儿总算幸不辱使命。”
他注意到我的落寞：“她们，其实都该感谢你，我亦是。母后也说该好好奖赏，只是这样一个阶段不便公开而已，你那么聪明体贴，相信你懂得的。”
我并没有如往常的欣然点头称是，而是颇踌躇了一阵，决定了，毅然端正的跪了下来。
梓逸十分意外：“芫儿？”
我郑重道：“既是该奖赏，那芫儿就想跟皇上讨个赏赐。”
梓逸没有出声，伸手来拉我，我却不肯起来，他也没有再坚持，经过了一瞬的沉默，缓缓道：“芫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梓逸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说：“祭陵的事，有着太多的枝节，朕也无可奈何。”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梓逸用了“朕”这个自称，代表着他作为一个帝王也无法给我这个恩典，从他口中说出来，于他于我都是艰难。
“难道母后会不知道规矩么？”梓逸面上现了些疲累和无奈，“只是前朝的争端异常激烈，为了维持一个平衡，也只有这么安排，芫儿，你不会想参与进来的。”
我凄然笑了一下：“逸哥哥说笑了，后位之争，芫儿怎么可能想去参与，只是觉得无心之人，争的不过是一个脸面，生生亵渎了祭祀之事，让权力地位，扰了逝者的安宁，糟蹋了生者的心意。”
梓逸的声音有些低沉：“你看得很明白，这就是皇家。”
我涩涩的开口：“是芫儿让逸哥哥为难了。”
“快起来，”梓逸扶起我，“你已经是最明事理的了，反而是我，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东西却给不了你，逼着你懂事理、明大义。”
我摇头：“逸哥哥，你别这么说，的确是芫儿要的逾越，身处后宫，自然不可能这般随意任性。”
停一下我道：“那么，芫儿换一个赏赐来讨如何？”
梓逸毫不犹豫：“你说。”
我压着哽咽，淡淡的笑：“依我朝规矩，三品贵嫔以上，每年可归家省亲一次，这不算坏了规矩罢？”
梓逸也有了笑容，点了点头，却还是带着遗憾：“也好，你回去看看吧。”
我知道梓逸一定会如我的意，其实此时求情出宫省亲也并不合宜，毕竟上面二妃都不曾省亲，我抢了先大大不妥，名先不正，况且又逢祭月，也是言不顺，但我实在顾不了那许多，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不想一年过去，还是这般一击便碎。
“谢皇上。”
我端正的谢了恩，梓逸也没有拦我，彼此感觉都有些陌生，微微尴尬，恰巧瞄见常远在殿门口偷偷探头，我向他招手：“有什么事，进来吧。”
然后转过身，“芫儿回去了，皇上早点歇着。”
我知道常远是来做什么的，照例过了定更梓逸就不会再去别宫，只能传召妃嫔到乾元宫来侍寝或者免侍独眠，而现在已是二更天，常远自然是来请旨传召侍寝的。
果然，常远在我走过之后，问梓逸：“皇上，今晚可要召后宫侍寝？”
我心里的难受也不在乎这一句，稳稳的迈步离开，丝毫不乱，对常远的话只做未闻。
梓逸没有应声，也许是怕我尴尬，给了我一个离去的时间，然而在我即将跨出殿门的那一步，却听到身后的声音：“芫儿——”
我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我的倔强不允许我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脆弱，却又没有本事扯出温和笑意面对他，只好留一个坚定的背影，希望他可以体会，放由我一个人去自行恢复。
脚步渐进，梓逸的手抚上我的肩膀，将我轻轻的扳转过来，他那么温柔的看着我，那熟悉的眼神让我不敢面对，将头僵硬的转向别处。
他眉头轻皱：“芫儿，你心里难过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什么总要为难自己一个人？”
憋了一整个晚上的泪终于开始一颗一颗滑下来，梓逸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我的背，喃喃道：“芫儿，我终究给不了你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