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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陶土和水晶(2)

他扔在地上的那只口哨,她未曾捡起。这并不妨碍卡齐莫多不时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给她送来食物和水时,她尽可能地克制自己,不至于因为过分的厌恶而背过身去,可是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种厌恶的情绪,总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有一回,就在她抚摸着佳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看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样亲密,他呆在那里很久。最后他晃着又大又丑的脑袋说:“我的不幸,是因为我太不像人了,我情愿我完全是头畜牲,就像这山羊一样。”

她抬起诧异的大眼睛。又有一次,他出现在小屋门前,这时艾丝美拉达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谣曲。她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歌的旋律仍在她的耳边回响,在她很小的时候,吉卜赛女人总哼这曲子哄她睡觉。她在哼这支歌的时候,突然看到那张丑陋的脸孔,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种惊恐的表情,陡然停住不唱了。不幸的敲钟人一下子跪在门槛上,带着恳求的神态合着他那粗糙的大手,十分痛苦地说:“我恳求您,接着唱下去,不要赶我走。”她不愿伤他的心,战战兢兢地继续哼她的谣曲。这时,她的恐惧慢慢消失了,他仍跪着,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目不转睛地盯着吉卜赛姑娘的明眸皓齿,好像从她的眼睛里能听到她唱的歌。

还有一回,他来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费劲地说出:“我有话想要跟您说。”她打手势告诉他,自己在听着。于是,他叹息起来,嘴唇微张,霎那间似乎要说话了,紧接着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退出去了,用手捂住脑门,使埃及姑娘如坠雾中。

墙上刻着许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个。他好像经常跟他交换兄弟般友爱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听到他对它说:“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你一样是块石头呢!”

终于有一天清晨,艾丝美拉达径直走到屋顶边上,从圆形圣约翰教堂的尖顶上方俯视广场。卡齐莫多也在那里,在她身后。突然,吉卜赛姑娘打了个寒噤,一滴泪珠和一丝快乐的光芒同时在她眼中闪烁,她跪在屋顶边缘,焦急地朝广场伸出双手喊道:“弗比斯!快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跟我说句话,只说一句!”她的脸孔,她的声音,她的姿势,叫人看了万箭穿心,就像海上遇难的人,看见远方驶过一只大船,焦急地向它发出求救的信号。

卡齐莫多探头朝广场一看,发现她这样深情祈求的对象原来是个年轻人,一个全身闪亮着盔甲饰物的英俊骑士,他正从广场尽头经过,举起羽冠向一个在阳台上微笑着的美貌女子致敬。但是,骑士并没有听到不幸姑娘的呼喊,他离得太远了。但是,可怜的聋子却听见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连胸膛都气鼓鼓的。

他转过身去,把所有的眼泪都强咽下去,他用两只痉挛的拳头狠击脑袋。当他缩回手时,发现每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红棕色的头发。

埃及少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该死!那个无赖!以为只要外表漂亮就行了!”

这时她依然跪着,非常激动地大声叫道:“瞧!他下马了!他听不见我的喊声!弗比斯!”

聋子望着她,他是看懂了这出哑剧的,可怜的敲钟人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轻轻地拉她的衣袖边,她转过身,他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她说:“要我帮您去找他吗?”

她高兴得立刻叫了起来:“啊!行!去吧!快!就是他!把他给我带来!我会爱你的!”她抱着他的膝盖,他禁不住痛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马上去把他带到您这儿来。”随后,他转身大步走向楼梯,此时他已经泣不成声。

到了广场,他只看到拴在大门上的骏马,卫队长刚走进屋里。他抬头望了望教堂的屋顶。艾丝美拉达一直呆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朝她摇了几下头。然后,他往大门口的一块界碑上一靠,横下心来准备等候卫队长出来。

这一天正是贡德洛里埃府上婚礼前大宴宾客的日子。卡齐莫多看到许多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他不时望望教堂顶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样,一动也不动。

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卡齐莫多倚靠在石碑上,艾丝美拉达呆在屋顶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身边。

夜幕终于降临,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卡齐莫多凝望着艾丝美拉达,但是夜太黑看不见。不一会儿,暮霭中只剩下一丝白色。随后,一切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漆黑。

卡齐莫多看到贡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户从上到下都亮了,然后又看到广场上另外的窗子一个接一个也亮了,后来他看到这些窗户一个个全灭了。

他整个晚上都坚守在岗位上,卫队长没有出来。最后一些过往的行人也都回家了,别的房屋所有窗户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卡齐莫多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呆着。

但是,贡德洛里埃府仍然灯火通明,虽然已是午夜。卡齐莫多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光十色的玻璃窗,只见窗上人影绰绰。大约凌晨一点钟,宾客开始告辞了,被黑暗包围着的卡齐莫多看着他们一个个地从灯火辉煌的门廊里经过,却没有那个卫队长。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了开来,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合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齐莫多仔细辨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广场完全黑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夜已很深了,艾丝美拉达肯定还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轻轻地走过来,那神采飞扬的军官急速地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敲钟人在他后面跑了起来,敏捷得像猴子一般,叫道:“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勒住缰绳,“你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

卡齐莫多这时已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说道:“请你跟我走,队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快把马缰绳放下。”

聋子连忙对他说:“来吧,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的女人。”

卫队长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告诉那个女人说我快要结婚了,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大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深的震撼,但并不是聋子所期望的那样。大家应该还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和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从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重提这个女人,想起她来毕竟还是痛苦的。弗比斯还以为可怜的埃及姑娘死了呢。

“埃及女人!”卫队长近乎恐惧地嚷道,“什么,难道你是从阴间来的吗?”话音一落,他马上将手搁在短剑的手柄上。“快!快!”聋子用力拖马,说道,“从这儿走!”弗比斯朝他的胸口猛踢了一脚。卡齐莫多眼冒金星,他往前跳了一下,想冲向卫队长。但最后他却挺直身子对弗比斯说:“有人爱着您,您是多么幸运!”他把“有人”这个字眼说得很重,然后松开缰绳:“您去吧!”弗比斯咒骂着策马离去,卡齐莫多回到圣母院,登上塔楼。和他想的一模一样,吉卜赛姑娘一直呆在原地。她朝他跑过来,“就你一个人?”她痛苦地合起漂亮的双手,大声说。“我没有找到他。”卡齐莫多冷冷地说。“你该等他到天亮才对呀!”她生气地说。他看见她愤怒的手势,知道了她在斥责他。“我下次盯紧点。”他低下头说道。

“滚开!”她喊。他走了。她对他不满意,可他宁愿受她冷落也不愿让她伤心。自从这天起,他不到她的小屋来了。她知道,可怜的驼背有意不来,她并不怎么伤心,她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来。

虽然她没有再看见他,但是她感到有个善良的精灵就在她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每天在她睡觉时送来新的食物。

有一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窗口有两只插满花的花瓶。一只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鲜艳夺目,可是有裂痕。灌满的水都漏掉了,里面的花也凋谢了。另一只是陶土壶,粗制劣造,普通平凡,但存满了水,花朵依然鲜艳美丽。

不知道这是否有人故意所为,但艾丝美拉达拿起凋谢的花束,整天把它捧在胸前。

从那以后,她再也看不见卡齐莫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可怜的敲钟人好像从教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没有睡着,想着她那英俊的卫队长,她听到小屋旁边有人在叹息。她惊恐万分,连忙起身,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丑陋的人影横躺在门前,卡齐莫多正睡在那边一块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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