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朵拉的两位姑妈的回信来了。她们向我致意，并说她们已对我的信进行了充分考虑，如果我肯在某天光临，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让特拉德尔陪着我去，姨奶奶对我最后的这个决定很赞同。我们下楼时，狄克先生在特拉德尔和我身后扔出他的鞋，以求大吉大利。
虽然我知道特拉德尔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我和他那样亲密无间，但为那样一个特别需要小心的场合，我不能不为他有把头发梳得那么一根根竖起的习惯而生恨。那梳法使他有一种叫别人吃惊的神气，更别说那炉刷似的发型了。我担心我们会因那头发而倒霉。
当我们往帕特尼走时，我很坦率地把这想法告诉了特拉德尔。
“哦！”特拉德尔笑着回答道，“说实话，我这不幸的头发实在是个很老的故事。我的婶婶对它们简直不能容忍，她说她老被它们弄得很生气。我和苏菲谈恋爱时，它们也挺麻烦的。”
“她也不喜欢它们吗？”“她并没有，”特拉德尔回答道；“可她的大姐拿它们大开玩笑，我懂得。实际上，所有的姊妹们都嘲笑它们。”“她们为此很开心？”我说道。
“是的，”特拉德尔神色很天真地说道，“大家把它当笑话。她们故意说苏菲把我的一绺头发藏在她的书桌里，但她只好把那头发夹在一本紧紧合上的书里，以便把它们压平，我们都笑了。”
“不妨说说看，我亲爱的特拉德尔，”我说道，“你的经验或许会给我一些提示。你和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年轻女士订婚时，你对她的家庭正式求过婚吗？比方说，和我们今天要进行的事有不太一样之处吗？”
“嘿，”特拉德尔说道，他那友善的脸罩上了一层沉思的阴云，“那可是很痛苦的经历。你知道，由于苏菲在那个家里非常有用，她们想到有一天她会出嫁就害怕。事实上，她们已暗中商定永远不许她嫁人呢，她们叫她老姑娘。所以，当我怀着十二分小心向她妈妈提出这请求时，她受到那么大的惊动，大叫一声就人事不省了。我一连几个月不能再谈这事。”
“不论怎么样，她们现在也安于这事实了吧，我希望？”我说道。
“大致来说，她们就听天由命了。”特拉德尔迟疑地说，“事实上，我们避免谈这事。我那风雨飘摇的前程和恶劣的处境给她们很大安慰。什么时候我们结婚了，就会出现一个悲惨场面，那像是出殡而不像结婚呢。她们全会因为我娶走了苏菲而仇恨我！”
那张诚实的脸在记忆中比在真实中更打动了我，因为当时我过度激动，心绪又极不安宁，不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任何东西上。在附近一家酒店喝了麦酒后，我们来到两位斯宾罗小姐的家门口。
女仆开了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我四处寻找朵拉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我听到吉卜在远处叫过一次，但马上被什么人制止了。我稀里糊涂地向两位呆板的老小姐鞠躬。这两位小姐都身着黑衣，个个都很像已故的斯宾罗先生。
“请坐。”两位老女人中的一个说道。
这两位小姐的年龄相差6至8岁，那个年纪小点的似乎是主持这次会晤的人，因为我的信被她拿在手里用单片眼镜在看。她们穿着相同，不过这一个的服饰比另一个的更多一点青春气。她们都举止僵硬，腰板挺直，样子古板，面容镇定安静。那个不拿信的姐姐两臂交叉在胸前，像尊雕像。
“科波菲尔先生，我相信？”拿信的那个妹妹对特拉德尔说道。特拉德尔只好说明我是科波菲尔先生，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这时那个姐姐插话了。“我妹妹拉芬尼娅，”她说道，“由于她对这类性质的问题熟悉点，由她来说说我们认为最能增进双方幸福的意见吧。”“关于这个问题的以往嘛，”拉芬尼娅小姐说道，“我们不去谈了。我们可怜的弟弟福兰西斯的逝世已把那段往事勾销了。”“我们一贯，”姐姐克拉丽莎小姐说道，“不经常和我们弟弟福兰西斯来往，可我们之间也并没有明确的分歧或纠纷。福兰西斯走他的路，我们走我们的。我们觉得，为了各方面的幸福应该那样，事实也就是那样了。”
两姐妹说话时都往前倾一点，说罢摇摇头，又默默地挺直身子，克拉丽莎小姐的双臂永远不变地交叉在胸前。
“我们侄女的地位，由于舍弟福兰西斯之死而发生了很大变化，”拉芬尼娅小姐说道，“所以我们的意见和看法也有了变化。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你是一个具有优秀品性和可敬性格的青年，也没有理由怀疑，你对我们的侄女怀有一种爱情。”
我回答说，没人爱恋人像我爱朵拉那样。
拉芬尼娅小姐道：“你请求家姐克拉丽莎和我允许你，科波菲尔先生，以舍侄女正式求婚者的身份来访寒舍。科波菲尔先生，家姐克拉丽莎已和我很仔细地就这封信考虑过了，也已让舍侄女看过了信，并同她就其进行了讨论。你认为你非常喜欢她，我们相信。”
“认为，小姐们？”我说道，“哦！”拉芬尼娅小姐叹了口气说道：“在我有机会考验你们前，我们不能承认科波菲尔先生和舍侄女之间的任何正式婚约。”“科波菲尔，”特拉德尔转向我说，“我相信，你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理、谨慎的了吧？”“再没有了！”我叫道，“我能很透彻地领会这意思。”
“既然这样，”拉芬尼娅小姐看着她的备忘录说道，“只有这样理解，我们才接受你的访问。我们必须得到科波菲尔先生明白无误的保证，即在你和舍侄女中间，不得瞒着我们通任何消息。在向我提出要求，并得到我们的同意之前，不得私下有任何计划。我们应当把这点非常明确、非常郑重地定下来，不能以任何理由破坏。如果科波菲尔先生，或如果你，特拉德尔先生，在应许这个规定时，感到有半点迟疑，我请你们花时间再作考虑。”
这时我又声明将遵守规定。
“我们欢迎科波菲尔先生每星期天来吃晚饭，如果这日期于他无任何不便的话，我们的时间是3点。在其他日子里，”克拉丽莎小姐说道，“我们欢迎科波菲尔先生来喝茶。时间是6点半，每星期两次。科波菲尔先生信中提到的特洛伍德小姐也许要访问我们，当访问对各方面的幸福有益时，我们很高兴接受访问，并会回访。”
我表示，我姨奶奶一定会以结识她们为荣幸，也会很高兴地结识她们。由于条件已说定，我便用最热烈的态度致谢，然后先拿起克拉丽莎小姐的手，再拿起拉芬尼娅小姐的手，将它们分别在我唇上按了一下。
这时，拉芬尼娅小姐站了起来，请特拉德尔先生准许我们告退1分钟，然后她叫我跟她一起走。我跟着她，被她带进一个房间。在那里，我看到朵拉堵着耳朵，她可爱的小脸对着墙，人站在门后，而吉卜则头上扎着一条手巾躺在保暖器里。
于是我笑，我称赞，我心中充满爱情也充满欢乐。她给我看吉卜用两腿站在一个角落上的新把戏，如果不是拉芬尼娅小姐来把我带出去，我不知道我会在那儿逗留多久，完全把特拉德尔给忘了。拉芬尼娅小姐很爱朵拉，她告诉我，说朵拉和她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完全一样，她待朵拉就像对一个大玩具一样。我想劝朵拉出去见见特拉德尔，可我刚说出来，她就跑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锁在里面。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出来，和特拉德尔一起走了。
“再好不过了，”特拉德尔说道，“她们都是很让人喜欢的老女人，我相信。如果你比我早几年结婚，科波菲尔，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的。”
“你的苏菲会弹奏什么乐器吗，特拉德尔？”我得意地问道。“她能教她的小妹妹们弹钢琴呢。”特拉德尔说道。“她会唱歌吗？”我问道。
“嘿，她有时唱几支小调。当其她姊妹不快活时，她就唱歌来给她们提神，”特拉德尔说道，“但并不是专业的。”
我向特拉德尔许诺，说他可以听朵拉唱歌，看她画的花。他说他一定会很高兴。于是，我们臂挽臂高高兴兴地回家。我马上向姨奶奶作了汇报，她见我那么快活，也非常快活，并答应要去访问朵拉的两个姑妈。可是当天夜晚，我写信给爱妮丝，她就在我们的房间里踱步。她踱了那么久，我不禁想她是要走到天亮了。我给爱妮丝写的信十分热情，充满感激，我把因为听从她的忠告而得到的好结果一一告诉她。她马上给我回信，她的信充满了希望和恳切，也洋溢着欢快。
姨奶奶和朵拉的两个姑妈相处得还不错，我因此大为放心。大约每隔三四个星期，她们相互进行一次形式相同但更友好的拜访。姨奶奶根本不考虑体面，总在最出乎人意料的时间步行去帕特尼。朵拉的两个姑妈很快就表示了认同，并把我姨奶奶看作理解力非凡、性情孤僻而富于男子气概的女人。在我们这个社交圈里，唯一不肯适应环境的成员就是吉卜。每次看到姨奶奶，它总要龇牙咧嘴，躲在椅子下不住地叫，还时而夹着一声哀号，好像很难以忍受。后来，只要听到姨奶奶已到了门口，朵拉就用手巾把它包起来，关在保暖器里面。
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把朵拉看成一件漂亮的玩具或宠物，姨奶奶把她叫做小花儿，拉芬尼娅小姐的生活乐趣便是照顾她，给她卷头发，为她做饰物，把她看作一个受娇宠的孩子。我觉得她们这么做太不可思议，不过她们对朵拉，正如朵拉对吉卜，各得其所。
朵拉主动请我把我曾提到过的《烹饪学》给她看，还请我照我曾许诺过的教她记账。这下，我可开心了。
可是那本《烹饪学》使朵拉头疼，数字让她哭了起来。她说，那些数字不肯相加。于是，她把那些数字擦掉，在白纸上画满小花束，还有我和吉卜的肖像。
以后，星期六下午我们散步时，我试着像做游戏一样在家政方面口授一些课程。比如，经过一家肉店时，我说道：
“喏，我亲爱的，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去买一只羊前腿来做晚饭，你知道该怎么买吗？”
朵拉就想了想，然后很得意地答道：
“嘿，肉铺老板知道怎么卖肉，我为什么还要知道怎么买呢？哦，你这傻孩子！”
结果，那本《烹饪学》的主要用处就是放在屋角供吉卜去站立其上。当看到吉卜被训练得不用引诱就肯站到上面去时，朵拉是那么开心，我也为我买了那本书而高兴。
